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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台一贯知道方岚聪慧过人, 却依旧没有预料到竟是她开口点破鲤鱼精有问题。
他眉心猛地一跳,意识还没跟上,身体就先做出了反应, 长腿横跨过面前的矮凳, 一脚将四方边桌踢向鲤鱼精。
却还是晚了一步。
鲤鱼精被方岚用桃木短剑指在咽喉命门,初初还做出惊慌失措的表情,鱼眼圆睁, 满满流露出无辜。
可它眼角余光却死死盯住詹台, 此时见他眉间一动,便立刻猜出詹台的动作。
詹台早知它有问题, 却没料到此时会被方岚点破。
鲤鱼精冷冷一笑。
他们四人之中,詹台修为精纯道法精进年少力强,最不好对付。小狐狸身为为山涧走兽,年龄虽小, 却生来克它。
只有方岚,看着身手矫健脾气火辣,却十足十是个纸糊的母老虎,除了头脑心计之外实在没什么威胁力。
鲤鱼精再不犹豫,方岚举起桃木短剑架在它胸前,它非但丝毫不避让,反倒猛然上前一步, 径直放任桃木短剑深深刺入它脖颈之中。
噗呲一声,猩红色的血液喷涌而出,溅到方岚紧紧握住短剑的手上, 冰冷一片。
方岚被鲤鱼精不躲不避反倒一激,下意识向后退。她此时再想拔出桃木短剑,却蓦然惊觉掌心中的短剑如同深深嵌入鲤鱼精滑润的身体,任她用尽全力,却半分撼动不得。
方岚此时方意识到中了计。
她心里暗叫不好,脸上却不露痕迹,腰肢微微一摆,不再与鲤鱼精硬抗,只想抽身从鲤鱼精身后溜走。
詹台用尽全力踢来的四方边桌眼见就要撞到鲤鱼精的后腰。
她与他配合默契至极,便趁着鲤鱼精分神的那一刻朝他身前扑去。
就算她是只纸糊的老虎挥舞着摆设一般的花拳绣腿,那又怎么样?
只要他如铜墙铁壁一样挡在风雨之前,她便无所畏惧意志如铁。
她看着他的眼睛,突然之间发觉她不知何时起,竟然拥有了自己梦寐以求多年的,所谓安全感。
她与幼卿纠缠多年,像扯着一根脆弱不堪的橡皮筋,怕死了做那被松开的一方,仿佛时时刻刻都在煎熬与担忧。
即便是他失踪之后,她放弃一切去寻找他的这几年岁月,她都已经很难说得清楚,到底是爱,还是被辜负的委屈,一直在她心间挣扎着消散不去。
她曾经因此失去了依赖和信任的能力。
却在生死关头的这一刻,如梦初醒般发觉,她原来再也不怕了。
“阿岚!”詹台怒吼出声。
方岚正面对着詹台,眼睁睁看着他脸上浮现惊惧的表情。
腰间传来一片滑腻,不知何时缠上了鲤鱼精长长宽宽的一片鱼鳍,前胸传来一阵刺痛,是那鱼鳍前端带了尖刺,紧箍她入怀的时候刺伤她的胸口。
方岚哪里愿意此时坐以待毙,深深吸一口气,转身抱住鲤鱼精,右手用力,对准它的后背砸下去。
她知道它的鱼鳞在哪里,稳准狠地攥住,死命朝外拔。
鲤鱼精吃痛冷哼,却再不像上次一样任她放肆,只微微一个侧身,方才还柔顺平铺在鲤鱼精身上的圆润鳞片,立刻半立起来,锋利的尖端仿佛一柄薄刃,霎时划破了方岚的手指。
鲜血喷涌,几乎立刻染红了她半张手掌。
方岚一声不吭,死死扛住不放手,还在与鲤鱼精正面对抗。
詹台却在此时站到了她的面前,轻声开口:“阿岚,松手。”
他的声音格外冷静自持,方岚抬眼看他的脸,却立刻乖顺地像只兔子,松开了手。
她从来没有见过他这副神情。他死死盯着她受伤流血的手,周身弥漫着天崩地裂一般的肃杀之气,脸上每一个表情都在诠释着什么叫暴风雨之前的宁静。
他皮肤白皙,此时气血上涌至头,白玉一般的面庞浮上赤粉,长眉入鬓,眼梢高挑,唇角抿起,墙壁一般的下颌死死崩住,只一眼就看得出他牙关紧咬。
白骨梨埙被他握在掌中肆意玩弄,力道之大让他修长的指尖泛出白痕。他只略一抬眼,火苗便噌地一下自手臂上蔓延而出,像是碧蓝色的火豹趴伏在他的肩背之上。
