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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铃声惊醒熟睡中的席瑞克。身旁的南茜咕哝地翻个身,他探手拿起桌上的电话。
“哈”他清清喉咙。“哈罗?”
“哈罗,席瑞克在吗?”
“哪位找他?”他粗声问道,看了电子钟一眼。
“施呃,毕梅琪。”
“谁?”
南茜懊恼地翻个身。“谁这么晚还打电话来?”
“瑞克,我是梅琪,”电话彼端的女人说道。“毕梅琪?”
“梅”他挣扎地想着谁是梅琪。
“哦,我吵醒你了对吗?对不起,瑞克,我改天再”
“不,没关系。梅琪?你是吉伯高中六五年班的毕梅琪?”他终于完全清醒过来。“啊,真是意外极了。”
南茜翻身问道:“谁?”
他捂住话筒答道:“我的高中同学毕梅琪。”
“你旁边有人?”
瑞克回答:“是的,我太太。”
“对不起,瑞克,我太无礼了。请向你太太致歉,我不该打搅你们的睡眠。”
“等一下!”他命令道,伸腿下床。“梅琪?”
“嗯?”
“我到楼下接听,你稍等一下,”他倾身亲吻南茜。“我下楼去接电话,待会儿替我挂上电话好吗,甜心?抱歉吵醒你。”
“她想干什么?”
“我不知道,”他转身离开。“明天再告诉你。”
他熟悉地摸黑下楼,到厨房扭开电灯,使用另一支分机。
“哈罗?”
“是的。”梅琪回答。
“好了,我们可以谈话了。梅琪,这真是个惊喜。”
“我很抱歉,瑞克,竟然愚笨得没注意到时差的问题。我刚和露露通过电话,她建议我打电话给你。我兴致高昂,根本没想到夜已深,你们都睡了。”
“别再道歉了。”
“可是你太太会怎么想呢?”
“她经常旅行,常常睡在旅馆或飞机上,相信我,她没有失眠的问题。”
“露露说你太太是个大美人。”
“谢谢你,她名叫南茜。”
“她不是杜尔郡当地的人吧?”
“她是爱荷华人,我是在大四时认识她的。你好吗?你住在西雅图?”他的记忆一片空白。
“我结婚18年,他一年前去世了。”
“我很抱歉,梅琪”他顿了一下。“有孩子吗?”
“有一个,凯蒂17岁了,你呢?”
“很不幸的,我膝下犹虚。”
他的回答留下一个空隙,她急于找话题。“露露说你经营租船公司。”
“我和麦克合伙,你记得麦克吧?他比我年长两岁。”
“当然,我们开他的车子去参加毕业舞会。”
“对,我差点忘了。目前我们有两艘船,我妈负责无线电联系、簿记和执照出售等事宜。”
“你母亲总让我忍不住微笑,她还好吗?”
“她一点都没变,仍然精神勃勃、神采奕奕。”
“你母亲向来精力充沛又可爱,你父亲呢?我记得母亲来信提及他去世了。”
“他去世六年了。”
“你和他那么亲近,一定很想念他吧。”
的确,即使已经过了六年,瑞克依然怀念死去的父亲。他的价值观,甚至目前的事业,都是父亲传授的。“呃他的一生充实而美好,临终那一天还出海航行,寿终正寝时握住母亲的手,我们四个孩子环绕在旁。”
“你的弟弟妹妹,他们在哪里呢?”
“若丝在杜鲁士,莱瑞在密尔瓦基。我偶尔会遇见你父亲,他向来喜欢听我谈论鱼群吃饵的情形。”
“我深信他非常嫉妒你以钓鱼为生。”
瑞克呵呵笑着。“一个月前我到店里去,还邀他出海去玩一玩。”
“我妈显然不会准他去。”梅琪嘲讽地评论道。
瑞克还记得以前他和梅琪约会时有多怕毕菲娜。她像个老巫婆,镇上的妇女都不喜欢她。
“听来她一点都没变。”
“差不多,至少三年前我回家那一次,她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控制别人。父亲还是被她牵着鼻子走,因此我也很少回去。”
“上次的同学会你没来。”
“呃,菲力和我定居西雅图,虽然我们常常旅行,但似乎都错过同学会了。”
她脱口而出的话引起片刻的尴尬。“抱歉,”她说道。“我偶尔会说溜嘴,好像他还活着一样。”
“不,没没关系,梅琪。”他停顿半晌,然后承认道:“你知道吗?我正试着想象你现在的模样,但是很困难。”在他心里,她仍然是那个17岁,红褐发、棕眼、脸孔清秀迷人的女孩,性情活泼而愉快,他向来轻易便能逗她开怀地笑。
“我老多了。”
“我又何尝不是呢?”
