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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以为异变种是什么?异变种不是外星人,他们的生理结构和我们一样,再这样下去”胡莉深吸一口气。
尹文博替她把话说了下去“他很快就会死的。”尹文博下了楼,走到院外,点燃一支烟。他很少抽烟,现在却觉得非抽不可,尼古丁能让他镇定稍许。他一直知道蒋予臣是个有秘密的人,却不知道他掩藏的竟然是这样一个秘密。
从前两人在酒馆里闲聊,蒋予臣曾经不止一次地提及异变种这个话题。“进化种是上帝的杰作,异变种只能算作上帝的玩笑。”蒋予臣听他这么说,只回了一个尾音上扬的“哦”字。
进化种优于人类,这通常体现在体力和智力上。异变种却不然,它们常有体能或是智商上的缺陷,即使兽态是正常的,变化成人类后,也多少带有某方面的残疾。
这也是他从没怀疑过蒋予臣会是只异变种的原因。他太强壮,太完美。但实际上,尹文博对异变种的了解也并不多。异变种的实例少之又少,它们的存在本身就是种难以解释的奇迹。
谁也不知道异变种是怎么来的,它们突然异变的原理是什么,它们会在哪里出现,何时出现,都是还未解开的谜团。
也没有人知道它们的寿命能有多长,该有多长。尹文博只接触过两只异变种,一只死于异变后的第五年,另一只活了三十一年,死在进化种的实验室里。
第二只的身体经过解剖,得出的结论是自然死亡。它是老死的。“异变种还有一个缺陷,就是短命。”他说。蒋予臣的表情没有变化,他抬起酒杯,抵在嘴唇上,问:“多长?”“好吃好喝地养在温室里,也就三十年。”
蒋予臣喝了口酒。尹文博说:“在外面更活不长。既不是人,也不是兽,连我们也不承认它们,又该怎么活下去?想想挺可怜的。”
蒋予臣那时候回答了一句什么,他记不清了,只记得他那垂着眼睑的,隐在阴影里的神色。──他那时候多少岁了?他听了这些话,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在回望过去,又要拿什么样的心情去面对以后。
面对每天都可能到来的死亡。尹文博踩灭烟头。他靠墙站着,稍微揣摩了一下那男人当时的心情,只觉得比这持续不断的冬雨还要让他感到寒冷和疲惫。
等他回到加护病房,蒋予臣已经可以坐起来了,他靠在枕头上,抬头看了尹文博一眼,脸色倦怠像是几夜没睡,眼神却仍然凛然。尹文博想了想,说:“你被开除了,”
两人面无表情地对视,半晌,蒋予臣嘴角一拉,笑了出来“我什么时候替你工作过?”尹文博哑然良久,才轻声说:“蒋予臣,你的能力太危险。”
黑豹之所以能在他那做得这么好这么久,是因为它也从不让客户和尹文博失望,无论任务有多艰难危险,它总能功成身退,毫发无伤。但原来是尹文博理解错了,它并不是每次都能毫发无伤。
“这是第几次了?”“难怪,那些我劝你不要接的活,你都接了,我以为你会回不来,你都回来了,”“我以为是你运气好,或者,是重种的能力太完美”
“怎么可能不会受伤你受的都是致命伤,只是你没告诉我。”蒋予臣沉默了一会,说:“我没有义务告诉你。”尹文博说:“你不能再接活了。”
蒋予臣问:“为什么?”“为什么?你的能力没有代价吗?每一次自愈都在燃烧你的寿命!你知不知道你本来也──”尹文博没有说下去。
病房里安静了一会,只有医用仪器发出轻微的噪音。片刻后,蒋予臣说:“我知道,我本来也活不长的。”
“那你又是何必?”尹文博声音干涩“明知道以后的日子不长了,还做那些干什么?追求血腥和刺激?野兽的本能?还是为了钱?有什么能比你的寿命更重要的?活着才”
