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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元帝听着那刺耳的声音,目光变得越发凶狠。
好像一切命中注定,又或者这一切都是司徒珊一早算计好的,她什么时机都不选,偏偏选在韩幸回京述职之时将秘密和盘托出,她到底在想什么?
这些年他始终担心有一天她会离开,担心了二十年还不够,韩幸一回来,她是想帮衬韩幸来对付他?
若是从前,他不会这般想,如今,她把真面目撕开让他看,他早就对她死了心,他不再相信她。
于是,还未从癫狂的怒火中解脱的景元帝冷笑道:“听见了?他要回来了。你心里还在打着什么主意?以为他还对你有情?司徒珊,你回去照照镜子,看一看如今的你老成了什么模样,他妻妾成群、儿女成群,活得逍遥自在,你又算什么?!”
空空的大殿内,景元帝说完,司徒皇后便笑了出来,她平静地看着手背上那抹殷红的血迹和鲜艳的朱砂,缓缓抬起头,斜眼瞅着景元帝,眼神那般嘲讽轻蔑:“陛下比他又好多少?有什么资格对他评头论足?他儿女成群,陛下也不差,难道还真的断子绝孙了?呵呵呵……”
她说完,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随后,在景元帝的注视中,她手撑着地站直身体,腰背挺得笔直,让人以为她方才的软弱与卑微皆是错觉。
她起身时身子有些微摇晃,似乎站不稳,景元帝本能地伸手想去扶,却被她方才的嘲讽轻蔑气得握紧了拳头,立在原地未动。
他看着她转身往外走,后知后觉地呼出一口浊气,怒喝道:“来人哪,送皇后回去,没有朕的旨意,不准她踏出未央宫半步!”
命令一下,外头的禁军应了,司徒皇后停下脚步,不曾回头,只是幽幽笑道:“陛下不用紧张,臣妾早已人老珠黄一无是处,这辈子……再也踏不出宫门了。”
她对他仍用敬称,远远的,疏离的,低微的,然而,她的每一句话、每一声笑都在景元帝心里敲下一道裂缝。他不信她,也不信韩幸,他这个她眼中的夺爱之人,因了种种过往,无法像他们一样平静自如。
她却什么都不再管,也不再替任何人求情,好像那个藏了二十年的秘密无关紧要,她不过是来知会他一声,信不信都由他。二十多年来,她就是如此霸道自信,知晓他总会在她的面前妥协,如同与生俱来的本能。
“朕告诉你,朕没有那种逆子,朕只有一个乖巧懂事的女儿,他是死是活与朕无关!”他还要挣扎,对着她的背影道。
殿门在这时缓缓打开,外头的光亮透进来,照得司徒皇后与景元帝都眯起了眼睛,等他们适应了光亮,就见殿外站着一道纤细的身影。
“婧儿?”瞧见那身影,景元帝先回神,脚步往外走了两步。
司徒皇后那嘲讽森冷的笑意也自脸上褪去,眸色暗了下来,不等她出声,百里婧已经迎上前,焦急地问道:“母后,你的脸怎么了?”
自记事以来,母后一直高高在上威严肃穆,让百里婧觉得身为一国之母理应如此,她从未见母后如今日这般狼狈,头发蓬乱,脸上的指印未消……除却高贵地位,母后还有一身好武艺,什么人可近得了她的身?
可眼前的一切如此真实,母后被掌掴,唯一的嫌疑人,只有她的父皇。
百里婧的目光投向殿内的景元帝,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在瞧见百里婧的刹那,景元帝原本有些慌,但见她神色如常,开口闭口仍叫着司徒珊“母后”,想必是不曾听到什么。为身世之谜失望恼怒的,唯有他一人而已。司徒珊要折磨的,也只他一人而已。
“婧儿,你过来。”景元帝朝百里婧招了招手,显然并不想让她与司徒皇后多说一句话。
父皇让她过去,母后不吭声,百里婧满眼疑惑,却不曾听话地立刻向前,只看着她的母后。
司徒皇后神色平静如水,淡淡地对她说道:“去吧。”
作为女儿,最不能接受的便是父母之间的争执,她夹在中间太难受,哪一边都不好帮衬,只在云里雾里乱绕,想着如何化解他们的矛盾。
等念起此来所为何事,她便舍了司徒皇后,听话地往紫宸殿内走去。
“父皇?”百里婧跨入高高的门槛。
景元帝上前拉了她的手,余光过处瞥见司徒珊已经下了台阶,身子一寸一寸地矮下去,她竟连半点眷恋也无,全然无惧他正与她的女儿单独相处,随时可能将她的秘密揭穿。
越如此,他越是愤怒,司徒珊已是什么顾不得,为了那个逆子,哪里还会在乎这个可怜的女儿。
“父皇,您与母后怎么了?”
