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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府太太安氏派人来请二太太卓氏去吃茶,已经请了好几回。卓氏因为刚回京家中事务忙,又不想沾上侯府那堆麻烦事,所以一推再推,但婆婆发了话,她又想着与安氏毕竟是妯娌,不能太不给面子了,何况安氏是侯府主母,有几件事也该知会一声的,便将手头上的事务料理一下,带着几个丫头婆子,装车往侯府去了。
才进了侯府正院,卓氏就看到梁氏迎面走来。她认得对方是侯府次媳,微微笑着点了点头,谁知对方却一脸傲慢地瞥向廊外的花丛,不咸不淡地叫了句:“婶娘好。”脚下没停就过去了。卓氏愕然,又有些生气,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脚继续往前走。
安氏一听卓氏来了,立刻叫人请进屋,又草草妆扮了,一脸苍白憔悴地迎了出去。卓氏淡淡地应着,不过说些闲话,才寒暄了几句,安氏便迫不及待地说起自己的不幸遭遇:“侯爷就是再生气,也没有把我这个正室的脸面踩到泥里的道理。如今我在这府里越发连个站的地儿都没了!那几个妖精见我病了,居然连规矩都不立了,说是不敢打搅我养病,其实根本就没把我放在眼里!她们整日围着侯爷奉承,见了我,一个两个故意装贤惠,背地里还不知怎么咒我呢!老二媳妇天天过来,说是请安,其实是故意拿话刺我,我拦都拦不住!老大媳妇也不懂事,竟然还捧着她们,一应日常用度供给,都是好的。到底不是我养的,才会这样不孝顺,故意气我!”
卓氏一路听,眉头便越皱越紧,瞥了一眼门边,见安氏的两个大丫头守着,门外没有其他人在,又扫了自己的贴身大丫头凤鸣一眼。凤鸣知机地带着两个小丫头出去了。
安氏哭着哭着,见卓氏遣走了丫头,才惊觉自己太大意了,但又觉得伤心。明明是自己的院子,自己的屋子,周围都是自己人,还要这样小心谨慎,若不是因为如今失了势,又哪会到这个地步?她真是太委屈了。
卓氏缓缓劝道:“嫂子也别伤心了,论理,当日你也闹得太过了。即便是想安排自己人到要紧的位置上,难道就不能慢慢来?再则,选人也要多用心,不能听别人几句好话,就以为他能干,把大事交到他手上。嫂子从前也没这么糊涂的,为何如今行事越发不着调起来?!”
她是二房元配,但嫁过来的时间不长,算来与侯爷元配范氏没什么交情,反倒跟安氏来往多些。虽然常常看不惯安氏的所作所为,但因为是隔了房的,没什么利益冲突,过去还偶尔会提点安氏几句,直到近几年,察觉到对方有侵产之嫌,才疏远了。现在对方行事越来越昏庸了,她实在不想理会,但一想到自家吃的亏,又忍不住要刺一刺。
安氏讪讪的,自知理亏,不自在地抹去泪痕,干巴巴地道:“我也没想到那些刁奴会如此可恶……”顿了顿,又扁扁嘴:“即便我真个识人不明,侯爷教训两句就是了,何必要夺了我的管家之权?如今我忝为正室,却叫那些小的踩到头上,连老二屋里的丫头婆子都敢在我背后说三道四了。弟妹的处境原跟我是一样的,在家也没少受小妾的气,怎的就不明白我的心事呢?”
卓氏脸色微微一沉,忍了忍,道:“嫂子就算不管家,也还是正室,家中姬妾奴婢不老实了,该教训的就教训,只要占理,侯爷也不会说什么。嫂子自己没脾气服了软,又能怪谁?!要是真的怕侯爷怪罪,嫂子把那些姬妾奴婢的劣行告诉敬哥儿媳妇,让她去处置就是了!”
说到这件事,安氏更不自在了:“老大媳妇知道什么?她经历过几件大事?自个儿家里的事还闹不清呢,这么大一个侯府,她哪里管得过来?!我叫了她来嘱咐几句要紧话,她只懂得劝我静养,却把我的话当耳边风!我哪里敢叫她处置?!”