活着才有五感,有思想,有喜怒哀乐。会受伤,会疯狂,有时哀伤,有时狂喜,都是因为还活着。死了,什么都没了“就算不为你自己,你也为蒋乐想想,你要是死了,他该怎么办!他才十七岁”蒋予臣沉默着。
尹文博却突然想通了什么。他惊诧的,有些颤抖的问:“是为了蒋乐?”蒋予臣看着他,眼神像是有许多话想说。
那不是一只黑豹,一个杀手,或是一个父亲该有的眼神。那里面的情绪太温柔,太庄严,太复杂。但蒋予臣说出口的话却很简单。他说:“我活不长了,蒋乐还能活很久。”尹文博彻底哑口无言。
他突然明白了蒋予臣,这个男人心里没有自己,只有蒋乐。他不能接受蒋乐,是因为就要离开。他不要命地干活赚钱,是因为即使要离开,也想为蒋乐留下些什么。他活不长了。
蒋乐却还能活很久,所以,他要用他剩下的,那不长的一段寿命,来换蒋乐能够恣意妄为,挥霍享乐的漫长一生。尹文博对着这样一个,沉默地把自己的全部生命都倾注贡献给另一个人的男人,再也说不出要他珍惜自己的劝慰。
他并不是不珍惜自己,只是有比起自己,要更重要,和更珍视的人罢了,蒋予臣躺在病床上,左臂伸直,袖管卷到上臂,露出病服下健壮的臂膀肌肉。
他神色平静,任胡莉把针管往他臂弯里推。女医师技术娴熟,很快拔出针管,习惯性地拿棉花按在患者创口上,又转身去拿绷带。蒋予臣说:“不用。”
他看着天花板,过了一会,又说:“我想喝酒。”胡莉说:“病人不能喝酒。”蒋予臣盯着她看了一会,掀被子下床,赤脚踩在地板上。“衣服给我。”“你给我躺回去!”胡莉抬高音量。“我不是你的病人。”
蒋予臣的声音低沉缓慢,但语调里有种不容忽视的力量。他的潜台词是,你没有资格命令我。胡莉抿紧嘴角,她是走到哪里都盛气凌人气焰嚣张的人,但每每对上这个男人,气势上总要输上一截。蒋予臣身上有一种浑然天成,却并不外放的强大气场。
“把我的衣服给我。”他重复了一遍,语调还算耐心,眼神却不然。尹文博从病房外迈进来,挥手把那件羊毛外套扔给他,他单手一捞,接住了,蒋予臣勾起嘴角笑了。
“喝酒?”“走吧,喝酒。”吧台前。尹文博问他:“你今后打算怎么办?”蒋予臣说:“一切照旧。”
尹文博苍白纤长的手指在吧台上扣了两下,酒馆老板沉默了一会,像是在思考着什么,而后他说:“钱的话,我能帮你。”蒋予臣抬起眼睑和他对视,问:“你有多少钱?”
没等他回答,他又说:“你知道,我要多少钱?”尹文博想了想,明白过来,苦笑说:“你真是”
蒋予臣需要的不是他力所能及的。即使他把所有财产都拱手相赠,这个男人也依然会想法设法地去赚钱,他需要的并不是一大笔钱,而是用一大笔钱才足以构筑的保障,而钱的数目,越多越好,没有尽头。
蒋予臣没有答话,他给自己倒了口酒,举起酒杯,碰了碰尹文博的。一声清脆的碰杯声。胜过许多话。尹文博干了那杯酒,么指扣在杯沿上摩挲一阵,问:“胡莉告诉你了吗?”
蒋予臣问:“告诉我什么?”尹文博把酒杯放在一边,决定从头说起。“那只研究室里的异变种,你还记得吧。”
“当时说是要和人类联手研究进化种,消息轰动一时一研究,就研究了二十几年,直到研究对象死亡,计划才告终。”“胡莉的父亲,她工作的那间医院的院长,是当年那项研究的主要负责人,也是少数几个坚持把研究对象人格化的人之一。”
“他手上有那项研究有关的所有数据。我听说他们当时开发出了一种药物。”“延长异变种寿命的药物。”尹文博一开始并不打算把这个消息告诉蒋予臣。
胡莉跟他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他皱眉说:“行不通。”“为什么?”“就算药物起了作用。蒋予臣也会被当成实验对象,在研究所里关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