耳边是他女儿的问。
景元帝后知后觉地听懂,将余光收回,心始终无法平静,他的目光落在百里婧发间的那朵白色绢花上,不答反问道:“婧儿,回到宫中,就是回了娘家,昨晚睡得好吗?”
百里婧脸色并不红润,只是被冬日的冷风一吹,似乎有了几分好颜色似的。她的美是美得过分了点,一旦知晓她不是自己的女儿,景元帝发现怎么瞧似乎都不像了,他从前笃定的一切,都摇摇欲坠变得不真实起来。
这么美的女孩子,到底是谁家的女儿?司徒珊……不,司徒家造的孽有多深……
不,他到此刻还在念着因果轮回,可佛祖高高在上,哪会管人家这些琐事?
“不好……”百里婧摇摇头,声音里也不见往日的气韵,她的目光带着恨,蓦地跪了下来:“父皇,恳求父皇为墨问做主!杀害他的凶手如今仍逍遥法外,婧儿请父皇主持公道!”
景元帝看着跪在他面前的女儿,不知该如何回应,他的皇后,他的公主,一个两个都是为了此事而来。她们一个想让他放了凶手,一个想让他以最严苛的酷刑令凶手伏法。
他虽然恨着司徒珊,自知晓真相的那一刻他就刻骨地恨着她,恨不得将她的骨血全都捣碎吞下去,这种被欺瞒愚弄近二十年的恨意,无人能懂。
然而,此刻,他却犹疑了。再一想到韩幸一行已在城外,他的心境起了特殊的变化,似乎正合了司徒珊的心意——她知晓他犯贱、懦弱且一生不堪落于人后,韩幸的子嗣众多,他却只有一个嫡出的女儿,在韩幸的面前便始终抬不起头来。
整个天下都在看他的热闹,因他百里尧的儿子皆为庶子,身份低微,并非名门望族之后,无论他打过多少主意,想过如何惊世骇俗惊天动地的大事,也难以消弭他的卑怯。
因没有儿子而卑怯?
不,他只是不想输给韩幸。他想让韩幸知道,他跟司徒珊这些年有多好,他们有儿有女和和睦睦,他并不会一瞧见他、一想到他就心虚。他没有任何该心虚的地方。
不,他不会受司徒珊摆布,不会再任她愚弄,他会让她后悔,让她知晓错得有多离谱。她已经错了,为何还能如此理直气壮转身就走?他再不会去追,也再不会随她高兴!
“这件事,朕已经听说了。”景元帝道,“婧儿,苦了你了,朕会给你一个交代的,你想要如何?”
有父皇的理解与承诺,百里婧连语气都狠了三分,她咬牙切齿地传达恨意:“我要让他血债血偿,假如我不能手刃他,也要亲眼看着他在我的面前死去,这样,才算对得起墨问的在天之灵!”
想起昨夜搜捕被阻一事,百里婧蹙眉道:“父皇,有人似乎并不想让墨誉死,他们好大的胆子敢从刑部大牢将人换了出去,却谎称他已自刎身亡。若非昨日傍晚我在巷口碰见了墨誉,也许他早已脱身,那么,墨问的死,将成为第一冤案。”
景元帝本还不知墨誉逃脱细节,听百里婧如此一说,心头对司徒珊的恨意更重。司徒家到底有多大的胆子,当年敢换了他的儿子,瞒了他近二十年之久,如今又胆敢做出这等目无法纪之事,他们的眼里哪还有他这个皇帝?!
父皇当年所说是对的,对外戚的防范永不可停止,他们倚仗着功勋,胆大包天地愚弄他。这种愚弄,不可原谅。
“婧儿,父皇不会让你白白受委屈,相信朕,多少人欠了你的,父皇会为你讨回来。”景元帝再开口,声音已冰冷,那双锐利的眼眸暗得可怕。
“多谢父皇!”百里婧跪下来,郑重地行礼,却被景元帝伸手扶起来,“快起身,你身子本就不好了,又为驸马守灵这些日子,一桩桩一件件,换做是男子都吃不消,何况你一个女儿家。听父皇的话,这些日子好好在宫里休养。”
百里婧点点头,应下了,又问:“父皇,方才我在殿外听见……北郡府的人进京了?”
景元帝并不愿多谈及北郡府,然而,他知晓就在他与他的女儿说话的时候,韩幸一行正在向皇城靠近,越来越近……不到日中,他就会见到别了近二十年的好兄弟、死对头韩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