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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幼泓在二十一岁以前, 一直是旁人艳羡和仰慕的天之骄子。
他有一个美满的家庭,英俊的外貌,良好的学校和专业, 和一个漂亮得惊人的女朋友。
这样完美的人设维持了二十一年, 直到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将一切打破。
兵荒马乱办完父亲的丧事,姚幼泓烦躁地将旁人艳羡的完美女友赶回学校,拒绝了她一再相求的陪伴。
“我不怪你, 谁都不怪。”他听见自己这么安慰她, 可是内心深处却一直像有一只咆哮的怪兽,撕心裂肺地冲着她嘶吼。
如果不是你妈任性闹脾气, 我爸又怎么会深夜开车出去遭遇车祸?
你妈这样一个五十岁的女人,半点不知体贴人,遇到事情什么都不会全要靠丈夫,丈夫死了却连丧事都搭不上手, 只会一个人坐在一旁嘤嘤哭个不停?
姚幼泓胸口起伏,拼命将脱口而出的厉声质问压了下来。
理智上,他清楚得很,迁怒他的继母或者是眼前的女友都愚蠢又自私的想法。
可是感情上,一个个黑色的念头却魔鬼一样阴恻恻地冒了出来。
他和女友,本是单亲家庭重组之后的异姓伪兄妹,青梅竹马知根知底, 是人人口中艳羡不已的模范情侣。
高中时代,她的漂亮桀骜和只对他独一无二的温柔和体贴,就好像他站在高高的领奖台, 捧着一座金光闪闪的奖杯,是最能满足他虚荣心的战利品。
他懵懂中也不知道这算不算真爱,只知道自己乐在其中十分享受,就连高考的时候也不愿和她分开,只愿一直做那个人人交口称赞,又拥有了全世界的人生赢家。
可是年岁渐长,等他真的进了大学,和女友光明正大地走在一起,又渐渐体会到了这段感情中的不如意。
她美丽依旧,可是冷硬和倔强也是依旧。她不解风情,木讷守旧,更不会娇俏撒娇讨喜。
校园之中,性格各异的姹紫嫣红满地皆是,他却早早像是早早被同一个人预定官宣,生活平静如水波澜不惊,他日复一日,过得索然无味。
就连他引以为傲的艳羡的目光也夹杂了许多嫉妒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恶意。
男生宿舍晚上熄灯,五个光棍躺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学校里的漂亮女生,挨个点评打分。
有女朋友的姚幼泓躺在床上,照旧轻笑着不搭腔,却突然听到了隔床的男生别有深意地笑了一声,又像调侃又像羡慕地说:“...我们谁能比得过姚幼泓呢?自己长得帅就罢了,命还这么好,早早养了个漂亮的童养媳!”
四周哄笑一片,有人起哄着接口:“养成系啊!调/教小萝莉啊!伪兄/妹啊!你真可以啊姚幼泓,咱兄弟看一整年的片儿,在你这儿天天上演啊。”
热血霎时涌上了姚幼泓的脸,尴尬和耻辱狂潮一般让他的头脑麻木。
他听见自己呵呵笑了两声,干巴巴地说了什么,只觉得愤怒和难堪同时让他恨不得就地挖坑把自己埋了下去。
好在宿舍中有旁人愤怒着替他开口怒斥:“...开玩笑也要有个度,人家这么好的感情,被你们说得这么难听,会不会说话啊?还不赶紧给兄弟道歉?”
有人喃喃地道歉,他却茫然未觉,仍被潮水一般的耻辱感没顶窒息。
第二天早上,他破天荒地没和女友一起吃早饭。
直到中午的时候,他体贴又细心的女朋友担忧地打来饭送到他宿舍,关怀备至嘘寒问暖。
姚幼泓却突然之间发现自己冷了心情,她的容颜也不复往日艳光四射。
其实本来就是呢,他们青梅竹马长大,再漂亮的脸蛋在他眼中也足足看了十年时间。
记忆中她拖着鼻涕红着脸的样子犹在,她在他眼里,从来都不是远观不可亵玩的“女神”啊。
“你怎么了?”她问。
“没什么。”姚幼泓轻轻摇头,在心里默默念道。
只是你,在我眼中不再是完美的战利品了。
多年相伴,情谊总归还在。
姚幼泓却越来越觉得脱去了“完美”的光环之后,她坚定又宽容的感情却带来了巨大的压力,伴随着巨大的责任感,让他无所逃匿。
所有人都默认他们是爱情的楷模,所有人都默认他会在毕业的时候求婚,所有人都夸赞他是这个世界上绝种了的好男人。
只除了他自己。
不主动、不拒绝、不想负责的他自己。
父亲车祸身亡之后,姚幼泓原本找到了与女友分手的最佳契机。
“我的父亲因你的母亲身亡?我又如何与你毫无芥蒂在一起?”
他将借口找得十分高明,就连分手时的痛心疾首都在心里演练过多遍,可等回到学校,却突然之间发现他单纯的女友早已自责地将车祸的真相说给了他们共同的朋友。
而迎接他的,是一波又一波的劝诫。
“幼泓啊,车祸这明明是意外,没有人愿意的意外。你因为这个怪罪她,还要跟她分手,这就不合适了吧?”
