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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一下午姚书晗心里都不踏实,右眼皮突突跳。
不关她的事,没什么好担心的,可她总觉得有块石头压在她心里,沉闷闷的,可又使不上力,就那么被压着,压抑得很。
她想再去高三一班看看,或者直接去问米国强到底发生么什么,但她实在找不到自己这般过于担心的立场,转来转去想不出好办法,干脆先就把事放着,纸包不住火,要是学校想给吴均泽他们处分,不可能不在大会上报出来。
高三同学思想出问题,还是出在精英班的尖子生,学校当然要给处分,只是没想到处分这么重。
第二周周一的朝会上,梁主任在工作总结后点名批评了高三一班的高天鸿和吴均泽,高天鸿记大过,留校察看,吴均泽,勒令开出……
而给两人处分的理由,依然还是那四个字:思想问题。
有脑子的人想想都知道事情肯定不会这么简单,处分都是要记入档案的,要给处分,就必须列出明确的理由。但是学校官方不愿意给出准确的解释,这只能说明给处分的原因不能摆到台面上讲,说白了就是“见不得人”。
高天鸿家里是有点门路的,找了关系才把这事摆平,可英才说什么也是省重点,还是要靠实力说话,高家再厉害也只能给儿子求一个“留校察看”。可怜的是吴均泽,父母都是普通工薪劳动者,把儿子培养这么大着实不易,这些年来儿子也争气,从没让家人担心,可是却偏偏在这高考前的节骨眼上惹出这么件大事来,把吴家两口子极坏了。
吴爸爸接到英才勒令退学的通知书后,把吴均泽叫道跟前,梗着脖子问他是怎么回事,吴均泽垂着头不说话,吴爸爸又问他一句,他还是不说。吴父最讨厌男孩子扭捏作态,吴均泽低头不语的反应把吴父惹火了,拿起扫帚就抽他。
吴均泽默默承受着父亲的怒火和抽打的疼痛,胸口是很闷的,先前脑子里本来想的东西还很多,可现在感受着身上传来的一下下的痛感,他的脑子反而空了。
却也不是完全的一片空白,他在心里默念:男儿有泪不轻弹。
吴爸爸怎么都想不通,儿子一向懂事,成绩也好,怎么会无缘无故就被开除呢?百思不得其解的吴爸爸忍不住去找了米国强,一定要问清楚是怎么回事,再送点礼求个情什么的让儿子再回去读书。
米国强听了吴父的来意,摇摇头,把一盒五粮液推回去,“吴先生,均泽是个好孩子。可是,再听话也不该搞同-性-恋。你知道同-性-恋是什么吗?哎,精神有问题还好,可以治,但祸害人家,那就是犯罪。”
吴爸爸的笑僵硬在脸上,只觉一道晴天霹雳,头顶响起闷雷。
半晌,他才回过神来,“米老师,您说什么?呵,呵,您一定是跟我开玩笑吧?”
米国强也是无奈,有哪个老师愿意班上少一个尖子生呢?
如果可以,米国强也不愿在乎自己的学生是不是同-性-恋,只要勤奋学习,考上重点大学他还能多拿奖金,他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乐意看着吴均泽被开除呢?
米国强摆摆手,叹道,“学校开的处分,吴先生你要想知道更详细的情况就去政教处问梁主任吧。”
吴爸爸忽然觉得头有点晕,脑袋特别重,走两步就开始摇晃。
到了政教处,梁主任的言辞更加不留情面,吴爸爸知道,这下他的儿子彻底没救了。
他把手里的五粮液摔在地上,“这个兔崽子,看我回去不宰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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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华的大街旁时不时连着斜坡,姚书晗按照学生通讯录上的地址沿着一条斜坡走上去,找到一个小区入口,走进去。
嗯?
她在一栋单元楼下看到一个瘦弱的身影,慢慢走过去。
姚书晗轻轻拍拍男孩的肩,“均泽?”
吴均泽肩头抖了抖,缓缓转过身,眼里亮起一点光,瞬间又黯淡下去,“姚老师。”
姚书晗笑了笑,学他的样子蹲下,“不回家?”
吴均泽也笑了笑,低下头没回答。
姚书晗吐出一口气,“被赶出来了?”
吴均泽微微一怔,看着脚尖,点点头。
姚书晗摸了摸他的头发,“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了?”
吴均泽抽一下鼻子,用手揉揉,“没事。暂时回不去。”
姚书晗说,“所以你就在下边一个人蹲这么久,思考人生?”
吴均泽笑了一下。
姚书晗说,“想了有一会儿了吧,想好怎么办了吗?”
吴均泽摇头。
姚书晗问,“身上有钱吗?”
吴均泽苦笑,“十五块。”
姚书晗说,“开放都不够啊。”又看他,“身份证在身上吗?”
吴均泽说,“姚老师,我是净身出户的。”
姚书晗慢慢站起身,弯腰扶吴均泽,“慢慢起来,别起猛了。”
吴均泽扶着姚书晗胳膊一点点站起身,腿有点麻,尽管起得很慢了,可站好时还是有点晕,晃了晃要摔倒,姚书晗连忙扶好他,“小心。”
“谢谢老师。”
姚书晗说,“不客气。有什么想吃的吗,老师请客。”
吴均泽愣了一下,抬起头看着姚书晗,眼眶红了一圈,说话时声音在颤抖,“姚老师,真的,谢谢您!”
