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芷青洗了澡,又陪奶奶一起吃过晚饭,相对无言,奶奶什么也没问,只说了一句“家里如果闷得慌,就到妈妈的部队去吧。”
芷青摇了摇头。她对汪国庆承诺过,吃过晚饭就回学校,所以,她没多在家里耽搁,收拾了一些换洗的衣物和日用品,提了一个小包就出了门。
学校里看不到一个人影,吵个不停的大喇叭竟也沉默了,连风也凝滞不动,芷青感到了不祥。
实验楼门前,她看到了几大滩血迹,大门紧闭。她害怕将要面对的事,寻思是不是返回家去才是明智的。
守卫的战斗队员从窗眼里看到了她,小心翼翼地打开一线门招她进来。她随着队员走,经过了几重警卫,最后推开她住过的房间的门。
战斗队的一些高级骨干都在里面,包括丁莉,木床上躺着个人,盖着被子,看不到其他情况。
只是见到鲜血还在从头部包扎的重重纱布中渗透出来,医生可能来过,一只药瓶在床头的勾子挂着,正打点滴。床上的人一直处在深度昏迷中,没有一点血色。汪国庆被砍了!
如同暴风雨来袭前的闷热和宁静,汪国庆生死未卜,人们都抱着各式各样的心情焦虑而不安地等待着一场前所未有的大仇杀。等待的过程最令人恐惧。文攻武卫虽是当时的大潮流,全国已有不少地方打得血流成河,相比之下,襄平倒像是世外桃源了。
虽也时有械斗,但都在暗处,不会明目张胆,还是以文攻为主,骂战不断,大字报刷了一层又一层,口号喊得天响,只要矛头对的是阶级敌人而不是自己人,只要没有死伤,市革委会是不会理你的。说到这里,倒不能不说起一下市革委会王主任的盖世奇功了,文革初起,政府班子通通倒台,陷入瘫痪,新成立的革命委员会取代了临时政府的职责。
王主任走马上任,据说有军队做后台,来头不小,也颇有军人气势,一来就用霹雳手段镇住了大大小小的牛头马面,不论是心服还是口服,起码在他治下就得唯他之命是从。王主任显然最反感武斗。
但是再胆大包天也不敢逆流而动,公然表示武斗错误,只有颁了一条禁令,为人民群众生命安全计,公开场合禁止打群架和械斗,还特地为此成立了主要由工人组成的纠察队。
事实上,武斗最凶的还是襄平一中的几支红卫兵造反派,所以,纠察队监视的重点就是这些半大的学生们,胆敢违反的以暴制暴,残酷镇压。
王主任五大三粗的汉子,很有点杀力,如此几番之后,市面平静了不少,起码没那么血腥了,不料光天化日之下,襄江风暴战斗队的头子让不知是谁给砍成了重伤,是死是活也难以预料。
谁吃了熊心豹胆,敢同时公然挑战王主任和战斗队?不少传言都指向柳琳的武工队,翻出了老帐,说她早就积怨在心,总算逮了个好机会,发现汪国庆落了单,就算是明知违规也要报此血仇。
也有的说是柳琳买通了战斗队内部的人。还有更邪的,说王主任是柳琳她远房大舅,有他在暗中撑腰,那姓汪的还不是螳臂当车。反正说什么的都有。
奇怪的是,无论是柳琳还是武工队始终没有公开辟谣,龙头老大铁血扞卫团的郭胖子还有“红小兵”的马士强也像串通好了的一致保持沉默,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态度颇为令人玩味。
市革委会除了匆匆调来一哨纠察队员日夜守在校区,制止有可能发生的武斗外,竟也没有正式表态。正常的批斗会和大型集会都临时取消了,不相关的人都早早躲了出去。
空中弥漫着浓浓的阴险与血腥的味道。一切的诡异只因为汪国庆伤得蹊跷。那天中午,也就是在芷青回家后不久,汪国庆接了个电话,随后匆匆出门,刚出门口便被人砍翻在地,连砍了几刀,如果不是惨呼声惊动了守卫,随即丁莉等人拿刀赶出来。
当时汪国庆就会一命呜呼,但是,当时也正是战斗队实力空虚之时,许多队员都回家或外出了。
丁莉救人要紧,只有放弃了搜索,眼皮底下任由凶手扬长而去。究竟是何人干了此事,为什么对战斗队的情况知道得这么清楚,一点线索都没有。
王主任把他们几个派别的头头叫去,撂了一堆狠话,可一个比一个会装傻,信誓旦旦说本派绝不会干出这种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嫌疑最重的柳琳倒是一口就否认了。
而王主任竟也最相信她,无风不起浪,也许外面的传言就是由此而起的。实验楼几乎看不到人员进出,就算是晚上也是黑洞洞的,有人猜测是在蓄集力量,有人恶意地诅咒说是没落的开始。
大楼伟岸的身躯在流言中似也有些萧瑟了,如果不是丁莉在,战斗队可能真的如别人言中作鸟兽散了。
