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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帝行宫。
气氛无比凝滞。
原本胜券在握的比试,因为冯氏女郎的横插一刀,带来了颠覆性的结局。
此刻,以冯敬尧为首的众多齐使,聚在皇帝的书房里,提到冯蕴,俱是难堪。
传闻中的冯蕴,是一个性情木讷乖张,无德无才的女郎,很不讨人喜欢,在她阿母卢三娘亡故后,几乎淡出了这些大人物的视野,要不是有冯萧联姻,在场的人,可能都想不起她来。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女郎,却在两国和议的关键时刻,突然出手帮晋国获胜,破坏了他们所有的计划。
输局始料未及,不说燕不息接受不了,就连他们都接受不了。
如果没有第二场比试,他们会怀疑淳于焰作弊。
有了第二场比试……
他们开始怀疑齐帝也作弊了。
燕不息气得在议馆撞柱,被侍卫强行抬回来,几十岁的人了,在行宫号啕大哭一场,很快又冷静下来。
一是面子上过不去。
二是他怎么想,都觉得此事匪夷所思。
当着众使臣的面,他质问萧呈。
“陛下可是为了要回冯十二娘,故意输的?”
燕不息德高望重。
旁人不敢说出口的话,他说了。
又拱了拱手上前,“陛下爱慕冯十二娘之心,有目共睹,非臣有意刁难,也不是输不起,是实在难以理解此事……”
萧呈没有生气。
莫说众臣会有置疑,若非他自己知道,只怕也会怀疑自己。
“朕说没有,诸位爱卿,信是不信?”
皇帝都压着火气解释了,不信能怎么说?
众使叹息,冯敬尧沉默了许久,这才出列,将一张演算纸呈了上来。
“这是臣想办法从晋方弄过来的,那个少年阿州比试时的演算纸。请陛下和诸公过目。”
萧呈看了片刻,眉头蹙起,又让吉祥拿下去,请齐使观看。
演算纸上写着怪异的符号,密密麻麻,但很是简洁,跟燕不息用的演算纸,完全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方式。
众人大惊。
“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没有人知道。
阿州是冯十二娘教出来的学生……
冯十二娘,又是冯家人。
众人露出疑惑,纷纷看望冯敬尧。
“可来自冯氏家学?”
冯敬尧摇头,表示不知。
“那冯十二娘,是从何处学来这些骇人听闻的东西?“
有使臣举起演算纸,对着天光反复查看。
“看上去很像是某种符咒……莫非是妖法?”
一石激起千层浪。
很快就有人想到,冯蕴小时候的逸事。
“谢献将军当年之死……谢家军的全军覆没,可是出此这女郎之口?”
众使悚然色变。
相对而视,眼中惊忧不定。
冯敬尧道:“确有此事。”
当年,冯家因此差点将冯蕴当妖怪烧死……
是她的母亲卢三娘,拼死救下了她。
冯敬尧思绪绵长,双眼里不知不觉浮出一层寒意。
“家门不幸,还请诸公海涵。”
众人客气地说了几句恭维话,没再揪住冯氏不放。
主位上的萧呈沉默许久都未开口,一张温雅矜贵的脸,略显苍白。
他给不出众人想要的答案,心下却很清楚,冯十二娘不再是那个怯弱柔软的美娇娘,而是一朵辛辣夺目的食人花。
让人将燕不息带回去,好好休养。
他没有再说一句话。
“陛下。”冯敬尧打破了书房里尴尬的寂静,主动揽下责任,“失去信州城,是臣等失职,当务之际,还须得定下个章程来。”
萧呈目光冷淡,围视众人。
“是和,是打,诸位爱卿心下可有盘算?”
众臣面面相觑。
皇帝一句话抓住重点。
问题的关键又绕回来了。
是和,是打,是做出决定的核心。
冯敬尧见众臣窃窃,却都不肯承头拿出个主意来,心下冷哼,面上却波澜不显。
“臣以为,陛下刚刚登基,不宜大兴战事。且信州眼下由晋廷实控,若是要打,我方要付出的代价,远胜于晋。”
萧呈问:“那尚令书的意思,就是和了?”
