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初入宫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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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子规这一恼，有心破窗走了，偏生自己又不会洑水，心中实是恼火至极。又看那衣裳，刺绣也是近来不大时兴的补花绣，这补花绣不像寻常所见刺绣，用各色丝线绣出图案，而是将布料裁剪成不同形状，再缝制在底布上，譬如用红布剪一朵花的样子，再用绿布剪出几片叶子，用浆糊贴在底布上，再用针线缝制、锁边，寥寥几针绣上花蕊，便绣好了一朵花。

 当然，补花绣若是做得精细，也是极漂亮大方的。而眼前这一件显然不是，甚至连布面都有些褶皱，显是连浆糊都用量不足。苏子规操起衣衫，竟觉入手十份僵硬，心中有些疑惑，又摩挲了下，发觉内中似隐藏了纸张，乃用骨簪将绣线挑开，内中果然藏了一小方叠好的宣纸，打开一看，见上面写道：

 姑娘路上辛苦，俗语：穷家富路，奈家中实是清苦，多年所存，唯纹银百两，现换银票，藏于骨簪之内，以备日后姑娘赏人之用，簪头有螺丝口，旋开即可。另有蜂糖糕、云片糕各一，是姑娘近日所喜之物。望姑娘一路顺遂、平安。

 苏子规看到这封短信，心中暗道：“这做官的人比咱们跑江湖的鬼心思还多，一封信写得是滴水不漏，便是让旁人看到，也万想不到不是写与自家女儿的。难怪师父在时，常叫我不许与这些官府中人打交道。又难怪为什么江湖人寻常不入官府，这一回，真真是大意了。待完了件事，万不可再行险招了。”

 拧开骨簪，果从内中抽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苏子规复又将银票收好。

 之后几天，苏子规更是少与人言，每有沈鱼飞等人邀请玩耍，只推自身还有些晕船，要休息睡觉，待到陆地上时再向几位妹妹赔罪。几位秀女又都还是天真烂漫的性子，皆不疑有他。

 待船靠了岸，离京城不过还有二百来里，紧些走，一日也就到了。进了京，众人无暇休整，便换了骡子车，管姑姑非是秀女，不过是沈鱼飞带了路上使唤的，进不得宫自去寻了家客栈住下。

 苏、沈、徐、鲁四女又聚集在逼仄窄小的车厢内，哒哒地骡蹄声，打破了女孩子们不安的心绪，到了皇城门外，骡子车换了车夫，继续往前走着，沈鱼飞胆大，掀开车厢侧面的窗帘，偷眼看向外面，苏子规也跟着凑过去，看着这皇城。又过了两道皇城门，骡子车方停下，沈鱼飞连忙放下帘子。

 四人只听外面一个中年女子的声音道：“请姑娘门下车，随我来。”苏子规闻言先下了车，随后是沈鱼飞跟着跳下来，再后是徐青凤，苏子规见徐青凤行动缓慢，像是怕高的样子，伸手扶徐青凤下车，之后，又扶了鲁红儿下车。

 那女子见四人下了车，只道：“请四位姑娘随我到集秀宫。”此时到了宫中，苏子规、沈鱼飞倒都不敢再多言，鲁红儿一张口便脸红，更是不敢说话，倒是徐青凤施了一礼，道：“敢问姑姑怎么称呼？”

 那女子道：“姑娘抬举，我家中姓李，这中年轻些的宫人唤我一声李姑姑，姑娘们将来许是能成贵人的，不必与我们这些老奴客气。”

 四女点了点头，与李姑姑见了礼，便跟着去了集秀宫。到了集秀宫，四人被安排在后殿名唤锦翠阁的西侧殿。

 锦翠阁里四人放下各自包裹，李姑姑道：“姑娘且先歇歇，一会儿老奴带姑娘到后面饭堂。集秀宫不及娘娘们所在的六宫，人多，品级都不高，最高不过是赏穿了紫霞帔的选侍，饭菜要请姑娘们自己到饭堂去用。”

 沈鱼飞道：“姑姑，什么是紫霞帔？”

 李姑姑道：“是伺候过皇上，还没给正式封赏的选侍。”沈鱼飞又问：“选侍？”