卓氏端起茶碗,慢慢拨着碗盖,啜了一口,并不答话。安氏抹了抹眼下,见她不接话茬,咽了咽口水,又再次开口:“弟妹……”
“嫂子说得也有道理。”卓氏忽然打断了她的话,见对方面露喜色,她只是淡淡地说出自己想说的话,“敬哥儿夫妻俩早已分家出去,本就有家务要料理,如今还日日过来管家,也委实太辛苦了些。从前我们家因在外地任官,家里的田庄铺子都交给哥哥嫂子帮着照应,想来如今也要敬哥儿媳妇分心去管吧?横竖我已经回来了,瞧如今的情形,我们家是要在京中长住的,不如就趁势交回来吧,别叫敬哥儿媳妇太累了。嫂子觉得如何?”
安氏愣愣的,还没反应过来:“啊?”
卓氏冲她淡淡一笑,继续道:“不过那些管理产业的人手,只怕还不能还给哥哥嫂子,请嫂子见谅。毕竟我们丢下那些东西已经有年头了,总得花上些时日才能把事务理清,忽然换管事,定会手忙脚乱的。不过嫂子放心,这些人的月钱银米一概由我们家出,若是嫂子急着用哪个人,打发人来说一声,我就放他回来。嫂子觉得如何?”
“这……”安氏慢慢反应过来了,她怎么就忘了呢?二房的产业原本一直是在她手里的!这些年她也从中得益不少了,不知道卓氏是否会察觉?她还要这位弟妹帮忙说几句好话,让她拿回管家大权呢。她在丈夫那里听到些风声,知道侯府如今在朝中没多少实权,而二叔成了边疆大吏,是个很大的助力,弟妹要是帮她说情,丈夫应该会听吧?只是这产业的事,恐怕有些麻烦……话又说回来了,这个二弟妹向来有些小聪明,该不会早就察觉到她的动作,见她有求于自己,就趁机要回产业吧?
安氏认真看了卓氏几眼,见对方一脸平静,似乎只是说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心里的想法又动摇了。如果对方是要把产业抢回去,又为什么留下自己的人?想来是她多心了。罢了,现在她最要紧的就是得回管家大权,二房的产业虽好,正主儿都回来了,无论如何都是留不住的,更何况,如今东西落到了老大夫妻手上,不知被他们克扣了多少去,她才不会便宜了他们呢!
于是她便很爽快地应道:“这也是正理,你就跟老大媳妇说去,若她不答应,我替你教训她一顿!”又提起正题:“方才……“
卓氏笑了笑,又打断了她的话:“对了,还有一件事。嫂子知道,我们府里的人手比你们这边少得多,如今我们老爷升了官,该有的东西都要添补上。我们身边的人,有好些是外头买的,即便是家生子,也有多年不在京中了,亲戚们都认不全,路也不熟,因此我少不得要厚脸皮,向嫂子讨几房家人。前儿我跟敬哥儿媳妇说了,她倒是小心,还特地到老太太那里去问了,又来问了嫂子。后来她虽然答应了,但瞧神色似乎有些为难,难道是嫂子不乐意?我都是挑的闲置人口,要不我照价补上身价钱?”
安氏一听,不由得想起前日的事,那天荆氏来问时,她正为侯爷前一天晚上在花姨娘屋里过夜生气,也没仔细听,又想着正是有求于卓氏的时候,对方要什么,她都乐意给的,见那名册上足有二三十个名字,男女老少都有,荆氏还一个一个地读,哪里耐烦?骂了一顿,把人赶出去了。现在卓氏说的就是这件事?
她忙对卓氏笑道:“什么身价钱?不过是几房家人,我们家的闲人也多,整日不干活吃白饭,我还想打发了呢。弟妹想要就都拿去!老大媳妇真是不象话,这点小事,有什么好为难的?终究是上不了台面!”又想拉回正题:“方才我说的……”
这回卓氏没再打断她,只是静静地听着她的抱怨和试探,待茶碗里的茶水去了三分之二,她才慢慢地道:“论理,这是你们家的家务事,我不该管,但是听嫂子的话,我怎么觉得敞哥儿媳妇不大对劲儿?她若只是在嫂子这里闹倒罢了,如今她天天寻敬哥儿媳妇的错处,是怎么回事?”别说这份家私落不到他两口子手里,李敬夫妻已是分家出去的人,这妯娌间早就没了利益冲突,有什么可闹的?梁氏该不会是故意挤兑荆氏,好把人赶下台企图接手管家大权吧?李梁两家本就是对头,要是真让她得了手,整个李氏家族都要吃亏的。
安氏却不以为然:“老大媳妇若是个聪明的,怎会有这许多错漏?我早说了,她管不过来的,偏她还要逞能,丢我的脸!”