瑞克拿起木碗里面柚木做成的酪梨,他不懂南茜为什么把这种木头水果摆在桌上,杜尔郡处处都生产真正的酪梨。
“你非常怀念你的丈夫,对吗?”
“的确,我们的婚姻生活非常美满。”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梅琪,对不起,我实在不善于安慰人。父亲去世时,我也不知该如何安慰母亲。”
“没关系,瑞克,很多人碰到这种事都会手足无措。”
“梅琪,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当然可以。”
他迟疑半晌。“不,还是不问得好。”
“你要问什么,尽管问吧。”
“我只是好奇,”或许很无礼,可是他实在忍不住。
“你为什么打电话来?”
随之而来的沉默使他明白自己的问题令她大吃一惊。
“我不知道,只是问候一下吧。”
过了23年却只是问候一下?听起来似乎很奇怪,但又别无其他合理的理由。
她匆匆说下去。“呃太晚了,我想你明天还得早起。杜尔郡的周末向来充满观光客,他们大概都想去钓鲑鱼,对吗?我很抱歉吵醒你,请向你太太致上歉意。”
“没关系,梅琪,我很高兴能接到你的电话。”瑞克迟了一下,不知如何结语。“下次你回家时,我想介绍你认识南茜。”
“好的,请代我问候麦克和你母亲。再见,瑞克。”
“再见。”
收线之后,他又坐了好半晌,困惑地瞪着电话。
究竟是什么原因?
过了23年,梅琪在夜里11点打电话给他,为什么?
只是问候一下,她说,但是这听起来很奇怪。
他从冰箱里取出一罐柳橙汁,仰头灌下一大口,他八成永远无法得知真正的理由了。大概是因为寂寞吧。
他关掉电灯,转身上楼回房。
南茜正盘腿坐在床上,秾纤合度的四肢在灯光下显得极有光泽。
“你们聊得可真久。”她涩声说道。
“我也大吃一惊。”
“毕梅琪?和你一起参加毕业舞会的女孩?”
“是的。”
“她打电话来做什么?”
他坐在床上,倾身亲吻她粉色蕾丝底下诱人的左胸。“当然是要我的身体啦,还有什么?”
“瑞克!”她揪住他的头发,拉起他的脸。“她究竟要什么?”
他无所谓地耸耸肩。“天知道,她说她和露露联络,露露建议她打电话给我。”
“露露?”
“柯莉兰,我们在高中时代是好朋友,常在一起。”
“你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以前的女朋友半夜打电话来做什么?”
他笑得洋洋自得。“嫉妒吗?”
“是好奇。”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他亲吻妻子的嘴。“她丈夫去世了。”他吻她的喉颈。“我猜她很寂寞。”他吻她的胸。“她为吵醒了你向你致歉。”
“她住在哪里?”
“西雅图。”隔着南茜的衬裙,他的声音有些含糊。
“呃既然如此”南茜翻身仰躺,把他拉到上面,两人慵懒地长吻。“我不在家时好想你,瑞克。”
“那就别离开。”
“可是我在家做什么呢?”
“替我管帐,开家精品店做观光客的生意”他差点继续说:“做家庭主妇,养一堆小表。”或是一个小表也行。但是他知道最好别提这个话题。
“嘿,”她轻斥道。“我们正开始一件有趣的事,别老提旧帐破坏气氛。”
她按下他的头,诱哄他的舌尖探进嘴里,并为两人宽衣解带。她款款相迎,使出浑身的魅力。她看待自己的魅力如同家庭主妇看待日常家务事,总是排定时间操练一番。
天,她的确是个美丽的尤物。在近距离之下,她的肌肤细如蛋壳,丝毫看不出38岁的年纪,毕竟她是用自己销售的昂贵法国化妆品好好保养,每天两次,从无间断。娇兰公司深知业务代表正是公司的活广告,因而慷慨补贴护发和修指甲的花费。在南茜身上,这些花费有了明显的回馈,她是他今生仅见最美丽的女人。
他伸手抚摩她的秀发。“这个颜色我喜欢。”他喃喃地说,手梳过浓密、富有光泽的秀发。白天她用价值60美元的金色发夹别着,此刻则让它披下来,一如雍容的埃及艳后克莉欧帕特拉。
“芝加哥的摩莉替我做的头发。”
“摩莉,嗯?”
