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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日劳顿,身体很倦,脑袋里那根弦却绷得更紧,洗漱用膳后,云娉婷没有睡意,歪倒软榻上冥思苦想。
阻止大姐和倪润之相遇已经成功,这只是迈出最小的一步,怎么将大姐尽速嫁人还要嫁个如意郎君可不容易。
千头百绪如乱麻纷扰,烦恼间,想到倪润之近在咫尺,自己却只能避着他,云娉婷心口像堵塞了棉花,软软的无法排解的酸胀。
为了自己,他放弃了报复云家!
为了有取之不尽的银子购买贵重药材养着自己的命,他放弃了他一直坚持的清廉原则,与豺狼一般的邵长海合作。
大姐那一刀扎下去时就把自己弄死了该多好,他就没有想盼,就不会走上贪赃枉法的不归路。
他的前世究竟造了什么孽要爱上自己,赔上万种柔情千般呵护,最终却什么也没留住。
气苦在胸腹间翻涌,云娉婷难受得整个身体缩成一团。
听到掌柜禀报说倪润之到来,要向她致歉并道谢时,云娉婷霎地坐直身体。
惊扰了自己马车的小姑娘是倪润之的妹妹,怎么那么巧?
隔着大红撒花软帘看不真切,仍可感觉到掌柜旁边高挑挺拔的男人如天边皓月般优雅无边。
“舍妹莽撞令云小姐受伤,蒙云小姐宽宏大量不追究,润之感激不尽。”倪润之长揖到地。
睡里梦里思念的人就在眼前,姿态翩然迷人,声音低沉悦耳,充满悸动人心的力量。
云娉婷心跳不受控制地急剧跳动起来。
她想起他温淡的嘴唇亲吻自己时的柔情,他不懂风月,温存起来却带给人毁天灭地的沉沦。
心头千百种爱恋思慕涌动,为了让前世的悲剧不再发生,让倪润之讨厌自己,云娉婷出口的话却甚是尖锐刻薄。
“我都说了不追究了,倪公子何必登门道谢,多此一举,唐掌柜,送客。”
唐掌柜瞠目,大张着口失语。
“是润之唐突了。”倪润之比他平静得多,微笑着朝云娉婷拱了拱手,转身对唐掌柜道:“笔墨备好了吗?要写什么字?”
写字?自己让唐掌柜找人写字,唐掌柜找的就是他。
不行,虽说计划十之八-九能成功,郑爽不会怪罪云氏药材行,可也不能让倪润之帮忙题字,不能让他有得罪府尊的隐患。
“找人题字自当找字体气势逼人的,唐掌柜,你怎么找他?”云娉婷冷笑。
“二小姐。”唐掌柜一头汗水,嗫嚅着解释,“倪公子的字路州城里无人能及。”
“是吗?”云娉婷傲然反问,拿过面纱系上缓步走了出去。
外面柜台上伙计早在倪润之进来时已备好笔墨铺开白纸,云娉婷提起毛笔悬腕挥动,随后啪一下扔了毛笔,眼角瞟倪润之,轻鄙之色甚明。
云娉婷在纸上写下的字秀逸生动疏朗通透,风神潇洒华采超绝,赫然便是倪润之的字迹。
上辈子因心脉受损不能多走动,又不肯和倪润之见面,她无事可做便临摹倪润之的字,五年下来,几可以假乱真。
唐掌柜眼睛瞪圆一句话说不出来,若不是亲眼所见,他真不敢相信那几个字不是倪润之写的。
“云小姐好功力。”倪润之浅笑,半开玩笑的语气,话里没有半丝不悦,声音清透,姿态从容。
云娉婷没搭他的话,转身往里走,一面说:“深闺女子都写得出来的字,没什么稀奇,唐掌柜,送客。”
唐掌柜尴尬地送倪润之出去,回来后忍不住埋怨。
“二小姐,你便是看不中倪公子写的字,也不该那么无礼。”
正是要无礼,越无礼倪润之越讨厌她,继而,对云家人反感,避之如蛇蝎。
道理很明白,心口却疼得抽搐,像沙砾在柔嫩的心瓣上磨擦,一圈圈滚着,直至疼痛扩散到身体的每一个角落还不肯罢休。
唐掌柜见云娉婷久久地沉默,也不敢再埋怨,问道:“小姐,这字由你自己来写?”