“你失去了亲人,她也一样失去了啊。听说,她因为车祸和丧事,和自己的亲生妈妈都闹翻了,一心一意向着你啊。”
“以后就你们两人相依为命,怎么能因为这样的原因就分手呢?幼泓,你要想清楚。”
人人都这样劝他。
他措不及防,准备好的说辞梗在口中,只能将厚厚的面具戴得更牢一些。
旁人或欣慰或感慨,她越是隐忍越是卑微越是不离不弃,越是为了本与她无关的罪名低声下气,姚幼泓却越觉得她对于他来说,连最后一丝的征服感都不复存在。
不再是相爱的恋人,反倒是责任和累赘。
他想分手,却不想变成始乱终弃的“渣男”。
车祸之后,姚幼泓整理双亲遗物的时候,才发觉他的父母,原来并非他的亲生父母。
他揣着一肚子有关身世的未解之谜,来到江西三清山的三清宫中。
姚幼泓生平第一次踏足道观,很是有些手足无措。他想起此行为了探查身世真相的目的,鼓足勇气,抬脚跨进正殿。
三清观中修行的皆为女子,多半年迈,也有极少人三十出头的年纪。姚幼泓思忖着自己的身世,犹豫再三,从怀里掏出一只红色的小布包,小心翼翼地抽出里面包着的一张符纸,递到了坐在后殿的中年道婆眼前。
“您好,我想请问,这张符纸是不是出自你们这里?”
他紧张地连声音都在打颤,那道婆一眼瞥在黄纸符上,明显一愣却没有接过,反而自上到下将他打量了许久,末了,颇有深意地躬下身体,慢慢向后退去,转身掀开了殿中灰色的布帘。
姚幼泓云里雾里地等在原地,摸不清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他等了许久,也不见再有人前来,犹豫片刻,终于抬脚想要出殿。
就在此时,灰色的布帘被轻轻掀开。
一阵若有若无的香气窜进了他的鼻腔,姚幼泓猛然转身,看见了一位四十余岁的中年美妇,神色复杂站在他的面前。
其实再不用多说一句话,姚幼泓几乎是立刻便认出了她。
同样白皙的皮肤,同样秀丽的眉眼,以及额前那个十分有辨识度的美人尖,他和眼前这位中年道婆的种种相似的细节,处处都在昭示着两人至亲的血缘。
“坐吧。我姓陆。”她莫名熟悉的陇西口音,隐约勾起了他记忆深处的回忆。
她毫不掩饰、目不转睛、贪婪无比地盯着他的脸,带了审视又庆幸的神色。
他却避开了她的目光,低下头,第一次对自己来此寻亲的决定产生了怀疑。
“你这些年…过得如何?”姚幼泓轻咳一声,掩饰似的开口。
她一身道婆打扮,但是衣料光线细节考究,领口缀了一圈毛边。她的气色红润皮肤光滑,露在袖子外的双手十分细腻,分明半点苦头都没有吃过。
陆道婆果然释然地轻笑,说:“我很好,倒是你能来此,是因为你的养父母过世了吗?”
姚幼泓立刻敏感地抬起头,询问似的看向她。
陆道婆露出悲戚的神色,说:“当年为了让你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受到良好的教育,忍痛将你送给你的养父母。当时为了让他们待你上心,我也承诺过一辈子不去找你,除非他们出了意外…”
处处都是体贴,处处都是为他考虑细致的伟大,可是姚幼泓听在耳中,却没来由的心烦。
都说知子莫若母,其实知母又何尝不是莫若子呢?
她这样精湛的演技,偏偏是他这些年来的拿手好戏。
演员遇到演员,这样造作的表演一拆即穿。
姚幼泓多少有些不屑弃亲子于不顾的她,可面上却大度又温柔地劝诫:“你的难处,我都懂。”
他问起了亲生父亲:“这些年来,他可有关心过你?”
陆道婆脸色一沉,冷冷吐出两个字:“死了。”
姚幼泓心血来潮到此,本来也没有什么追根究底的坚持,但听到一句这样不走心的谎言,他到底是有些意兴阑珊。
两个人本质上同样的凉薄和自私,即便披了血缘的外衣,也没有办法肆意的亲近。
姚幼泓垂下眼睛,沉默片刻之后轻声说:“那…你好好保重,我告辞了?”
包着阴山血玉的红色布包被姚幼泓轻轻放在她面前的桌上,陆道婆伸出手轻轻接过,沉默着起身相送,又在姚幼泓临出门的时候,轻声叫住他。
“你若是遇到了什么难办的事情,一定告诉我。”
很有可能知道这一别之后,他再不会来与她相见。陆道婆难得保留的几分真心,在临别的这一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姚幼泓诧异地回头,又释然地笑笑,也带了几分真意:“没事的,我一切都好。马上大学就要毕业了…也有感情很好的女朋友。”
陆道婆真心的笑了,欣慰又安心似的:“当初送你出去,也是为了你有一个圆满的童年,总好过跟着我在深山野林当中。可我总归是你的母亲,若有任何难处,一定告诉我。”
“经济上也好,生活上也好,我一定尽一份心力。”她再次强调,又像是为了安自己的良心。
他再次笑着谢绝,说真心不用,可是将将踏出正殿,看到殿前香炉中袅袅升起的青烟,又突然想起了一件困扰了自己许久的、没有办法对任何身边人倾诉的烦心事。
姚幼泓愣怔了一下,慢慢回过头来:“其实,倒真的有一个感情问题想请教。”
“您是否知道,如何能让一个死心塌地爱你的人,主动离开你呢?”
作者有话要说:这世界上最强大的法器,就是猜不到的情,和看不透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