吴均泽说想吃斜坡下街角拐口的味千拉面,姚书晗翻翻菜单,点了一碗叉烧,泯一口汤,“热腾腾的真好。”
吴均泽看着碗里冒着白气的汤,出了神。
姚书晗叫他,“怎么不吃?”
吴均泽抹一把眼睛,把头埋进碗里,似是自言自语,“这大概是最后一次吃了吧。”
姚书晗沉默了。
吃碗面,两人走在大街上。
路过一个斜坡口,姚书晗在路面小摊买了两串糖葫芦,给了吴均泽一串。
姚书晗说,“我在市里有套房子,你先住着。”
反正那个家空着也是空着,姚书晗以前就不怎么回家,现在舒颜住在教师公寓,每天只要没课就黏在她屁股后面甩都甩不掉,更别说夜宿在外了。
要是姚书晗说回家住,以舒颜现在脸皮的厚度来看,她绝对不会客气地说“你回去吧”,肯定会黏上去闹着要跟她一块回家,顺便见见准岳父岳母什么的……
问题是,她哪儿有什么准岳父岳母可以见?
那两个人,早就弃女而去了,而把姚书晗害得“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正是她舒颜!
吴均泽有些为难,他不想麻烦别人,可现在他的确是走投无路了。
姚书晗把钥匙找出来放到他手里,“你还是个孩子,不住在我那里,你怎么办?”她看了沉默不语的吴均泽一眼,语气尽量放得柔软,“发生这种事,你没有错,你也别怨父母,谁不希望自己孩子好好的呢?只是事发突然,他们一下接受不了,你要给他们一个缓冲的时间。”
吴均泽垂下眼帘,有些自嘲地笑了。是啊,谁能一下接受这种事呢?
就是他自己,一开始也接受不了。
可接受不了又有什么办法呢?
不停想一个人的心情,是说断就可以断的吗?无法控制的快乐,还有无法控制的悲伤,不受自我控制的情绪,身体里奔涌的思念和狂躁就像洪水猛兽一样,谁愿意豢养一只野兽在体内呢?
“姚老师,”吴均泽仰起头,怔怔看着姚书晗,眼圈鼻子都是通红的,“今日之恩,没齿难忘。”
看着吴均泽狼牙山五壮士似的英勇就义的表情,姚书晗笑了,上前抱了抱他,“均泽,记住老师的话,凡是经历过相同苦难的人,都不愿看见再有人承受当年的痛楚。”
吴均泽是个聪明的孩子,听姚书晗这么一说,在联想这么些年姚书晗一直单身的传闻,立马猜出其中玄机。
他也不说什么,只跟着姚书晗去了她在市里家。
房子有几个月没人住了,姚书晗就只有去年国庆的时候回家过一次,屋里又积了一层灰。
吴均泽自觉地拿了扫帚扫地,姚书晗叫他先泼点水,别让灰尘扬得到处都是,吴均泽照着做了,说,“姚老师您真讲究。”
姚书晗给吴均泽重新铺了床铺,“不是我讲究,那就是个习惯。”
等打扫得差不多了,姚书晗叫吴均泽在客厅坐下,说除了她房间里的东西别乱动,其他随便吴均泽用。
吴均泽奇怪姚书晗的父母怎么没在,但想了想还是没问。
姚书晗说,“你的书还在学校?”
吴均泽点头,“嗯,直接被扫地出门,什么都还没收拾。”
姚书晗说,“那你别回学校了,我给你把东西拿回来。在这好好学,不懂的先放着,等我找朋友来给你补。”
吴均泽脑子没转过弯,“姚老师?”
姚书晗笑着戳他脑门,“别担心高考,我给你开绿色通道报名,你只管学,考个好成绩回报我吧。”
一阵热意上涌,吴均泽没忍住,眼角滑下两滴泪来,“姚老师,我真的,没办法……没办法……哎,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姚书晗看着他哭,心里也不好受,抽一张面纸给他,“没事,你别想太多,路还长着呢。”
“嗯……”
姚书晗顺顺他的背,“说说你和高天鸿的事儿吧,怎么就捅到梁主任那儿去了?”
姚书晗放在吴均泽背上的手很明显感觉到他的身子僵硬了一下。
吴均泽低低头,“没什么,就是想他。”
姚书晗说,“我记得在文学社的时候你就爱写诗,有一句‘不知在水另一边的你是否能看见’,写的是高天鸿吧?”
吴均泽没否认,“嗯。”
姚书晗摇摇头,叹道,“人就怕想得深,可惜越怕什么越来什么。越是想得深的人,越容易相互吸引,越容易出问题。幸运的话,两个人都有问题,有问题就有问题吧,一块神经病去。悲剧的就是一个人觉得另一个有病。
她看向吴均泽,“你觉得是你有问题,还是你们有问题?”
吴均泽陷入沉思,这时,姚书晗的手机很不和谐地响了。
“皮卡丘~”
吴均泽一怔,四处张望,最后目光落在姚书晗摸出手机的手上……
顿时,气氛从沉重变成了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