 李姑姑道：“我朝后宫皇后之下，是贵妃、贵嫔、贵姬，三位正一品位比三公的妃子，之下是正

 二品的上三嫔，昭仪、昭容、昭媛，各一人，三品的下六嫔，淑仪、淑容、淑媛、充仪、充容、充媛各一人，这九人位比九卿，其中这上三嫔可和三妃一样执掌一宫之事，在没有主位时，下六嫔可代掌一宫事。再之下四品婕妤、五品宝林、六品容华各九人，七品贵人三名、八品美人十二名，九品才人十八名。这一共是七十二之数，她们与各主位居于各宫之中。除了这七十二位，还有无数的选侍，这些选侍与未曾被选的秀女们居于集秀宫中，选侍中有服侍过皇上，皇上又不及给个封号的，便以一袭紫霞帔，以示有别于旁人。”

 一番话说得众人一时有些记不下，徐青凤恨不得找来纸笔好记下这些。李姑姑似是看出，道：“姑娘也别急，等到了挑选之日，怎么也能记下了。时候不早了，姑娘们且随老奴去后面用饭罢。”

 锦翠阁到后面饭堂不过几步路。到了饭堂内，只见两张长桌，李姑姑引四人到其中一张桌前坐下，一时又陆续的来了许多各色服侍的女子，方有宫婢端上饭菜来，不过四样菜，皆是猪油与新下的蔬菜炒了，些须有些肉沫，一笸箩米饭，还要各人自己盛到碗里去，菜虽清淡些，却是让一路颠簸而来的众人吃得极舒坦。

 用过饭，众人便要回锦翠阁，路上遇到一个穿着紫色霞帔的女子，一张脸极白，又冷着脸没甚表情，知道的是其肤白胜雪，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生了病一般。

 李姑姑与那女子请安道：“焦选侍安。”四女也向焦选侍问安，那焦选侍不过“嗯”了一声，也不理会众人，便走了。

 回到锦翠阁，众人皆有些不大高兴，沈鱼飞道：“我们招她惹她了？摆那样一张脸给谁看呢？”

 李姑姑道：“姑娘们也不必不高兴，焦选侍就是这样的性子，倒也不是针对您呢。要说这焦选侍也不过是这二年才成了这样的，之前好说好笑的模样，不比沈姑娘差呢。要说这宫进了宫的女人，要是成了宫婢，还有个盼头，要么主位开恩，要么大赦天下，也还有个出宫的指望。可这选秀过后，若成了选侍，再也出不了宫了，这人一没了盼头，也就没了精神。焦选侍当日初承圣宠，这集秀宫都以为她就要熬出头了呢，谁知等了许久，不见封赏，她又是个要强的性子，不像旁人只在郑重场合穿戴霞帔，日日就这样穿着，久了，反而叫人看得……”

 说到此处，李姑姑不知如何措词。徐青凤道：“以后，我们也会变成这样么？”苏子规见众人神色凝重，笑道：“无妨，我这般邋遢模样，必然是留不在宫中的。我自是不怕的。”

 苏子规原以为自嘲一番，好叫众人开怀，却不想李姑姑道：“苏姑娘恐怕要失望了。”苏子规一脸疑惑，只听李姑姑道：“这进了宫的秀女，先是在宫中住上一个来月，察其女红、文墨、性情，若都是寻常，便安排挑水洗衣的粗活，若女红好，便是预备做各宫针线上的活，若是文墨上好，将来便能在各司做个女官，若是性情上好的，便预备伺候各宫主位。余下女红、文墨、性情都好的，待皇上、皇后殿选后，选上的便是选侍了。”

 苏子规道：“那便没有出宫的秀女么？”李姑姑道：“殿选时没有选上的，便会赐些衣料、宫花，出宫去了。”苏子规强做镇定道：“这样看，我大概是做下差的命了。”口中虽如此说，心中却暗自盘算宫墙高矮。苏子规虽说是自告奋勇地替苏璇选秀，可若说是困守后宫一世，却是万万不愿的。

 李姑姑道：“姑娘莫说如此话。老奴如今不怕给姑娘多说一句话，也是宫里人都知道的，咱们皇上不同于常人，这回选秀早透露出要挑几个不缠足的女子。老奴这几日瞧着，也不过姑娘和一位姓郑的秀女是不曾缠足。”说到这，若是秀女心高，便当是十分的畅意，若是不慕荣华不愿入宫的，便当十分的落寞郁郁，但到了苏子规这，更是如晴天霹雳一般，心中暗自将苏亦轼、苏夫人，乃至苏璇一家人咒骂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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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子规强打着精神与众人又说笑了几句，道：“姑姑恕罪，妹妹们恕罪，我有些累了，想歇会儿，姑姑和妹妹们能小声些么？”说罢，斜靠在了床上。李姑姑道：“姑娘想是路上辛苦了，老奴且在外间伺候着，晚饭老奴给姑娘送来便是。”