卓氏见她只是一味贪权,也懒得提醒她了,便道:“如今除了敬哥儿媳妇,还有谁能管家?老太太年纪大了,身子又弱……”见安氏要开口,便抢先说,“侯爷又明令嫂子静养,总不能逆了侯爷的意吧?攸哥儿又还未娶妻……”
安氏有些恼怒:“侯爷糊涂,弟妹怎么也跟着糊涂了?!我这么大年纪了,管家二十年,就错了这么一回!已养了这些时日,难道还不够么?!敬哥儿媳妇年轻不懂事,叫她管家,如今都乱成什么样了?!一个两个都无法无天的,我的错再大,能和这个比?!”
卓氏见她发火,倒放缓了语气:“我也知道嫂子的心事,只是侯爷只怕还在气头上呢,如今惹恼了他,嫂子就更不好过了!我有个法子,嫂子不妨听一听。如今敬哥儿媳妇管家,别的都还好,就是年轻晚辈,压不住场,别说那些姨娘们,就是敞哥儿媳妇,也敢跟她叫板,这都是欺她不能服众的缘故。嫂子不妨到老太太跟前求一求,把婶娘身边的姑娘们请一位来,帮着敬哥儿媳妇料理……”
“这如何能行?!”安氏不等卓氏说完,就先嚷起来,“老大媳妇都服不了众,一个丫头有什么用处?!还不如我自己去呢!”
卓氏再忍了忍,仍旧好脾气地道:“哪里是叫丫头来管家?不过是借婶娘的名头罢了。敞哥儿媳妇要是再来闹,有婶娘的人看着,她也闹不出花来!何况敬哥儿媳妇年轻,有不懂的地方,让那丫头去问婶娘,也就知道了。我劝嫂子还是别总想着家务,好生保养些,这些年你也不容易,等身体养好了,再给攸哥儿细细寻访一位贤惠的妻室,让媳妇管家岂不是名正言顺?将来嫂子抱了孙子,多少福气等着你去享?何苦在这里生闲气。”
安氏听了有些不好意思:“还是弟妹想得周到。只是我操心了这么多年,一时半会儿的,哪里放得下?”
卓氏没再说下去,只是陪着说了些闲话,就推说家里还有事,起身要走,安氏忙送她到门口。卓氏出门瞥见凤鸣拉着芍药说话,忽然想起一件事,便问:“我记得嫂子屋里的芍药比凤鸣还要大整整四岁呢,怎的到今天还没嫁人?!”安氏答道:“我实在离不了这丫头,只好多留她几年了。”
卓氏不以为然。对待能干的丫头,就该安排一桩好亲事,让她嫁了人再进来侍候。这么拖着,岂不是耽误了对方一辈子?丫头只能在内院当差,媳妇子却是能出门办事的,有时候比丫头还有用。看着安氏身边的四个大丫头,仍是当年回京时看到的那四张脸,她不由得暗叹了一声,心道这个嫂子可别把亲信留成了仇人才好。
不知是不是二太太卓氏的劝告起作用了,安氏果真没再闹着丈夫要讨回管家大权,只是在老太太面前求了恩典,让玛瑙去帮荆氏料理家务。但同时,她也派了芍药前去,声称是为了协助大儿媳熟悉家务的,然后每日通过芍药传达自己的授意,命荆氏照自己的意思去料理家务。
荆氏原本管家,同时又要照管自己的小家,已经很是吃力。如今添了两个助手,她本该轻松些的,没想到婆婆的命令让她十分难做。若是听了婆婆的意思,公公的姬妾以及二叔院里的人定要闹起来的,到时候太婆婆与公公只会怪她处事不当。但是,若她不听从婆婆的指令,又会被叫去数落上半天。婆婆虽没了当家大权,到底还是婆婆,她不能叫丈夫顶着不孝的罪名。
这般煎熬着,不过半个月,荆氏就累倒了。李敬心疼妻子,故意把她的病情夸大了十倍,辞掉了管家之职。这下侯府又热闹起来了。李敞抓紧机会,到祖母跟前推荐自己的妻子,还再三保证她绝对会忠于夫家。
老太太没插手,侯爷也没理会花姨娘的明示暗示,只是命人请了弟妹卓氏过府,商谈了整整一个时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