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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都不会乐意见儿女相争,更不会愿意自己死后才会空出来的位置在他还身强体健之年被觊觎,尤其是,这个“谁”还是皇帝,尤其是这个位置还是皇位!
皇帝能成在先帝过世隔日,在新帝即位当日,攻入禁宫,将新帝从皇位上拽下来,自己取而代之。能做出这样的事的人,会是一个易与之辈吗?必然不会,他兴许偶会糊涂,但绝对是一个心狠且果决之人!
在看清诸王与太子角力后,皇帝坚定了不能放诸王出京的决心——放出京去,少不得生乱!
可惜的是,皇帝虽坐拥江山,但并不能看清江山的角角落落,也看不透每一个人的想法,他虽被称作圣人,却并不是圣明到知晓每一件事,知晓他的大臣们都向着谁。因他平日对太子尤为关心,太子接触之人他大抵有数,可其他诸子接触之人,他就不清楚了。但,当倾向太子的人提出要让诸王立即出镇,便会有一群人十分默契的站出来反对,以皇帝数十年的政治经验不难看出,这背后必是有人指使。至于这指使之人是二郎、三郎、六郎亦或八郎,又或都有,便暂看不出来。
故而,在他眼中,是太子在与一群皇子争,或是,一群皇子,在对付太子。
不能这样下去,在魏会多方奔走与朝廷极力配合之下,突厥已乱起来了,达旦可汗与突利可汗各自联合其他三部,大战将至,两年的苦心经营决不能白费了!而南面,楚帝虽为雄主,但他老了!诸子中未尝闻有出色者,反倒是他的侄子,听闻有几个擅领兵作战者,此强彼弱便易生乱。这些与大夏,都是好消息,切不能自己内部不稳,反倒为人所趁!
如此思虑,皇帝便不愿再看朝廷这乱糟糟的模样,大臣们有私心,但多为贤者能人,千军易得一将难求,他的江山还要靠他们!能忍则忍!
如此,皇帝果断插手,引导事态,诸王一派,渐有压倒太子之势。太子发觉,顿就慌了,他的弟弟们竟这般势大,能压倒他了?忙令人回击。
朝堂上更为乌烟瘴气,这与皇帝初衷相去甚远,令他大为恼恨,一恨太子幼稚,不与他一条心,二恨大臣们不听话,各成阵营!这恼恨在发现有不少人在针对夏侯沛后,终于忍不住要爆发了,这段时日,就属十二郎最乖,丝毫没给他添乱!也就属皇后最镇定冷静,不但未起一丝波澜,还替他压下了不少后宫的探问!就连崔氏,也没大言语。就这样,他们都不放过!还要将十二郎卷进来,怎地?还嫌不够乱吗?
皇帝的爆发,是十分沉默的,他先与太子详谈,原是不必谈的,朝堂上的事,本就不便摊开了讲,只靠领会,但眼下,不得不说了。
太子坐到了皇帝对面,二十岁的青年,白面微须,少年的俊秀渐渐过度成青年的沉稳。皇帝见了他,一腔怒火便收敛了下来。有些话是不好摊开来讲的,譬如,不能将你弟弟们放出京去,为的是免使他们生乱,纵生乱,也易收拾。这不能说。
皇帝语重心长道:“你已有儿有女,非少小时承欢我膝下的小儿了,凡事,当稳重,当有储君风范。”
虽是教训,也是一片拳拳爱护之心。太子本就温煦,听皇帝这么一说,更是羞愧,便道:“儿明白,让阿爹费心了,实在不孝。”
见他乖巧,皇帝连剩下那点余怒都消了,叹息道:“你是我的太子,我哪儿能不为你着想,这天下终有一日要交到你手里的,你要学会担当,身边人是忠是奸,为公为私,是能臣是倖进,你都要学会分辨。”
太子低下头,已感动至极,连声答应下来,心里也想了不能让对他寄予厚望的父亲失望。如此,就对弟弟们宽容些吧。他也听出皇帝话中的含义了,他原本也不是想下杀手,只是要让他们出京,不威胁到他就是了,至于富贵,至于尊重,自是要留给他们的。眼下,皇帝都将意思表露出来了,太子不致在这事上与他的父亲对着干。
“儿明白的,手足同胞,至亲之人,理当维护。”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谁愿朝兄弟下手?