上次在香港的时候,她只听他说过一次。他在深圳的罗湖口岸,使出这一招豹影人形,火光如烟花四射,唬住一班驻守在口岸的小喽啰。
可她此刻却亲眼见到,他肩头的幽蓝火豹好似他蓬勃的怒火,幽冥一样立在他宽厚的肩膀上,只待他一声令下,白骨梨埙埙声响起,便会饿虎扑食,一招封喉。
他在她面前开朗乐观潇洒放纵,从未有过片刻阴鹜。而他此时喷涌而出的煞气提醒了她。她从来没有像此时一般,意识到他原来出自杀人如麻的邪教,阴山十方。
鲤鱼精显见此时也是极为恐惧,紧绷的鱼鳍松开些许,像是特意避开方岚被扎伤的胸口。可它环在她颈间的手臂却更用力,严丝合缝将她固在自己怀中。
“陆家小儿,动手之前别忘三思。”鲤鱼精阴沉威胁,“老身不才,区区四百余年修行虽不算多,好歹也修出几片保命的鱼鳞,就算你身手矫健举世无双,总也得掂量掂量,难保你我动手的时候,会不会伤了你这心尖上的美人滑嫩的小脸蛋。”
它放话说得阴狠,但是方岚的后背贴在鲤鱼精的心口上,却分明听到那鲤鱼精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生死关头两人对峙,她却莫名有些想笑,干脆压低了声音扭头对鲤鱼精说:“詹台的性格吃软不吃硬,怎会受你的威胁。你看他此时像是炸了毛的鸡一样,怎会听你的话?倒不如你放了我,我答应放你一命,必定说到做到。如何?”
鲤鱼精脸上云淡风轻,心中都惊恐得连鱼鳞都在颤抖,强作镇定斥她:“你当我傻?你死心吧,除非今晚你我同跳汾河,否则我绝不会放开你任他鱼肉。他此时分明是要杀我而后快,怎会听你一句话就放过我?”
詹台听它这样说,却突然勾起唇角冷冷一笑,慢慢说:“莫说她一句话要我放你走,就是她一个字要我的命,我也遵循无误。”
方岚心头猛跳,秋水一般的杏眼猛地看向他,立刻意识到了不好。
鲤鱼精没想到他竟会这样说,一愣之后果然顺着杆子向上爬,哈哈大笑道:“陆家小儿果真重情重义。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既然为了小美人如此听话,那不如放下你掌中白骨梨埙,收起你背后豹影冥火,退到门口双手背后。”
它伸手指了指缩在一旁瑟瑟发抖的小狐狸:“你,去把陆家小儿捆起来。”
方岚立刻急了。
她想诓鲤鱼精服软,博取它的信任,却没想到它直接放出大招,借机要挟詹台。
她连忙眨眼,冲詹台使眼色,让他见机行事。
詹台却咧唇笑开,眉目舒朗:“不过是要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这有何难?只要你松些力道,别伤了阿岚,一切都好说。”
他平摊双手,白骨梨埙像只白色的小球,听话地在他掌心转了一圈,轱辘一下滚到了地板上,肩头上的火焰也霎时被他收回掌间,双臂间一时空空如也。
胡易低垂着头,踱步到他面前。他脚边临近的几个酒坛子以麻绳相连,小狐狸经过的时候弯腰将绳子抽出,顺势搭在了詹台伸出的手腕上。
鲤鱼精丝毫不敢放松,一边揽着方岚往门口走去,一边口中叫嚣不止:“叫你捆起来!哎,对对,多绕几圈,缠起来…”
它走到门口,眼角余光垂下,抬脚预备跨过门槛。
只这一低头错眼的瞬间,一片阴影自头顶落下,投射在鲤鱼精的脸上。
鲤鱼精下意识地抬头,却见到头顶之上笼罩着一朵巨大的绿雾。
无数只蝴蝶聚在一起,无数具蝶翼扇动不停,翅膀之上扑簌簌落下一层又一层的绿色粉末,不知何时在它头顶聚集成团,只待它抬头的一刹那,山崩海啸一般向它压下来。
“蝶蛊…”鲤鱼精大喊,原本禁锢方岚的双手立刻松开,转而护住双眼。原本圆睁的鱼眼睛此时再也不敢睁开,只能闭着眼睛捂着脸,跌跌撞撞往门外跑去。
“陆家小儿你不要命了吗?连蝶蛊都敢放出,是想我们四人都丧命于此吗?”
鲤鱼精的咒骂声还未停歇,詹台人已赶来,左手捂住她的眼睛,右手轻拽住方岚的腰间,往胡易的方向推去,厉声喊道:“护住!”
