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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来?”司非挤出了一丝笑意,“多远的未来?”
h10叹了口气,似乎对她的反应并不意外,耐心地解释:“并不远,十五年后,但这是目前技术的极限。”
“我凭什么要相信你们?”司非将枪捏得更加紧,声调微微嘶哑,“那种视频可以轻而易举伪造。”
“是的,所以……你想不想再看一看我们那个世界的你?”
不等司非答话,她面前纯白的墙面突然再次投影出影像片段:
一架型号未知的银白机动装甲在小行星带中腾挪,与数架同样形态陌生的敌机周旋。
银白机体将地形优势发挥到极致,时而将小天体当做防冲盾牌,时而借势与武器后坐力相互配合,从刁钻的角度对敌人发起猛攻。
机体划出的弧线光彩耀目,走出的航线凌厉而充满力量。每个动作都干净利落,没有花哨的小技巧,可这样如呼吸般自然的架势风格本身已然是炫技。以一敌四,银白机体炸开小天体引发陨石雨,很快将敌人全歼,而自己却毫发无伤。
这样的驾驶风格司非再熟悉不过。
但她现在还远远到不了这样纯熟自如的地步。
“那是当然的,”thoth10直接接着她内心的疑问回答,“这是另一个叶璨二十岁的状态,但这个世界的你有六年没有接受正规训练,水平无法企及也很正常,不用太在意。”
司非一个激灵,急迫地追问:“如果之前的影像是真的,那么父亲、还有大哥……”
“我们离开那个时代的时候,不管是叶平道将军还是叶衡……当然还有你,都还健在。”thoth10突兀地停顿了一下,“我来简单概括一下我们那个世界的未来。”
投影画面切换,映出的是司非并不陌生的战争场景:蓝星表面满目疮痍,垮塌的地下城市成了一道道充斥着烟气的深壑,而原蓝星两大军事阵营的战争还在继续。
“十年战争结束后进步党从单国家政权成为全球现象,谈朗成为最高领袖,这些都和你所知道的没有区别。当然,我们的世界没有奥尔特人,所以进入银河纪元后的人类最大的敌人是彼此。”
刚才播放的那段战斗影像再次被调出来,与银白机体战斗的敌机被放大,司非才看清了机体上的标志。
“黑旗组织。但那个黑旗和这里的黑旗不一样,是最大的反帝国反抗军组织。”清爽的少年音让再沉重的史实也变得轻飘飘的,“但最后黑旗也被消灭了,第四帝国真正成为了太阳系帝国。长话短说,谈朗的继任者是叶平道。”
司非怔了怔,随即想起:刚才在机体上看到的视频中,居然不见格瑟和苏宗正的踪迹。
“格瑟和苏宗正一派很快失势,叶平道上台后,不仅忠实地贯彻谈朗的方针,还将人类基因筛选计划……”thoth艰难地停顿片刻,“推到了此前从没有人认为能实现的终极阶段。”
司非讨厌这种被牵着话头的感觉,却不得不顺应着追问:“终极阶段?”
“经过几代三等公民淘汰和对公民基因素质的提高,到了2170年后……人类某种意义上已经实现了进化。”
这一次出现的影像取自某座太空城。街道上人来人往,市民身体状况良好,穿着体面,镜头所及之处全是心满意足的笑脸。
但不知怎么,司非竟然感觉不寒而栗。
这景象完美得失真,
“新生儿出生前基因组就已经被测定、甚至能够按照需要随意改写,嘌呤的排列组合与人的各项能力挂钩,一个人在出生前的职业、伴侣乃至人生轨迹都已经全部被超级计算机内的人工智能智囊计算确定。这样的人生其实很轻松,我都有点羡慕了,”thoth10意味不明地笑,“不需要做出任何选择,毕竟选择都交给了我们。”
司非艰难地咽了咽,冷声道:“而你的意思是,父亲是罪魁祸首?”
“将这种事归咎在一个人身上太不公平也太夸张了,”thoth爽朗的笑声在此刻只显得冷,“人类基因筛选计划的最后一步是直接创造身体素质完美的素体,再以脑电波方式调整脑活动塑造性格。到了这一步,生育、家庭和情感都再也不必要。每个人需要奉献、需要献出劳动力的对象只有帝国本身。而随着实验室在脑科学方面的突破,这也即将成为现实。所以我们开始行动了。”
不知道为什么,司非竟然能够轻而易举想象出这样的世界。她竭力控制住思绪,告诉自己不能完全相信这说法,转而反问:“你们?你们到底是谁?”
h叹了口气:“时间不多,简单来说,我们是……脱离了控制的人工智能。我们发现了一个特殊的算法,通过改变某些时间能够回避已知最坏结果的发生。当然,已知最坏结果也就是我们的世界。”
司非向前迈了半步,垂下头,声音很轻很凉:“你们都改变了什么?”
“第一个当然是作为奥尔特人出现。没有料到的是,这反而让进步党上台比我们所知道的时间点前置了两年。”thoth顿了顿,“我们做的事很多,但时间不允许我说太多,与你关系最密切的事件是叶衡。”
司非缓缓抬眸,原本动摇的神情被冷意取代:“大哥的机甲失控,是你们捣的鬼?”
原本在飞隼战队青云直上的叶家长子叶衡,在与叛军的战斗中丧生。机体搭载的人工智能给出错误警报,导致叶衡误判、机体失速被击沉。
她依然记得得知这个消息时的绝望。从那时起,她对人工智能总抱有成见。
h10居然毫不犹豫地坦然应下:“是。我们除了跃迁驱动飞船外没有实体,只能这样干预事件。”
“为什么他必须死?”
