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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不如何。”贾无欺目光如炬,像是已将高堂之上的人看穿,“只是助我们破了最后两个机关罢了。令牌印章,问心之所向,梅花木叶,问情之所系。”他眼中泛过一丝森然冷意,“只是叶掌门心心念念之人,却一心只想让你做替死鬼,可惜可惜。”
叶藏花轻笑一声,随即笑声愈来愈大,全身随之震颤,红袍广袖,舞出一个妖娆的弧度。他将酒杯举至唇前,朱唇、玉杯、佳酿构成一幅动人的光景。
“你懂什么。”玉颈一扬,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酒气瞬间翻涌而上,他面若桃花,唇若涂脂,眉眼之间,自有一种风流气象。
叶藏花的声音像是沾染了酒意一般,变得轻柔缓慢,“你既已为我解惑,解毒的方子也不是不能给你。”说着,他修长的手从怀中掏出了一张薄纸,手掌一翻,覆于掌下,“方子就在这儿,虽解不了全部的毒,却可保命。你想拿便拿走吧。”他抬眼看向贾无欺,或是不胜酒力,言语之间颇有些意兴阑珊,“只是你记住一点,那些人命官司是我犯下的,与别人没什么相干。”
说着,他摆了摆手,示意贾无欺上来,自己懒洋洋地往椅背上一靠,有些疲惫的合上了眼。
贾无欺走到叶藏花身前,从他手下拿走了药方,片刻轻触,才发现对方的手又冷又冰,没有一丝热气。贾无欺目光一凝,退后一步道:“其实我刚才有一点说错。最后那两杯酒,是叶掌门在自供罪行,无毒的是清白无瑕,有毒的是十恶不赦,对吗?”
叶藏花轻笑一声,鲜血却顺着他的嘴角蜿蜒流下。他恍若未觉,嘴角依旧含着清浅的笑意,那双摄人心魄的眼睛,再也没有睁开。
贾无欺伸手一探,果然没有半点鼻息。他轻叹一声,走回岳沉檀身边:“走,先为你解了毒再说。”
岳沉檀一身玄衣,已全被汗湿,连颈项之上都覆了一层密密的汗珠,白皙的面容上,或浅或深,全是汗水划过的痕迹。眉梢之上,青筋暴起,但双目却一派沉静,不知情者对上这样一双眼睛,很难想象对方正遭受着万蚁噬心的痛楚。
岳沉檀正要开口,贾无欺却二话不说,把他背了起来。贾无欺此刻心里难受的厉害,不知是因为叶藏花的死还是因为岳沉檀遭受的痛苦。他身量不高,岳沉檀却不轻,甫一上身,他差点没站稳打了个趔趄,但他半声也没吭出来,仿佛得了背上人真传一样,默不吭声的扛着人就往外走。
“你别说话,听着就行。”贾无欺紧紧托住岳沉檀的双腿,又把他的两只手在颈前紧了紧,这才小心翼翼的迈着步子,沿着后山的石阶一路向下。
“你当时为什么要选带花的那杯,你早就知道有毒对不对!”贾无欺腮帮子一鼓,喘着粗气,也不知是累的还是气的,“你一个和尚,心思怎么那么重。知道有毒还喝,是不是就想让我欠着你,日后你就可以随意使唤我了!”
他当然知道岳沉檀不是这么想,可他就是忍不住说出这些话来激对方。他可以将人情当做生意,一笔归一笔得算的清清楚楚,却接受不来这种不计回报的善意,况且对方还是以身喂毒以命犯险。如此深情重义,他要如何回报,当牛做马结草衔环够吗?