当然不能由自己写,云娉婷想着倪润之,心中烦乱不堪,随口道:“你自己拿主意,除了倪润之,别的人不拘是谁均可。”
唐掌柜走了,云娉婷呆坐许久,忽想起倪润之的娘这时病着,自己重生了,除了改变云家的命运,也许还可以想办法悄悄帮帮倪润之。
云娉婷招了一个伙计进后院,假装问路州城的情况,慢慢地把话题转到倪家。
“倪家给倪夫人的病拖垮了,听说,倪夫人再这么病下去,倪公子就得卖宅子了。”
倪润之为母亲治病倾家荡产,在路州城不是秘密。
“什么病这等费银子?”云娉婷问道。
“据说是受惊过度,银子扔了不少,却如沉进大海里似的,总不见效,大夫说若得南海出产的鸽子蛋大小的珍珠研磨成粉吃下,许能好,可南海珍珠稀贵难求,鸽子蛋大小的更加难得了,有银子也买不到。”
鸽子蛋大小的珍珠,她身上恰巧有。
她小时多病多灾养不活的样子,五岁时有一回更是因受惊夜夜啼哭,求医问诊没有治好,云建业到处托人,花了一万两银子购得十颗南海珍珠,她吃了三颗就好了,剩下了七颗云傅氏亲自缝了个荷包装了让她随身当保命救生符带着。
云娉婷把手按到腰间荷包上。
怎么着想个法子,把这几颗珍珠送到倪家。
让莫问假装陌生人送去?不行,这珍珠爹娘看成是她的保命护身符,宝贝的很,咐咐过莫问好生看着,莫问知道自己要送人,不只不会答应,还要百般阻挠。
找个陌生人许以银子帮忙送到倪府?也不行,这珍珠千金难求,不亲眼看着,焉知送的人会不会悄悄昧下。
云娉婷苦思无计,既要施恩,还得让人讨厌她,委实不易办。
***
倪润之回家后,记挂着母亲的病情直往上房而来,倪若枫在母亲床前侍候着,欢喜地迎了上来,问道:“哥,云小姐和你说些什么了?”
云娉婷说的那些刺耳的话告诉她徒增伤怀,倪润之笑道:“云小姐很忙,我也只和她说了两句话便离开了。”说得这一句他便岔开话题,问道:“娘怎么样了?有没有醒过来?”
“没,娘好像晕迷的时间越来越长了。”倪若枫眼眶一下子红了。
娘这一病,家财如流水散去,婢仆都遣走了,贴身服侍娘的活儿全落到原本娇生惯养的妹妹身上,她受了不少苦,倪润之心疼不已,把倪若枫往外推,道:“你去歇着,娘这边我来看着。”
倪若枫走后,倪润之脸上温淡的笑容蓦地消失,眼睑低垂,长长的睫毛留下一排寥落的阴影。
在床沿坐下,倪润之伸出手,手指一笔一划在空中写字。
“深闺女子都写得出来的字,没什么稀奇!”倪润之喃喃自问,“好生奇怪,写得出好字寻常,写出来与我一模一样的字,却是为何?”
端了茶过来给兄长喝的倪若枫在门外听到兄长的喃喃自语,再看兄长失意寂寥的眼神,猜是云娉婷鄙薄了自己兄长,当即恼了。
兄长在她心中是神仙似的人物,怎容人轻侮,倪若枫也不端茶进去了,搁了茶盎一刻不停往云氏药材行而来。
她要找云娉婷问个明白。
云娉婷正发愁怎么把珍珠送到倪家,听外面药行伙计禀说倪若枫来了,不由得暗喜,把莫问支去检点衣裳,缓悠悠走了出去。
“有事吗?”她半昂着头,居高临下睥睨的眼神看倪若枫。
“你……你摘掉面纱给我看看。”倪若枫无法相信眼前的人是初见时那个宽容温和的女子。
“本小姐是你想看就看的人吗?”云娉婷冷哼,鄙薄地瞥了倪若枫一眼,故作恍然大悟之色,道:“我知道了,你听说我身上有可以治你娘病症的南海珍珠,早上没讹成,如今后悔了,赶过来敲诈勒索是吧?不过几颗珠子,我云家还不看在眼里,何必说那么多废话。”
探手进腰带里面,从裙腰里面拉出荷包解下,用力朝倪若枫砸去,“拿去便是,快滚,以后不要再来烦扰本小姐。”
荷包掉到地上,珍珠滴溜溜滚了出来,倪若枫没去捡,满脸通红手指哆哆嗦嗦指着云娉婷说不出话。
“怎地?不想要?”云娉婷嗤声笑。
“不要。”倪若枫高声道,朝云娉婷狠啐,她怒极,是真的啐口水,那口水像箭簇,不偏不倚射到云娉婷脸颊面纱上,她也不道歉,转身就往外奔。
“慢着。”云娉婷大喝,在倪若枫转身要和自己对骂时,一脚轻踮住一粒珍珠朝倪若枫踢过去,哼道:“你费了那么多心思,末了却不要这能救你娘命的珍珠吗?”
要不要忍下屈辱拾珍珠回去救娘的命?倪若枫狠咬唇,半晌,慢慢地蹲了一下,一粒一粒捡拾。
珍珠散落各处,她一行捡一行哭,颗颗晶莹的泪水砸在地面上。
云娉婷心如锥刺,呼吸涩滞,面上却忍着一丝不露,只漠然道:“一共七颗,可别捡漏了,若不够,本小姐也没有了。”
“等我哥科举得中,这珠子我家加倍偿还。”狠狠地抛下这句话,倪若枫转身冲了出去。
“二小姐,你看倪家人不顺眼,也用不着这样吧?”唐掌柜恰好回来,在门外候着不便出声,等倪若枫走了忍不住埋怨。
“听几句刺耳的话能得到七颗南海珍珠,这买卖忒划算,放在楚阳身上,楚阳求之不得。”跟在唐掌柜身边的男人笑呵呵道。
男人应该是唐掌柜找来题字的,云娉婷心烦意乱不想说话,微颔首致意,转身便往后院走。
云娉婷走得两步,忽而脑子里雷霆一震,霎地转头看那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