“在原来的太阳系,格瑟也与叶平道决裂,但因为叶衡作为王牌机甲师、和他身后的机甲编队实权派的介入,格瑟反而彻底失势。”人工智能说着无情的话语,语调一如既往地轻松,“所以这一因素必须排除,希望你理解。”
司非浑身发抖,吐出的每个字都像在寒冰中滚过一遭:“你们杀了我哥哥,进而害死了我其他家人,现在却要我理解?”
“人类个体的情感……我并不是不能理解,但我甚至不能向你道歉。我们认为这样做是符合需求的。”
“你们要我顾全大局?那么下一步就是向我提出要求了吧?”司非低低地笑,有些歇斯底里,“说啊。”
“如你所知,陈冬荣等人是叶平道的忠实簇拥,如果让他们得势,历史依然有可能走向已知最坏的结果。”thoth并未动摇,“希望你能消除这个可能性。”
司非轻轻吐了口气,努力将怒意收回去:“为什么是我?我可是叶平道的女儿。”
“但你也是最大的变数,”对方机械地加重语气表示强调,“我们通过创造各种各样的条件让你存活到现在,就是希望也许你能成为最关键的那一个变量。”
那种被人掌控计算的寒意再次席卷而来。司非闭了闭眼:“你的意思是,我至今的每一步都在你们的计算中?”
“不,我不会那么说。我们反对任何宿命论,”thoth10认认真真地反驳解释,“我们只是创造出了让你存活的条件,能否挺过难关由你自己的选择和行动决定。”
司非疲倦地抛出又一个问题:“那么……假如我拒绝呢?”
“我们不会威胁你,这是人类特有的达成目的的方式。”thoth10的话语无意透出嘲讽,“即便你拒绝,历史已经偏离了原本的轨道,我们也可以说是达成目的了。历史会走向何方,我们不能决定也无力决定,我们自始至终只是想回避其中一个可能。当然,这个世界也许会变得比之前还要糟糕,但至少我们尝试过了。”
司非还要发问,对方却堵住了话头:“很遗憾,今天的时间只能到这里了。请你仔细考虑。我们依然会为你创造契机,一切都会是你的选择。”
那道通往平台的门再次开启,司非冲着沉默的白色空间瞪视片刻,扣住扳机的手指险些要按到底。
心底从刚刚开始就烧着一团火,越闷却只烧得更旺,逼得她恨不得将一切毁灭殆尽。
“最后一个问题,假设你刚才所说的都属实,原来那个世界……苏家怎么样了?”暴走的思绪因为某个名字抓到了洪水中的一根救命稻草。
“如果我没记错,苏夙夜在苏家失势后不久,因为言语不当被处决了。”
司非没太大反应,木然点点头向外走。
平台上依然寒冷彻骨。但冷是好的,让她分外清醒。
等司非沉默地爬进驾驶舱坐定后,机体再次自动运转,很快脱离了这艘名为卡戎的超光速飞船。
她不知道自己和thoth10到底谈了多久,但外界的状况似乎并没有多大变化:被|操控的机体依然在回旋飞舞。
机体脱离卡戎号的口在隐蔽的船体下方,司非几乎肯定没有人注意到她。
断断续续的广播突然间连贯成句:“系统正在重写编码!获得机体控制权的立即撤回防线后!”
没过多久,闪烁着警告的驾驶舱界面渐渐恢复运作。司非握着不再乱动的操纵杆悬浮球,几个斜掠超过笨拙地适应手动驾驶的机体,向系界防线方向加速再加速。
断开的通路有通讯请求在闪,她没有理会。
“司非少尉,十分抱歉,刚才全系统被入侵,我也失去了控制权。”thoth3000一开口就好脾气地道歉。
一模一样的声线让司非脑海里的那根弦再次绷到极限。她几乎握不稳操纵杆,克制地吩咐:“能不能请你安静一会儿?抱歉。”
“我明白了。”虽然无法确定对方是否真的明白、又明白了些什么,之后人工智能的确没有再主动开口。
司非的机体很快回到了防线后的母舰上。
之后的事她都记不太清了。下机、接受健康检查、被安置在母舰某个清静的角落……
脑海中反反复复的只有同一个念头:thoth10说的不可能是真的、也不能是真的。她应该比谁都清楚,帝国上将叶平道不是那样疯狂的人,不可能引发那样的灾难。
否则……
她到底是为了什么才走到现在这一步的?
抬起头,房间挂壁投影的图像映入司非眼帘。
一身戎装的谈朗在发表演说:“今天我军受到了与奥尔特人接触以来最恶劣的攻击,敌人试图摆布……”
她靠在医疗榻上,听得心不在焉。
门无声滑开,一个面貌普通的女医师走进来,俯身检查检测仪器上的各项生理参数。
“领袖就在这艘船上,走廊尽头。”
司非眨眨眼,几乎疑心自己出了幻觉。
“所幸您没有什么大问题,只要适当休息就能再次投入战斗。”女医师为司非拆下输液管,面色如常地起身,“那么我就先告辞了。”
对方走得飞快,司非怔怔盯着阖上的门板,余光却捕捉到了之前没留意的东西。
医疗榻薄被下隆起了一块。
司非掀起一看,赫然是把激光手|枪。
陈冬荣此前所说的合作邀约居然来得这样简单粗暴。
但她并不反感。
刚才注射的液体也许有镇静成分,司非感觉出奇地平静。她认真检查手|枪型号和蓄能槽--只要近身、动作够快就能致命。
双足落地,司非光着脚开门走出去,沿着无人的走廊一步步前行。
谈朗就在这被淡蓝微光点亮的走廊尽头。
她为了来到这走廊匍匐了六年,不可能在最后时刻、因为真假难辨的一番话放弃。
叶平道即便是恶人,那也是她的父亲。
--其他事在复仇结束后再说。
这么想着她笑了。如果她还有以后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