若是可以选择,他愿意以命相抵,九死不悔。但可惜的是,他偏偏没法选择,他的命,并不归自己所有。
贾无欺恍惚片刻,继续粗声粗气道:“以后有什么事先跟我商量,别老闷不吭声的。就说这酒,你若跟我商量一下,不先喝了,或许还能有别的法子解开机关,现在你也不必遭这份罪。”他声中带了几分哽咽,轻咳一声遮了过去,“现在好了,我本就是个武功不济的,你又成了这幅样子。老弱病残,咱们占了仨,还能成得了什么气候,要再遇到黑衣人,我可管不了你,只能先跑路了,你到时可别怪我。”说到这儿,他情绪又有点收不住,眼眶憋的发红。
这时,一只手在他头顶安慰似的拍了一拍,手的主人依旧十分听话的一言不发。奇怪的是,贾无欺竟然听懂了对方沉默中隐含的话语,是让他宽怀,让他心安。在他发间轻抚的那只手,带着安抚与沉静,如一股清流将他的躁动不安一一化解,而手的主人却因为他正被巨大的痛楚侵蚀着,思及此,他再也忍不住,落下泪了。
下山路上,一个少年背着人一路恸哭,孩子气的脸上挂满了泪水,而少年背上的人,轻抚着对方头顶,却沉默着一言不发。此情此景,让路人纷纷侧目,驻足顿首。
贾无欺只当没看见,反正已经够丢脸了,没什么所谓。当务之急,是尽快给他背上的人解毒,一边想着,他就像感觉不到疲倦一样,步子越来越快,简直要飞了起来。
二人到达太冲镇时,天色大亮,已是白日。太冲镇上虽没有勾栏瓦肆,药堂倒是不少。在客栈安顿好岳沉檀后,贾无欺马不停蹄地向镇中最大的药堂悬济堂跑去,一只手紧紧捂在胸口,生怕那张救命的方子掉了。
悦来客栈的玄字一号房中,岳沉檀结跏趺坐,闭目调息。忽然“哗”地一声,窗户被风刮开,带着些许凉意的晨风灌了进来。习习凉风中,还带了些淡淡的安息香味。
岳沉檀蓦地睁开眼,一个锦衣华服的少年出现在了他面前。来人一身织金蟒袍,腰间系以鸾带,胸前一条坐蟒,鳞爪飞扬,整个人张扬夺目,贵气逼人。他面如傅粉施朱,带着一种雌雄莫辨的美。见到岳沉檀,他眼角眉梢的傲气全然不见了,面上挂满担忧之色。
“小师哥,师父叫我来看你,说是恐怕你遇到了难处。”他一步跨到岳沉檀身边,伸手扣住了对方手腕,面色一沉,咬牙切齿道,“是谁吃了雄心豹子胆,给你下毒!”他又恨又急,慌忙从怀中掏出一个玲珑小巧的瓷瓶,拔开瓶塞,倒出几颗药丸,不由分说的塞进了岳沉檀嘴里,“这是师父给的,说是什么世间难得的灵丹妙药。”
见岳沉檀咽了下去,他忙不迭伸出手,拍了拍他的后背,急切道:“现下感觉如何?”
“无恙。”岳沉檀淡淡道。
他答得风轻云淡,那少年却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边着急一边抱怨:“就不该让你一人下山。我早就央着师父陪你一起,他偏不答应,说什么以我的身份不好与你一同露面,真是不知师父怎么想的……眼下看来,当时就算师父不愿,我都该拼着陪你一道,也不至于让你受这番苦。”
“生息不止,苦受轮回。”岳沉檀声调平平,“师弟还需多多修习。”
“修习什么!我压根不是那成佛的胚子。”少年撅起嘴抱怨道,“早就跟小师哥说过,叫我沾衣,小师哥还总是师弟师弟的叫。”
来人姓薛,名沾衣,是岳沉檀师父座下另一名俗家弟子。只是此人身份特殊,因此他入寺修行一事,密不外宣,鲜有人知。他与岳沉檀从小一起修行,又同为俗家弟子,比旁人更多了一分亲近。为了强调自己与其他同门的不同,他一直央着岳沉檀直呼他名字,他才不要和那些小和尚们混为一谈。可惜的是,岳沉檀总是恍若未闻的坚持叫他师弟。
哎,路漫漫其修远兮。
看着他小师哥疏淡的眉眼,他又是怄气又是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