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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睃了他一眼,声气不太好“要是我害怕,你能让我回家吗?”宇文澈摇摇头,言辞诚恳“那自然是不行的,你得跟着我!不过我保证护你周全!”那怕和不怕有什么区别?明月懒得再理他,只能继续看下面的战况。
因为礁石和旋流,几艘护卫舰调转吃力,纷纷被攻陷,敌人已经用八爪锚钩勾住了楼船的船舷,杀上了甲板,浓烟中响起呼呵喊杀声。
火光耀动里,楼船上又抛下几片舢板,所有的侍卫拼死护着一个人离开。敌人看到这个情形,舍命向那个方向杀过去。被护着上岸的宇文澈的替身带着残兵败勇仓皇往前逃。
除了水里的敌人追上岸来,陆上竟也出现一队黑衣骑士追杀过去,马蹄过去尘土飞扬。宇文澈盯着马队里不时飞出的冷箭,似乎从箭法里看出了什么,冷笑着对徐行道“藏头露尾,里头定有军中高手,你猜是老大,还是老三?”
天子家事,祸起萧墙,徐行哪敢回这话。宇文澈牵住明月,又徐行道:“走,咱们瞧瞧去,到底来的是哪个好哥哥!既然跳了出来,不亲眼看到我伏尸荒野又岂肯罢休!”
乜见宇文澈眼底的冰冷与嘲讽,明月有瞬间觉得他很可怜,这得经过多少次生难死劫才长这么大!想想谢家的融融和睦兄友弟恭,她看他就不禁带点怜悯,并未再置气,柔顺的任他牵着。
宇文澄骑着一匹栗色战马,头戴竹笠,隐在追兵中。沿途草蔓上洒落的血迹越来越多,偶尔有死尸俯在草丛里,从服色看就是宇文澈的近卫。
宇文澄心花怒放,一种大志将酬的得意油然而生,恨不能喊两嗓子,宇文澈你安心的去死吧,你的皇位我会帮你坐,你的女人我会帮你睡,哈哈!
“殿下,过了前头的白石谷就是十里坡,去甘棠镇就这一条必经之路。跟那个裴先生说好了,他们的人马就埋伏在密林里。”
宇文澄赞赏的看了一眼说话的壮汉,这汉子出身漕帮,不过是江湖草莽,竟心思缜密指挥若定,有勇有谋堪称将才。“邢飞,以后跟着爷吧,爷送你到大营去,好好打几场仗,升个参将副将的,也搏个封妻阴子光耀门楣!”
邢飞大喜过望,似乎花团锦簇的前程就在眼前,若不是时候不对,一定当场磕几个头。“谢殿下提携,邢飞以后就跟着您,给您牵马坠镫!”说话间马队追进了山谷,一侧是湍急的涧流,一侧是崎岖的山路,两旁屹立的山壁不断收窄,前头逃窜的人脚步慢了下来,已经隐约可见宇文澈的影子。
邢飞振臂高呼“弟兄们听好了,一个人头一千两银子,捉住打头的那个,生死不论,一千两金子,谁拿下是谁的!”
这群追杀者,一半是宇文澄的府兵,另一半却出身漕帮,本就是江湖草莽,被邢飞许下的巨大利益刺激的眼都红了,纷纷快马加鞭往前冲,生恐迟了半步银子就都是别人的。宇文澄勒住马,好整以暇的观战,在他看来,今日宇文澈必死无疑。
这帮杀气腾腾的猎人逐渐逼近那十来个团围的侍卫,最中心的少年天子忽的拿出一枚铜哨,枭厉的哨音在山谷里回荡。
这些侍卫们听到哨音,齐声大喝,气势如虹,以命搏命的反扑杀过来,瞬间放倒十来个。宇文澄看着宇文澈忽觉不妥,还未想通,忽见两侧的山崖上,诡然出现数百伏兵,巨石檑木如洪流般倾泻下来。
“中计了,快退,快退!”他的叫喊声淹没在巨大的撞击声里。人哀鸣,马嘶嚎,血肉之躯被碾成齑粉,而逃过第一轮伏击的追杀者,惊魂还未落定,就绝望的发现,天空中火油如雨,黑色的液体瞬间被点燃,半条山谷顿时化作炼狱。
“救我,主子,救救我!”一个被黑烟污血染得看不清面目的汉子,右腿被压在巨石下,来不及逃被火油浇个正着,通身烧起来,扭曲抽搐的冲着宇文澄求救。宇文澄看着瞬间烧成火球的汉子。
看着前方不过须臾人仰马翻尸横遍野的手下,一颗心仿佛也被巨石压住,被火油灼痛,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邢飞一把扯住失魂落魄的大殿下,把他压在山崖壁上“殿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咱们往十里坡去,还有裴先生他们呢!”
宇文澄定了定神,眼里满是彻骨仇恨,咬着牙点点头。跟住邢飞小心地在巨石檑木残肢断臂中崎岖行走,浓烟给他们做了掩护。
行到最惨烈的所在,数十具尸体奇形怪状的或伏或卧,暗红色的血喷溅的到处都是,有些石头凹陷处集满鲜血又被火油点燃,发出一股让人作呕的味道。
宇文澄忽的扑向一具尸体,翻过他的脸,脸上狰狞的笑比哭还难看“哈哈,好七弟,好手段!好一招引蛇出洞,果然是父王手把手教出来的!”