她微笑地低眉凝视他。“嗯”他的双手抚摩她。“你真不可思议。”
“怎么说?”她沿着他的喉咙轻轻刮下一条淡淡的白线。
“你半夜醒来的模样宛如刚刚走出美容院似的。”
南茜拱起眉毛,她的睫毛又浓又密,眼睛美得令人难以置信,嘴唇亦然。
“过来,”他含糊地命令道,拉下她的身体。“我们要弥补五天的别离。”
当他正准备进入时,她却推开他低语道:“等等,甜心,我马上回来。”
“今晚免了,好吗?”
“不行,太冒险了。”
“那又何妨?”他持续诱惑和爱抚,在她脸上洒下一连串的亲吻。“尝试一下,”他贴着她的唇喃喃低语。“难道怀孕会是世界末日吗?”
她轻笑地咬啃他的下巴。“我马上就来。”她溜下床走进浴室。
他叹口气,翻身仰躺地闭上眼睛。要等到何时呢?但答案他心知肚明。她不仅为娇兰化妆品公司、为他而珍爱她的身体,更是为她自己,深怕损及这份完美。今夜他冒险提及这个话题,平常一提怀孕生子,她就忿忿然地转而他顾,使得整个周末气氛紧崩。他已学会不再惹恼她,可是岁月不饶人,10月他就满41岁,再过一、两年他就老得不适合生儿育女了。
瑞克想到童年时他骑在父亲肩上,观看天际的海鸥翱翔;另一幕是他和兄弟姐妹围绕在父亲的病床旁边,含泪依序亲吻老人失去了生命的脸颊,然后留下母亲单独守着他。
今生今世他最渴望的是有一个家。
床垫轻轻一晃,瑞克睁开眼睛。
南茜跪在他头顶上。“嗨,我回来了。”
他们纯熟地做ài,像书上的示范一般精确,两人都达到高潮,但是事后他躺在黑暗里,看着天花板沉思,心想,一旦这种行为并非用来配合原始的目的,行为本身有多么的空虚。
第二天南茜按例清晨即起。瑞克冲澡更衣的时候,她已经一如惯例坐在化妆镜前,依序进行美容化妆数步曲,虽然瑞克不明白她怎能每天花上一小时又15分钟化妆,但是他深深了解上妆仪式和节食一样,已经溶入南茜日常生活中。她不会素着一张脸出现在餐桌上,总是妆扮得十全十美,毫无暇疵,仿佛随时要飞往纽约开会一般。
瑞克一面系鞋带一面询问道:“要我带些面包回来吗?”
她正在画眼线。“你应该多吃些全麦的,少吃白面包。”
“这是本人唯一的弱点,等会儿见。”
她目送他离开,那依然消瘦的身材和英俊的五官令她深以为傲,但是他昨夜的不悦令她担心。满足于目前这种两人世界的关系,她怎么也无法了解他为什么还要其他的。
瑞克愉快地慢跑回来,手提白色的蜡纸袋,直接走进厨房倒了两杯咖啡。
“早安。”南茜走进来说道,对她而言,早晨向来在化妆仪式完毕后才开始。
“早安。”
她身着肤色的亚麻裙搭配翻领衬衫,衬衫上印满紫色和绿色小猫。除了南茜,谁能身着这种绿紫花色衬衫却显得极为时髦的?那条紫色的麻花皮带在任何人身上都显得愚蠢,但在南茜身上却极有格调。
瑞克一面浅啜咖啡,忍不住露出微笑。
“谢谢,”她接过他递来的咖啡,小心浅啜一口。“嗯你看起来心情很好,有什么好笑的吗?”
他倾身咬一口甜甜圈。“我正试着想象你体重两百磅、身着针织衫、头戴发卷的妈妈模样。”
“别妄想,”她扬起一眉,哼声笑道。“刚刚慢跑有听见什么消息吗?”