皇帝老怀宽慰,点头道:“你知道就好。”
太子这边算是说通了。
但事情并不是到此为止,还有皇后与十二郎,也要给个交代。
六百年崔氏,姻亲故旧,遍布朝野,岂是能轻易得罪的?在发现有人可以针对皇后与广陵王,原本八风不动的崔氏已不肯坐以待毙了。
皇后与夏侯沛那里,是不得不安抚,毕竟,眼下最要紧的是,稳。
皇帝特意择了个傍晚去。
到长秋宫,夏侯沛不在,皇帝便道:“十二郎没来?去个人,将他召来。今夜咱们三个,一道吃个饭。”
皇后知道他没事不会如此费心,必是有话要说,便命人去将夏侯沛找了来。
夏侯沛来得飞快,就怕又出现上回那般的情况,怕阿娘让圣人伤到。她几乎是跑着来的,这辈子,她被皇后教的风度翩翩,极重仪态,九年多了,就没走过那么快的步子。
到长秋宫,见气愤宽和,帝后相对而坐,浅笑而谈,夏侯沛才把心放下,停下步子,正了正衣冠,方沉稳走入,从容拜见。
皇帝见到夏侯沛,也是高兴的,笑道:“你来了,起来坐,父母跟前,不必拘束。”
夏侯沛便起身,自然而然地坐到皇后那一侧。
皇帝也没在意,问她学业:“近日学到哪里了?”
夏侯沛一一道来,皇帝考校,也答得头头是道——只有当真潜下心来治学的人方能如此。皇帝便极满意,十二郎聪明归聪明,至少,心思是端正的,不让人操心。
及饭后,三人殿中闲坐,殿外夜幕初降,天色灰蒙蒙,殿中灯火融融,令人心生暖意。
夏侯沛仍坐在皇后身侧,宫人奉上茶来,她直起身接过,送到皇后手边,然后,再捧自己的。
皇帝自是看到了,再观四下宫人毫无异色,便知十二郎平日就是如此。孝顺,是好事。懂孝道的人,往往重规矩。
前几月,夏侯沛虽稳坐不动,皇帝仍是免不了要探探她的想法,便状若无意地问起来:“你渐长大,总有一日,要离开父母,你可想过,要做什么?”
为人者,无论高低贵贱,总得要操持事业,方能不碌碌终生。他这一问,就像父亲问儿子有什么理想,看着也是关心的模样。
夏侯沛便想了想,想了一会儿,她道:“儿生为皇室人,来日如何,安能凭儿一口而定?”说的很中肯,以后怎么样,且还说不准,何必着急。
皇帝摆手:“不管这些,就说你怎么想的。”
皇后静静看着夏侯沛,夏侯沛感受到她的注视,没转头去看,只目视皇帝,道:“越主好诗赋……”以国君为比,皇帝神色不变,心中已开始有所思索。皇后只是静静饮茶,茶水温热,滑过肠胃,舒适宜人。
夏侯沛继续道:“诗赋写得波澜壮阔,意气奋发,他就是不做皇帝,凭着诗赋,也足以青史留名。儿以为,不论做什么,不做则已,要做,就做个中翘楚。”
听到夏侯沛看中的是成括的才华,皇帝又坦然了,听她要做就做个中翘楚的论断,他也很赞许,大丈夫生而为人,就该如此,畏畏缩缩的像什么样子?就该有志气,有担当!可,到底没说究竟要做什么啊。
皇帝正欲再问,便听皇后道:“不要说大话。”
夏侯沛便腼腆地笑了笑,道:“儿私心念想罢了,父母跟前,纵说错,也不会笑话儿的。”
皇帝少不得接一句:“自然。你有如此志气便很好了。”
夏侯沛笑意更深。
皇后便道:“圣人不要惯她,朝有贤士,野有能人,天下之大,不可坐井观天,自以为是。”
皇帝今日是作为一个慈父来的,自免不了为夏侯沛说话。一来二去,就说晚了。再要转回来问夏侯沛将来想做什么,便显得太过刻意。皇帝只得暂放下。
到了就寝的时辰,皇帝心想就不来回奔波了,歇在皇后这里也一样。便与夏侯沛道:“天晚,你明日还要上学,别熬的太晚。早些回去歇了吧。”
夏侯沛迅速回道:“是。”稍一停顿,又起身走到皇帝跟前,郑重作揖,一脸孺慕,“儿久不见阿爹,今日见着了,便让儿送阿爹回宣室以尽孝道。”
儿子都说了要尽孝,皇帝还能说什么呢?死皮赖脸留下吗?只得起身,与皇后道:“时辰不早,你也早做歇息。”
皇后亦起身,作势送他出去:“圣人亦如此,回去便不要熬夜看奏疏了。”
告辞的话相互间都说过一遍,皇帝便走了出去,皇后走在他身旁相送,夏侯沛走在他们的身后。
到殿外庭院,皇后便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了夏侯沛一眼,夏侯沛趁着夜色,旁人不易察觉,冲皇后眨了眨眼,调皮得很,皇后微微勾了下唇角,一本正经道:“十二郎送圣人,路上留心脚下。”又提醒宫人仔细侍奉。
皇帝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对,但又实在说不出哪里不对,见夏侯沛已走上来,便没再多想,抬步走了。
夏侯沛跟在他身后,就在要走出那座宫殿,她回了头,她看到皎洁月下,皇后独立身后,她的身影,在夜色中,有一种清冷的温柔,仿佛与那水波般流淌了一地的月华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