事实上,丁莉才是战斗队真正的元老,汪国庆还是刚入门的小毛球的时候,她就随着队伍的创建人李建华冲锋陷阵,颇有大姐大的风范,就算是在市内也小有名气,与柳琳并称“襄平双花”
汪国庆崛起后,丁莉的光芒就逐渐隐去了,甘居幕后做助手,不过在战斗队内部,丁姐的威望可不会比汪国庆低,只是有意低调罢了,而从某一方面来说,她的圆熟和广泛的交际面正好弥补了汪国庆的不足。
汪国庆无论怎样暴戾,对她还是言听计从甚为依重的。所以,一出事,最沉得住气的就是丁莉,一边立刻召开干部会议,压住了那些红了眼要找武工队算帐的家伙,又好说歹说留住了内心悲观的动摇分子,一边从牛棚里秘密请来了被打倒的外科张医生给汪国庆作治疗,由芷青暂充护士全程护理。张医生看了汪国庆的伤势,第一句话就是“立刻送医院。”
丁莉不敢冒险,坚持留在实验楼,张医生现在还挂着“反动学术权威”的牌子,不好多说,只有尽力而为了。
也许是命不该绝,昏迷两天后,汪国庆竟然醒了,只是极端虚弱。最早发现他清醒的自然是日夜守护在身旁的芷青。这两天本不是太累,除了换药就是稍稍擦洗一下身子。
但是刀口翻得狰狞,血味太重,让从未一下子见过这么多血腥的少女脑袋直犯晕,觉得恶心,索性双手趴在床沿小睡一下。
但汪国庆稍有动弹她还是马上惊醒了过来。丁莉和小刘、李三几个人闻知头头醒了,喜出望外,不到两分钟就聚拢在汪国庆的小床前。芷青反而远远在躲到角落里,她不愿参与他们之间的阴谋和争斗。
她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摇曳生态的法国梧桐,不由地想起秋风一起,满树的绿叶都会纷纷飘零,零落成泥,留下光秃秃的几根枝干,年复一年的经历一次生离死别的痛楚,可这是宿命的安排,不能违抗,树如此,人亦如此啊。
只听得几个人小声说话,好像起了点什么争执,忽然都安静下来,听得汪国庆有气无力地说:“倒地之前,我听到一句话”“什么话?”
“不要以为我们武工队是纸糊的。”李三大怒“果然是这群王八羔子,司令你放心,今晚我带人去砍死那姓柳的。”丁莉和小刘都不作声。
“不要!”汪国庆说得慢但很清晰。他本想抬起一只手来强调一下,但肌肉扯得巨痛,作了一下势只好放弃了。
“万万不要。听我的,按这几条去办”丁莉扭过头叫芷青拿纸笔过来记一下,芷青很反感丁莉这种以主人自居的霸道作风,她又是伙同汪国庆陷她于万劫不复之地的最大帮凶,从心底就有一股仇恨。
可是眼前,她却不能不听,只好听话地凑过来。汪国庆见到她,眼睛亮了一下,竟浮出一丝笑容,方道:“一,立即放弃对这次事件的所有追查,当作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对任何派别包括武工队都要示好。
二、由丁莉出面与郭胖子的扞卫团结盟,条件是将实验楼送给他们”现在是丁莉不可理解,以为汪国庆病糊涂了。
“我不干,凭什么呀,我们拼了这么多年,死伤了几个兄弟才把这楼拿下的,一句话就送人了,给郭胖子那混蛋,连声响也听不到。再说啦,根据地都没啦,我们以后到哪里去?”汪国庆咳了起来。
脸胀得通红,慢慢地说:“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不要担心,我们今天退一步,明天可以拿回来更多的。”他看上去有很多话,但又不愿多说,只是说:“听我的,就这么定了。
我们暂时搬回筒子楼,在我复元前,由你暂代司令,李三和小刘任副司令。”丁莉的眼眶红了。
这栋楼她寄予了太多的感情和希望,放弃得这么轻易,她一时接受不了,汪国庆只好不看她,望向小刘,小刘是学理工的高材生,思维缜密,很多时候充当了军师的角色,作战计划往往都出自他之手。小刘虽也想不明白,但既然汪国庆这么说自然会有他的道理,便答道:“放心吧司令,我听你的便是。”
李三愣了愣,说:“我,没啥好说的。”汪国庆道:“那就这样决定了。”“还有,第三,丁莉你与郭胖子结盟,一定要他们公开承诺保证我的安全,而且最好有市革委会的人在场,然后立刻将我送到市医院治疗,就由芷青来照顾我。”
他望着芷青的目光有些温暖,芷青有感应地接触了一下,浑身轻颤,说不清心里什么滋味,连忙低下头作记录。丁莉泪迹未干,马上又吃起醋来,冷哼了一声。汪国庆说了这么久的话,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