他动作迅猛却很轻柔,直到看到小狐狸展开双臂接住方岚,才略松一口气,眼风一转扫向门外疾奔的鲤鱼精。
他憋了一晚上的怒火已到顶点,也不去捡那跌落在地上的白骨梨埙,只从方岚身侧抽出桃木短剑。
“阿岚喜欢鳞片。”他眸中戾气尽显,笑容却勉力温柔,“乖乖在这里等我一分钟,我给你带回来百八十片。你好好挑挑,凑些贴个漆盒给你放首饰。”
他凝眸看她一眼,转身出了门。
方岚脱口喊他:“詹台!”
却不见他再回过头来。
方岚拽着小狐狸跟上,刚刚从门口探出身子,恰好看到詹台高高跃起,桃木短剑被他双手合在掌间,泰山压顶般砸进鲤鱼精的后背中。
詹台用尽全力,鲤鱼精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转身瞬间幻化真身,与詹台揪打在一起的上半身还是人形,下半身却变成一条粗长的鱼尾,鳞片半竖像是千百片锋利的薄刃匕首,与詹台的双腿缠在一处,划出无数渗血的小口。
方岚看得胆战心惊,小跑着从地上捡回白骨梨埙,冲着詹台扔去:“詹台,接着!”
詹台眼光扫到,拦腰将鲤鱼精一抱,借势翻了个身,顺手接住白骨梨埙往那鲤鱼精额头处砸去。
鲤鱼精早知他有此技,偏头侧开。詹台冷笑一声,背手将骨埙翻转,蓝色的火焰自骨埙之中一飞冲天,又如天女散花落了下来。
火焰灼热,落在鲤鱼精身上,烫得它几欲打滚。詹台身上也落了许多,他却连眉头也没有蹙一下,左手抽出砸在鲤鱼精后背的桃木短剑,瞅准空隙,咬牙用尽全力,一剑往鲤鱼精的眉间劈去。
噔地一声闷响,桃木短剑齐根没入鲤鱼精的额前,又在它颅骨之内碎成两截。
鲤鱼精被这灭顶一击捅得失了神,目光呆滞地看着詹台,厚厚的鱼唇大张,却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它再难维持住人形,在昏暗的灯光之下变回了一条巨大的鱼身,周身鲜血淋漓。
詹台却仍不停手,白骨梨埙被他握在手中,接连数下砸在鲤鱼精的身上,肉眼可见数个凹陷下去的深坑。
小狐狸在店中看得焦急,放开方岚跑到了詹台身边,却被他一身暴虐吓到,不敢靠近,只敢带着哭腔在一旁喊道。
“小哥哥,不要再打了!它此时已难维持人身,你再打下去它内丹尽毁元神俱散,就要死得透透的了!”
詹台置若罔闻眼眶翻红,手起埙落毫不留情。
方岚扑上前,抱住他拿着白骨梨埙的右手:“疯了吗?鲤鱼精修行四百余年早都不是普通妖精,你杀它不怕果报吗?”
詹台停下动作,转头看她一脸担忧焦虑,唇角不由轻轻勾起,带了安抚冲她摇了摇头。
他渐渐冷静下来,刚想伸手扶她站起来,微一低头又看见她右手被鳞片划伤满手的鲜血,心头怒意暴涨,像被点燃了炸/药/包,左手一把抽出桃木短剑,又向鲤鱼精的胸口狠狠戳去。
方岚未能阻拦,只来得及惊呼。
可是那柄桃木短剑却没能捅进鲤鱼精的胸口。
一柄金光闪闪的球状钝器挡住了詹台的桃木短剑。那钝器两头圆中间细,一圈莲花瓣镶嵌,像是纯金锻制,在昏暗的灯光之下仍亮得耀眼。
方岚一眼便认了出来:“金刚杵!”
她顺着那金刚杵往上看,才发现是一个枯瘦健壮精神矍铄的老人,手握金刚杵拦住了詹台。他的手臂枯瘦,身材也不高大,但是神情淡定空灵,仿若世间万物尽在他指掌之间。
“赤眼虹鳟已有空性,你杀它便是杀那未来佛。贪嗔痴慢疑,堕六道,入轮回。怎么,詹台到现在还不停手,是真想造下业障吗?”那老人声音和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金刚杵轻抬,将詹台手中的桃木短剑缓缓推向一边。
詹台身子一顿,终于慢慢停手。
半晌之后他抬起眼睛,对那老人点点头,轻声喊道:“…老林。”
作者有话要说:以前在爱丁堡的时候,曾经带着朝圣的心情去过jk罗琳写harry porter时候常去的那家咖啡厅,elephant and castle..
没想到如今晚上码字,我也在家中楼下的咖啡厅,可惜每晚码字赚来的钱,还不够那一杯咖啡钱...
想来也挺讽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