“没有。”他舔净手指,饮尽杯中的咖啡。“你今天要做什么?”
“除了周报表还有什么?若能免除文书杂务,这份工作就十全十美了。”
最好也免除出差,他心想。一周五天在外奔波,第六天甚或第七天早上是她用来写周报表的时间。虽然她不喜欢出差,但一想到可以到各大城市的名牌服饰店,倒也甘之如饴。
迁居杜尔郡的时候,一开始他以为南茜会放弃娇兰业务代表的工作,定下来怀孕生子。但是她反而投入更长的时间努力工作,以求保住这份工作。
“你呢?”她戴上眼镜,浏览今天的周报。
“我和麦克今天都满档,我要带领三个团。”
“试着早点回来。”
“尽量,但不敢保证。”
“试试看,好吗?”
他点头以对。
“我得动工了。”她端起咖啡和果汁,倾身吻吻他的颊。“晚上见。”
她转身走向一楼的小办公室。他也起身出门,越过人行道,掀起车库的门。南茜崭新的灰色轿车旁边,是他使用了12年、车身已生锈的福特小货车。南茜对这辆破车深深不以为然,但瑞克却昵称它为“老鸨儿”
他坐进驾驶座,转动钥匙咕波道:“好了,老鸨儿,动吧。”
它需要鼓励,不到一分钟,引擎已轰然怒吼地运转。他微笑地拍拍驾驶盘,倒车离开车库,开往骑士岩。
严格说来,骑士岩算不上小镇,只有疏疏落落、久经风霜的几幢建筑物散布在湖岸的东南角。一间餐厅、一间纪念品店、几处木造码头、一艘船和他母亲的房子坐落在岸边,此外就是针对钓鱼客所需的拖船、绞盘、帮浦和吊船架。
车子转进车道,瑞克把货车停在枫树下,发现麦克18和16岁的儿子杰利及尼可已经踏上玛丽号和白鸽号,正分别在清理甲板,将补给的点心饮料装进冰箱里面。
他甩上车门,对侄儿们挥挥手,朝房子走去。
这是他生长的地方,也是租船公司的办公室。才6点55分,前门已经敞开营业。室内的松木墙布满各式诱饵、木匙、驱虫剂、一个双向无线电通话机、钓鱼执照、杜尔郡的地图、鱼网和十几张游客钓起大鱼的照片。架子上挂着待售的黄色雨衣,另一端则是印着“席氏租船公司、骑士岩”字样的运动衫。地板上堆着半打一组的可口可乐,屋角的矮桌上则是供游客自行取用的热咖啡。
瑞克绕过收银台,穿过一道窄门和阳台,走向屋后的厨房。
“早安,母亲。”他说。
“早安。”
瑞克替自己倒了一杯咖啡。母亲正在桌上揉面团,她向来拒吃面包店的面包,宁愿自己亲手做来吃。
瑞克转动手中的咖啡杯,望着她走向碗柜拿出烘面包的平底锅。
“你好吗?”他询问道。
“哈!”
“有这么糟吗?”
“你是进来喝我的咖啡并且惹我生气的吗?”
“你说这叫咖啡?”他望进杯里。“连卡车司机喝了都会皱眉。”
“那就去喝办公室的咖啡水。”
“你知道我讨厌那种大水杯。”
“那就回家喝!或是你老婆不会煮咖啡?昨天晚上她有回来吗?”
“嗯,大概10点15分左右到家的。”
“哈!”
“妈,别又来了。”
“这种生活太可笑。你住这里,她却住遍美国各地。”她将猪油抹在锅里。“如果我像她那样,你爹早就扯着我的头发把我拖回家了。”
“你的头发不够多。”
她用平底锅敲他一下,然后将面团丢进锅里。“吃过早餐了吗?”
“吃了。”
“吃什么?又是炸甜甜圈?”
“妈,你又在多管闲事了。”
她将锅子放进烤炉。“母亲不管闲事还能做什么?神没说管闲事,所以我这母亲的当然要管。”
“我还以为母亲只管贩卖钓鱼执照和安排时间表。”
“那里还有腊肠,吃吧。”她朝炉子上面的煎锅点点头,双手忙着清理桌上的残余面粉。
瑞克掀起锅盖,母亲一如往常地替他和麦克各留了一份波兰腊肠,他用手拿起来,一边吃一边说道:“妈,你还记得毕梅琪吗?”