“以和为贵。”
冯敬尧一锤定音,其他人也不想打仗,就都附合。
萧呈想了想,又问:“那对于可向晋方提出的一个要求,诸位可有想法?”
冯敬尧的脸色比方才好看了一些。
“要求晋廷,免除战败的岁贡。”
有人提醒,“岁贡事关国政。不在可提要求之列。”
冯敬尧冷着脸扫他一眼。
“那孙公有何高见?”
孙士才也是扶萧呈上位的大功臣,很得萧呈信任。
他道:“除了借机替陛下要回嫡妻,臣想不出还有别的更有用的要求。”
冯敬尧听闻一声冷笑。
“区区一个女子,有什么用?”
孙士才回呛,“你一个大伯,如此轻视内侄女……旁人不知情的,还以为冯十二娘是你们冯家野生的呢。”
说罢,不管冯敬尧什么表情,朝萧呈拱手。
“陛下!得一贤妻,可固家府。得一名将,可定江山。得一良臣,可安社稷。冯十二娘之才,今日陛下和诸公有目共睹,陛下若得冯十二娘,是贤妻、是贤后,更是内助良臣,可使社稷危而复安啊。”
“荒唐!”冯敬尧大声道:“我大齐的社稷,竟要系于一个妇人之手?”
孙士才不甘示弱。
“是人皆由妇人生养,尚书令如此轻视,是家中无母乎?”
这个孙士才,嘴巴也毒得厉害。
冯敬尧让他气得胃火飙升,又不得不佯装无事,一脸平静地跟他扳扯,举例说明利害。
两个人说着说着就要吵起来。
“够了!”萧呈突然发话,薄薄的唇片勾出一抹自嘲的笑,“是何人给你们的信心,让你们认为,我们要,人家就得给?诸公似乎忘了,她现在不是任由摆布的冯家女郎,是晋国大将军夫人,一品国夫人。”
众人齐齐噤声。
神态看上去,都有点尴尬。
冯敬尧或许有私心,才不想冯蕴回来。可帮腔孙士才说要把冯十二娘要回来的人,又何尝不是为了讨好皇帝?
萧呈神色略显疲惫:“强扭的瓜不甜。诸位还是再想想别的吧。”
说罢,他掌心按着桌案,慢慢地站起身来。
“朕有些乏了,回去歇息片刻。你们理出个章程,交给朕过目便是。”
看着皇帝苍白的脸,众臣齐声。
“臣遵旨。”
众臣离去。
萧呈却将冯敬尧叫到内殿。
“九龄先生,可在许州冯氏家学里任过西席?”
冯敬尧闻声拱一下手,“回陛下,不曾。”
萧呈凝眉道:“当今天下,能轻而易举胜过燕不息的,只有九龄先生了。”
正是因为这个怀疑,到了冯蕴与燕不息比试的阶段,他特地出了几道当年九龄先生留下的疑难算学。
不料冯蕴仍然无一错处的给出了答案。
“陛下。”冯敬尧知晓萧呈在怀疑什么,叹息一声:“今日之事,臣也是如鲠在喉。”
说罢,他朝萧呈长揖一礼。
“冯氏养出这等不孝女,让大齐痛失信州,臣身为家主,责无旁贷啊。”
萧呈摆了摆手。
尽管方才以孙士才为首的几个,话里话外意有所指。但他留冯敬尧下来,并不是为了追究责任。
“冯公回想一下,十二娘可是从小就有算学天份?”
冯敬尧摇摇头,姿态放得很低,“她三岁时,太傅夸她神童,无非是比别人多识得几个字,看在家父的面子上,客气客气,是别人以讹传讹,当了真。”
萧呈眉头微扬。
“朕好奇的是那些符语,到底是何用意?”
皇帝的困惑,也是冯敬尧的困惑。
“惭愧惭愧。等舍弟从信州回来,或可见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