他已经想明白了,这是宇文澈用替身的诱敌之计。他想是想明白了,滔天般的恨却按不下去,从靴中抽出短刀,一刀刺向尸体的胸膛,只当刺向自己的弟弟宇文澈。
那替身竟未死绝,剧痛下忽的睁开眼,脸上凝出一个诡异的笑容,弱不可闻的道:“我等你”说外用尽最后力气甩出信号箭,头一歪,彻底死了。
“殿下,再不快走就来不及了!”邢飞气的跺脚,这位殿下也太拎不清,什么时候了还节外生枝。他架着宇文澄往十里坡飞奔,口中啸唤自己人聚拢,清点人手,发现两百来人现在活下来的就剩下十余个,还各个带伤,损失可谓惨重。
“甲队和乙队负责追敌,除了匪首不留活口,丙队留下来清理战场,同样不许留活口!”徐行吩咐完,鸾仪卫的三个副统领应声带队而去。两侧山崖的伏兵,逐次顺着溜索滑向谷底。
“爷,下头气味不好,恐怕谢姑娘见不得那些。楼时铭调来十艘赶缯船,现停在江边,您和谢姑娘都是千金之体,不宜长处险地!”
徐行牵过两匹快马,恭谨的将缰绳递给宇文澈,小心的寻话劝谏。宇文澈冷笑一声“徐小子,你也跟那些官蠹子学油滑了,怕朕有个好歹你跟着吃挂落儿吧!那几位只要还在,朕就是坐在太和殿一样是险地!”说着话,趁明月不防,一把抱起她,往马背上抛去,翻身上马,紧搂佳人,扬鞭而去。徐行苦着脸嗐了一声。他是宇文澈的伴读,知道这主儿任性起来无法无天,越劝越来劲,忙上了另一匹马,带人追赶过去。
明月出其不意的被他紧搂在怀里纵马奔驰,男儿的气息扑面而来,顿时又气又恼,大力挣扎起来。
“乖点别动,看掉下马摔断脖子!”宇文澈哈哈大笑,死死地搂定她,益发促马飞奔,本就是下山的路,狭仄陡峭,马儿跑的惊险无比。明月被他侧抱着。
吃力不稳,马儿跑的惊险,她只觉得宇文澈如果松松手,自己真的就会坠到风里,惊恐下不由得用一双小手抓住宇文澈的衣襟。宇文澈见她有亲近之意。
虽然明知是因为恐惧,但还不由自主的想这妮子也许对我并非无情。他越看她惊慌失措的小脸越觉喜欢,便故意催马更急,环着明月的双手却松了许多。
马儿嘶的长鸣,越过一道沟堑,明月不由自主的抱住他的腰,待跑的平稳时,才察觉他的不怀好意,手儿慢慢松开,心里气苦,这几日的委屈又给引了出来,眼圈刷的就红了,宇文澈乜见了,心头一颤,暗自后悔,忙拥住她。
他从没哄过女孩子竟不知怎么办,想起小时母后哄自己睡觉的快乐,忙用大手在她的背上轻拍,又挖空心思想话头引她注意。
“你会不会骑马?我在西苑有匹大食国进贡的天马,跑起来像飞一样,等回京我带你去西苑赛马好不好?我还有只玉爪海东青,能把小牛都抓到天上去,你想不想看?”
此刻的当今天子与天下每个春心初动的少年一样,迫不及待又洋洋得意的想把自己所有喜欢的东西展示给心上人。“你呢,你养过什么?月儿!”
“我养了一只猫,叫锦团!”明月幽幽道,脑海里浮现锦团闯祸的模样,渐渐地想到听雨楼,想到素心堂,虽然不过才一夜,她竟觉得那些熟惯了的东西与自己似隔了万千的山水流年,隐隐有种再也回不去的感觉。
宇文澈见她失落怅然,笑嘻嘻道“我让扬州知府把你的猫好生的送进京,还叫它跟你在一块!”明月心忖道:你若肯放我回家,又何须为一只猫劳民伤财!明知跟他说不通,索性偏过头,再不吱声。
山路渐渐平缓,许是此地气候特别温润,竟然有些葱翠的树枝上挂满鹅黄的小花,偶尔错身而过,明月便顺手摘了一串,浅浅嫩蕊衬着玉指芊芊,别样动人心弦。
宇文澈对此行布置周密,既然已经逼狗入穷巷,就更不需着急,又有美人在侧,心里竟隐隐觉得像是春游,闲适又喜悦。“这是什么花?好看的狠,闻起来好香!”宇文澈捉起明月的手,凑过去嗅了嗅。
也不知到底是夸花还是夸人。明月手儿一缩,嘲讽道:“这是棠棣花,自来不香的!”宇文澈嘿嘿一笑,不以为忤。又看了一眼那花儿,忽道:“原来这就是棠棣之花,难怪前头的镇子叫甘棠镇!棠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
心里却想,此地到处都是棠棣,想必民风对骨肉亲情重视的狠,朕贵为天子,却偏偏兄弟阋墙骨肉相残,天意难测造化弄人真是可笑,想到此处,那种悠然闲适的感觉就再没有了,明月就坐在他怀里,最后那四句诗虽细不可辨。
但还是听到了,她心里一动,这胡儿皇帝也学风雅呀!她小时候常听祖父说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谢老祖若是喝多了。
就会指着靺鞨人骂,翻过来骂蛮夷,掉过去骂戎狄,总之就是胡人草莽如鸟兽,杂居中国,窃取大位,污纲乱常,崩礼坏乐,颠倒日月,实在是罪不容诛罄竹难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