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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伯哥说:“哭着摔门走的。我说过多少回,我最烦人摔我门。我说这回你永远别回来。”我说:“哥你这话重了啊。有啥大不了事儿?”
他说:“你不知道。我烦死她了,成天跟我拌嘴。鸡毛蒜皮那点儿事儿,来回来去来回来去叨唠来叨唠去,能腻歪死你。别瞅她当着你们大咧咧。她没装好心眼儿我跟你说。她想弄死我。昨儿把我气挺了,都背过气了都。”
钢蛋儿说:“气头上说的话,你还较真啦?”我说:“就是。”院子里有人吼:“人呐?!”
是买东西的。钢蛋儿嚼着饭冲出去。屋里剩我跟大伯哥。我接着说:“我瞅我嫂人不赖。哪个女的想害自家老爷们儿?”大伯哥说:“唉呀你不知道。
一天天在家絮絮叨叨。得!我不该跟你唠这些。”我说:“不碍的。哥你出出火就得了,一会儿整个点心匣子,去把人接回来。你拉不下脸没关系,我陪你去。”
大伯哥说:“你甭介!好不容易走了!我得舒坦舒坦,终于消停了,我娶她我真折寿我跟你说。我咋娶一这玩意儿!我说她上辈子是狐狸。”我劝:“行了,没那么邪乎啊。”钢蛋儿那边忙个没完。
大伯哥说:“打她一进门儿,我妈就躺炕上动不了了,没俩月她就有了,她刚有,我妈就走了,她不是个好货我跟你说。”
这事儿钢蛋儿跟我唠过。莫非真有啥说不清的东西?我说:“不能吧。哥你别太迷信了。”大伯哥说:“啥叫迷信?这里头老学问了,咱不懂的事儿老多了,不唠这了,那啥,钢蛋儿咋样?你咋还不趴窝?”咯噔砍我心窝子上。
我大跟我说的话、我的好强、我念的那么些个书、医院大夫的话、现在我不能跟人唠的委屈,一下全顶眼眶子底下,热乎乎,沉甸甸。我噷着这些委屈,瞅不清大伯哥了,赶紧瞅屋顶,仰脸强笑,说一声:“咳。”说得含含糊糊,假装轻松,好像这事儿不值一提。
大伯哥说:“咳啥玩意儿?仰个脑袋找蚊子呐?”我乐了,脸上皮肉一动,这一动,坏醋了。
委屈立马框不住,欻拉洒我碗里。大伯哥赶紧拿手抹我脸:“别介!有啥糟心事儿?能跟哥哥说不?”院里,买家跟钢蛋儿大声讨价还价,跟打架似的。屋里,我说:“我也不想让他轱辘棒子。可、可。”[轱辘棒子:没儿没女的人]他说:“可啥?”
我拿出医院诊断书,递过去。大伯哥皱眉瞅。我心里头嘣噔嘣噔,嗓子眼喘不上气,难受死了,他瞅完,给我推回来,说:“没太懂。这上头啥意思?”
我说:“这上头意思就说,他不能生。我能。”他拧着眉毛说:“喔,这咋整的?还让你吃瓜落。我那儿要多一个,就匀你们。可惜没有。”我说:“哥你这不白说么?”他说:“那抱一成不?”
我说:“寻思过。抱的不亲呀。肉皮骨头哪哪都跟你没关系。养一白眼儿狼多闹心?我自己生就好得多。”
大伯哥放下筷子:“你自己生?咋生?”反正水泼出去了收不回来,一盆两盆都是泼。我咬咬牙说:“你帮我生。”大伯哥睁大眼睛:“啊?我?”我说:“是。”他说:“不成不成不成不成。”我尴尬死了,一股火噌就蹿起来。
我恨这哥儿俩。我恨我自己。院里,买家跟钢蛋儿大声讨价还价,跟打架似的。我冲到院里,火全朝那买东西的去了:“嫌贵还跟这儿磨叽啥?你个彪子!滚蛋!”
买东西的愣那儿,瞅着我。钢蛋儿一边圆场一边把我推回屋里。屋里,我气得浑身抖,手发麻。大伯哥说:“你消消气。瞅瞅,脸都白了,生气最伤身子。这做买卖呀,就得矮着三分。得先学不生气,再学气死人。知道不?”
院里,买家没走,还缠着钢蛋儿磨叽。钢蛋儿不着急不着慌,慢条斯理应付。我低着眼皮揉搓衣角说:“你也知道,咱这儿女的不生养,混不下去,我铁定得生一个。钢蛋儿说的让我找你。”
大伯哥半天没动静。钢蛋儿随时能进来。时间像炮杖捻儿,越烧越短。我说:“我快憋屈死了,今天我脸全撂这桌上了,哥你给个痛快话。”大伯哥说:“这是大事儿。我现在、我现在、脑子有点懵。”
得,脸也没了,事儿也褶子了,这下全妥了,我说:“成。那我找别人。你们宁可要别家的种,是吧?”大伯哥突然一把攥住我手腕子:“不。”
吱扭门开。大伯哥噌一下松开我手腕子。钢蛋儿走进来,细声细气说:“搞定。”我拍拍钢蛋儿的凳子朝他说:“快。菜都凉了。给你热热?”