 苏子规点了点头，也不理会，阖上了眼睛。李姑姑退到外间，另外三姐妹只小声闲聊着。

 此时苏子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如何出宫！

 苏子规努力的回想今日入宫时所见所闻，唯一能想到的不过是掀开车窗帘时，瞥见的红墙，约莫得有三丈多高，自己若能借力，还可能翻出，若无借力之物，万难翻出。况且自己所见无非是内墙，外墙多高，墙外有无河水全然不知。

 想到此处，苏子规心中又问候了一遍苏亦轼一家人。

 如今看来，唯有殿选之时，真做些让皇帝不喜之事落选才好，可这让皇帝不喜的事还不能做得太过，太过了若真打入牢中，只怕比这深宫还不易逃些。此时，苏子规心中只想如何出宫，已想不到若自己被打入牢中，苏亦轼也会被治罪，早背离了自己要搭救苏璇的初衷。

 到了晚饭时，苏子规借口不饿，托词不去。李姑姑在宫中待久了的人，如何看不出苏子规的心思，有心将宝押在苏子规身上，自是百般的要奉承。李姑姑侍奉另外三女去了后面，便找个理由，往集秀宫小厨房去了。

 小厨房刚忙活完众人的饭菜，正歇着呢，李姑姑一到，叫出了素日还算交好的太监道：“喜子，受累帮我弄个汤来。”喜子道：“我的姑姑啊，我们这才送上去菜，过一会儿等姑娘们用完了，我们还要收拾桌子洗碗的，您还不让我们歇歇啊。”

 李姑姑笑骂道：“你这猴儿，惯会耍赖呢。等下回杨管事再出去，看还带不带你。”喜子一脸苦相道：“我的姑姑啊，您还哄我呢，我原以为跟着出去一趟能长些见识，哪想还是在船上做厨房里干活，还不如留在宫里呢。”

 李姑姑道：“好，再有下次，便替你回了这差事。”喜子笑道：“别啊，我的姑姑，这不是和您闹着玩的么？您这边要什么汤水只管说。”李姑姑拿出个荷包递过去，笑道：“你这猴儿嘴乖，我也不白使唤你。眼下份差事做好了，咱们将来就都有指望了。这荷包你拿着，还是你七我三。”喜子接过荷包道：“好了，荷包我拿着，不过这回可得多等些日子呢。”

 李姑姑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了？”喜子道：“上个月咸宜宫的事，您不知道么？”李姑姑道：“出了什么事你说吧，别和我这卖关子了。”喜子凑近了道：“咸宜宫的宫女叫鹃儿的上个月扮成小太监模样，逃出宫去了。最近出入查得严得很，我们可都不敢夹带。”李姑姑一把夺过荷包，道：“那到你得空儿时再说吧。先帮我把汤做了再说吧。”喜子道：“今儿这位姑娘是什么口味？”

 李姑姑道：“是这回从镇江来的姑娘，我也不知道爱吃什么呢？这会儿心里头正不痛快呢。”喜子道：“唉，初来这宫里的女孩子，哪回没有几个这样子的呢？过个两日也就好了，姑姑又何必跑这一趟呢？我看看，咱这里还有什么能开胃些吧，您也知道，咱们集秀宫不比别处，一点子好东西也见不到。”李姑姑道：“行了，有劳你了。”

 喜子这边给忙着弄汤，李姑姑估量着那边秀女们用饭的时间也差不多了，便回去陪三女回锦翠阁。却说苏子规见众人离去，心中更是惆怅，又没个好主意，不过在窗前枯坐。一时众人回来，沈鱼飞走到苏子规身后，要唬她一唬，将手往苏子规肩上一拍，谁知苏子规虽是呆坐中未在意身后来人，却是下意识的伸手将沈鱼飞的手斜往前一带，沈鱼飞便往地上扑去，苏子规发现是沈鱼飞后又用力往回带，好在沈鱼飞并未跌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