“当然,提她做啥?”
“昨天晚上她打电话给我。”
从他进屋以来,他母亲首度停住脚步,转身盯着他。
“打电话找你做什么?”
“只是问候我,说声哈罗。”
“她住在西部的什么地方,不是吗?”
“西雅图。”
“她从西雅图打电话给你,只为了问候?”
瑞克耸肩以对。
“她丈夫死了,对吗?”
“是的”
“啊,这就对了。”
“什么对了?”
“一旦寡妇想要男人,就会到处嗅呀嗅。”
“噢,妈,她打电话来的时候,南茜就睡在旁边。”
“谁打电话来了?”正好走进来的麦克问道。他比弟弟重30磅,还蓄着一脸褐色的胡须。
“他的旧情人。”席安娜答道。
“她不是我的旧情人!”
“谁?”麦克走到炉前替自己倒一杯咖啡。
“毕家的女孩。以前他总趁我们睡觉的时候,和她在阳台上卿卿我我。”
“噢,老天!”瑞克大声呻吟。
“毕梅琪?”麦克拱起眉毛,然后对着弟弟嘻嘻一笑。“哦嘿!斑中时代,你和她几乎热得把躺椅都烧了。”
“早知道有这种下场,我绝不会告诉你们两个。”
“她找你干什么?”麦克自行拿起腊肠大坑阡颐。
“我不知道。她和莉兰联络,然后”瑞克耸耸肩。
“打电话给我,我们只闲聊了一些近况。”
“她来嗅一嗅。”安娜背对他们插了一句。
“妈!”
“对,我知道,她只是问候你。”
“她也问候你们两个人。天知道我干么这么多嘴告诉你们。”
“嗯这事有蹊跷。”麦克寻思道。
“嗯,等你找出原因再通知我吧。”瑞克讽刺地说。
外面办公室的无线电叽嘎地响起杰利的声音。
“玛丽号呼叫基地,你听见了吗,奶奶?”
瑞克站得最靠近办公室,便由他去回答。“我是瑞克,说吧,杰利。”
“早安,船长。7点整的伙伴们到了,我刚请他们去报到。我和尼可需要协助。”
“马上来。”
瑞克抬头一看,一群游客正三三两两地越过甲板过来报到、付费并购买钓鱼执照,此外他还看见他们的助手提姆正指挥一艘船下水,还有另一辆拖车和船正转进停车场。
瑞克关掉麦克风,大声喊道:“妈?麦克?客人上门,我到船上去了。”
7点30分整,瑞克已经上船发动玛丽号的引擎。杰利解开船揽一跃上船,瑞克扯动汽笛,震耳欲聋的汽笛声打破清晨的宁静,白鸽号上的麦克也以汽笛呼应。
这是一天中瑞克最喜欢的时光。朝阳冉冉升起,水面冒起阵阵的热气,船只乘风破浪,海鸥在头顶翱翔,仿佛在护航一般。
他航向西北方,抛开码头的鱼腥味迎向宽敞清新的大海。他打开深度测试器,伸手拿起无线电麦克风。
“这是玛丽号,今天早上有谁出航?”
稍后无线电传来回音:“这是人鱼号回答。”
“嗨,罗格,有斩获吗?”
“还没有,但是我们在55英尺处作记。”
“还有其他人出来吗?”
“玛琳娜号正航向华盛顿岛,但是湖面有雾,因此他们收线航向东方。”
“或许我该往杜尔悬崖碰运气。你现在吃水多深?”
“很浅,大概45英尺左右。”
“我到深水域试试看,谢谢你,罗格。”
“祝好运,瑞克。”
杜尔郡的向导向来互通有无,借此协助每艘船满载而归,因为成功的航程会吸引这些钓鱼客下次再来。
瑞克再次呼叫。“玛丽号呼叫基地。”
麦克风里传来母亲粗嘎的嗓音。“说吧,瑞克。”
“我正开往杜尔悬崖。11点见,到时把面包烤好,好吗?”