钢蛋儿坐下、拿起筷子:“不用。你这脾气啊,我跟你说,你这不灵你这个。事儿办成了,比啥都强。上门的走了,你全白搭。得图要紧的。”说完闷头吃饭。我不敢瞅大伯哥,可又特想。
忍啊忍,没忍住,飞快地扫他一眼,发现他在瞅我,愣磕磕,好像不认得我。吃完饭,我归置。哥儿俩唠会儿嗑,大伯哥站起来说:“我回了。”
我头皮一紧,赶紧抬头瞅。钢蛋儿平平淡淡说:“回呀?”别走啊。我跟他话还没说完呢。我慌神了:“再唠会儿呗。”大伯哥推开门、没表情:“回了。”钢蛋儿歪炕上点着钱说:“明儿来啊。我陪你喝两盅。”大伯哥“嗯”
一声,出了门,出了院子,走远了,我真想追出去,问个明白。我能追么?我不能。心里七上八下,慌慌地直扑腾。他最后说的“不”啥意思?
不让我找别的男的?那他同意帮我生?那事儿正说一半,给掐断,老闹心了,瞅院里,琢磨:他会忽然回来吧?等半天,没回来。我在屋里到处踅摸,万一大伯哥落下啥东西,我好去追他。嘀咕来嘀咕去,没有。钢蛋儿歪炕上点完钱,包好,抬眼皮拿眼珠子瞅我。
我赶紧站好,捋捋头发。那天往后,钢蛋儿就不动我了,偶尔摸摸他,他一准说累,腰疼腿疼牙疼,不是这儿不逮劲就是那儿不逮劲。
他到底咋想的?真愿意我出去找?天底下真有这种男的?万一他嘴上说一、心里想二、到时候我可里外不是人。有一天,他说要进山打麂子,说要打一天,黑了才回。我说:“那我可那啥了啊。”
他平平淡淡说:“嗯。警醒点儿,别让人瞅见。”一整天,我给盯着小买卖,心慌慌的,啥也干不下去,大伯哥现在干啥呢?他来可多好?
不,他可千万别来到天黑,钢蛋儿回来了,空着手。我说:“没打着麂子?”他说:“都学诡啦。肏。靴子还让狐狸夹子给咬了。”
我瞅他靴子,还真破了,锅里焐着饭菜。俩人热呼呼吃了,上炕。黑黑的。我没说话。他也不开口。我忍不住问:“你也不问问我找男人了吗?”
他说:“我答应的事就算数。我不问你。”我说我没找。他也没动静。我把手钻进他裤衩,摸他那嘟噜。凉凉的。他说:“累一天了,睡吧。”他翻个身,背朝我,不动了。
进腊月了,连着下雪。我们这儿冷啊。这天,钢蛋儿跟我说:“明儿我搭车去架皮沟送货。”架皮沟我知道,老远了,我问:“啥时回?”他说:“得个三两天吧。”
我又说:“那我可那啥了啊?”他还是那句:“嗯,警醒点儿,别让人瞅见。”第二天,一铁驴嘣嘣嘣停门口。我一边帮着装车、铩车,一边跟俩男的说:“道滑。慢点儿,啊。”
俩男的没理我,走了,我一人回屋,心尖颤,脑袋瓜子里头又开始敲鼓。嘎吱、嘎吱。脚步声。有人踩着雪进院了,我抬头瞅。是他?真是他!
大伯哥走进来,拎一袋子。我迎出去,把大伯哥迎进屋,拍掉身上的雪。大伯哥把手里袋子墩地上,说“山药蛋。给你们的。”四处瞅瞅,问我:“蛋儿呢?”我说:“上架皮沟送货去了。”“啊?喔。那我回了。”大伯哥说着。
转身就要走。我一把揪住他胳膊,说:“就当我那天没说过那老些话。”他站那儿,一动不动。
我说:“哥你嘛嗒我。我知道。”[嘛答:瞧不起、瞅不上]他说:“不不。我不嘛嗒你。你这么俊。我我我我,主要是那啥。”我一追到底:“啥?”
他说:“这不像旁的事。这这这得上炕啊。”我说:“对啊,那咋咧?”他说:“我怕你拉不下脸来。”
我说:“你怕你拉不下脸吧?生娃子有啥拉不下脸的?我都不嫌砢碜,你个大老爷们还磨叽啥?我乐意,你怕啥?”他晃悠了一下,说:“那啥,就等天黑呗。”夜长梦多。打铁趁热。我说:“就现在呗。”
我出去销上院门,回来脱鞋、脱毛裤。他张着嘴瞅我,眼珠子快掉下来了,我说:“以前没瞅出来,这会儿瞅,你眼睛还挺老大。”他半拉屁股坐炕沿儿,扭脸说:“他不能抽冷子回来吧?”
我拉上窗帘,一边脱袜子一边说:“不能。”他扒下毛衣,又问我:“咱真来呀?”我说:“真来。把你借我用用。”他闷头解裤腰带。我说:“可有一样。咱许干不许说啊。”
他解裤腰带的手忽然停下:“啥?一会儿不兴说话的?”我脱了绒衣lēng[扔]一边儿、说:“一会儿能说。完事儿以后不兴说,达应不?”他说:“喔。这我懂。”
我都已经解奶罩子了,忽然停下手、凿他:“达应不?”这必须凿到底。他瞅着我说:“我达应。”“拉钩儿!”“拉钩儿。”那是我头一回钩他小手指头,也是唯一的一回。
唉妈呀,小手指头都那老粗。屋里拉了窗帘,不那么晃眼了,说暗嘛,也不太暗,毛啊啥的,啥都瞅得见,还真怪臊人的。我先脱光的,僵被窝里,手脚冰凉,心嘣嘣烂蹦[乱蹦]。他也脱光光,钻进来。
早先,我只瞅过我钢蛋儿,没瞅过旁人,也没让旁人瞅过。这家,呼一下跟大伯哥整一被窝里了,为了孩儿,旁的都撇了,我俩像木头人一样,直挺挺躺炕上,老半天,谁都不动,也不开口,只听得见我俩喘气儿,刮大风似的。我拿手指头轻轻碰碰他光胳膊。他浑身打一激灵。我问:“干哈?我又不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