她呵呵笑。“是是,小子,通话完毕。”
瑞克挂好麦克风,扭头对杰利微笑。“你来掌舵,我去布线。”
此后30分钟内,他忙碌地穿梭在鱼竿和鱼线之间,时时察看雷达银幕上是否有鱼上钩的踪迹,同时还要和顾客寒暄,指导新手,向老手吹嘘过去的功迹。如此施展浑身魅力谈天说笑,无非是希望他们再上门来。
他一生都在这个水域钓鱼,因此六个人六条鲑鱼地满载而归根本不足为奇。
他准11点回航,一一磅过鱼的重量并挂上展示牌,再让六位渔夫排排站在鲑鱼后面照张相,每人发一张留念,然后清洗鱼肚,卖出四个冰筒和四袋冰块,才进屋里吃午餐。
7点左右,这样的行程他已经重复三遍,总共上饵42次,见过八位新客人和11位熟客,帮他们钓上15条鲑鱼和3条鳟鱼,一一洗洗18条鱼,然而脑中想起毕梅琪的次数却多得他不愿承认。真怪异,就这么一通电话竟勾起许多回忆和怀念,还有一些“如果”的问题。
最后一次爬坡回母亲家时,他再次想起梅琪。他一瞥手表,7点15分,想必南茜正等他回家吃饭,但是他心意已定,要先打一通电话再回家。
他进门时,麦克和孩子们已经走了,母亲正准备打烊关门。他直接走进厨房,查阅冰箱旁边的电话簿,不必回头也知道母亲正跟在后面走进来,但是他没什么要隐瞒的。他拨了电话号码,手肘撑在冰箱上等对方接听。
“哈罗?”一个孩子应声。
“莉兰在吗?我是席瑞克。”
“等一下。”他听见小孩扯起嗓门大喊。“妈,有个席瑞克找你!”这时他母亲已经进来,就站在旁边听。
片刻之后,话筒响起莉兰的声音。“瑞克,真是意外!”
“嗨,露露。”
“她有没有打电话给你?”
“梅琪吗?有,她吓了我一跳。”
“我也是。但是我很替她担心。”
“担心?”
“对呀唔,难道你不吗?”
他在心里盘算一下。“我该替她担心吗?她什么也没说,我们只是闲聊些近况而已。”
“她没提及她参加的那个团体?”
“什么团体?”
“她的情况很糟,瑞克。”露露说道。“一年前她失去丈夫,女儿又刚去东部念大学,显然她正在参加失亲情感支持团体,接受心理咨商,挣扎地接受丈夫已死的事实,偏偏又碰到团体中某人自杀的打击。”
“自杀!”瑞克猛地站直身体。“你是说她可能会那样?”
“我不知道。她说心理医生建议她情绪沮丧的时候,最好打电话找老朋友聊聊天。所以她才打电话找我们。”
“露露,这些我全都一无所知。如果我知道但是她只字未提。她在医院吗?”
“不,在家。”
“依你看呢?她是不是仍然很沮丧,或是”他苦恼的目光投向母亲,安娜正一瞬也不瞬地伫立聆听。
“我不知道,情况很难说,你的看法呢?”
“露露,都23年了,我实在很难只从她的声音分辨可恶,我真希望她告诉我。”
“呃,有空就打个电话问候她,我、小鱼、丽莎和德妮会轮流和她联络,我想这样应该会有些帮助。”
“好主意。”瑞克只考虑了两秒钟便有所决定。“你有她的电话吗,露露?”
“有呀,你抄一下。”
瑞克在母亲炯炯的目光下,拿笔写下梅琪的电话号码。
“瑞克,顺便替我问候她,我会尽快再打电话给她。”
“好的。再见,露露。”
“再见。”
他挂断电话,双目锁住安娜的视线,心中如同千百匹骏马疾奔。
“她正参加有自杀倾向者的心理治疗,医生建议她打电话找老朋友聊一聊。”他吐口气,态度有些防卫。
“噢,可怜的东西。”
“她一字未提,妈。”
“这种事的确令人难以启齿。”
他漫步走到窗前,暮色中仿佛看见了记忆中的梅琪:年轻爱笑,活泼可人。他伫立良久,心中的关怀多得令他吃惊,沉思着自己要怎么办。
最后他终于转身面对安娜,虽然年届40,有些事仍需征得母亲同意。“妈,我必须打电话给她。”
“当然。”
“你介意我在这里打给她吗?”
“请自便,我去洗澡。”她放下清洗茶杯的工作,走到他跟前,罕有地拥抱他一下,拍拍他的背。“儿子,有时候我们毫无选择。”说完她留下他独自站在电话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