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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庆带著安乐一脚踢开徐慕陵的房门,正在更衣的他,一见两兄妹怒气冲冲的走进来,倒也不意外,迳自把一袭镶金紫袍穿上。
“有事?”
“当然有事,没事还会来找你,让你当着面再赶一次吗?”永庆脸色不豫地走过去,指责道:“你究竟是哪根筋不对?你瞒著咱们芊芊的事情,我们都不怪你了,你还怪我们什么?好好的人被你软禁在房里,像个活死人似的,人家也不怨你,你倒端起架子发脾气,这有道理吗?”
徐慕陵一脸冷郁的瞪著他,斜挑起眉,环胸问道:“这么说,你们现在是来替她讨公道,来为她出气的啰?我淮远侯府的事,什么时候需要外人插手了?”
“外人?插手?你说的这是人话吗?我们是关心你,想帮你忙。”
徐慕陵冷嘲热讽,咄咄逼人的态度连一向敬佩他的安乐都听不下去了,哇哇地骂道:“其实真正该生你气的人是我,你知不知道?”
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哽咽。
“我一直不敢告诉你,其实其实姐姐死了后,我一直以为你会喜欢我,所以一直等著你,可是你却你却娶了别人。你知道我有多伤心,多难过吗?表面上我还得笑着恭喜你,替爹娘送礼来祝贺”
多少年悄悄深藏在心底的爱意,此时都一古脑儿的宣泄出来。
安乐气愤的抹乾颊上的泪水,道:“凭著这一点,我费尽心思想见见你的新娘子,这也错了吗?我要输也得输个明白,也得看看对手是谁啊!可是,当我见到芊芊时,我吓了一跳,如梦初醒,知道自己错了,因为你根本是个懦夫,是个没有勇气忘记姐姐的懦夫!
“你找了个替代品,残忍的毁了人家的幸福,一点都没有考虑到人家的感受,还把人家当犯人似的囚禁在那个小院子里,我很庆幸,庆幸嫁给你的人是她,而不是我。”安乐泪如雨下,哀悼自己末开花就已凋零的爱恋,也同情芊芊。
同样是女人,她可以了解芊芊的感受,所以才跟哥哥一起帮她。
“芊芊她只不过是一具人偶,一个当姐姐替身的傀儡!”她悲愤的呐喊出声。
安乐这声大喊,让甫踏进门的芊芊止住了步伐。
她是因为放心不下这对兄妹,怕他们因为她的事再与慕陵起冲突,所以过来看看,没有想到会亲耳听见这令人难堪的话。
她早猜到自己只是个替代品,只不过是徐慕陵为了弥补遗憾而找来的对象,可是,当有人真正的把话说出来时,她还是受了伤,像一把锥子深深刺进胸口,觉得好痛、好痛。
安乐听到身后的抽气声,倏然回头,发现芊芊的存在,泪颜上闪过一丝尴尬,跺了跺脚后,哇的一声掩著脸哭著跑了出去。
“安乐!”永庆喊了声,担忧的看看徐慕陵和芊芊,然后叹了口气,由衷的对徐慕陵道:“做人别太过分,如果不是你负担得起的,就别抓著人家不放,姑娘家青春有限,你既然要把人留下来,就该给她幸福,我相信和乐也会这样希望。”说完,他便拂袖离开。
之后,书房里突然间变得寂静,静得让人几乎能够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慕陵”芊芊嗫嚅著开口。
“出去。”他撇开脸,背对著她冷冷地说。“永庆说得对,我是不应该强留你在这里,你走吧。”
“不,我不走,这儿就是我的家,你还要我去哪呢?”芊芊颤巍巍的摇头。
徐慕陵回眸怒视著她,咆哮道:“你刚刚没有听到安乐的话吗?你是个傀儡,我只是把你当作可以赎罪的替身,你明白了吧!”
是啊,他究竟做了什么?他竟然干了多么愚蠢的傻事!
一个和乐为他死去还不够,难道又要添上一个邵芊芊吗?
他有什么权利剥夺她的一切?
无法再面对她,他转开脸,缓慢而沉痛的闭上双眼,挥挥手道:“算了,你走吧,回尚书府去吧。”
芊芊无法相信的望着他“你真要赶我走?”
“不是赶你走,而是放你自由,这不是你一直要的吗?”他反问。
她惶然的望着他,莫名的恐惧席卷而来。他是当真的,而这真是她想要的吗?
“不”
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天天哭著、吵著,一心一意要回爹娘身边的邵芊芊了,她的心早遗落在他身上,要也要不回了。
“不,我不走,绝对不走,我绝对不回去。”他从不知道她要什么,但她自己知道该争取什么、得到什么。“没有皇上的旨意,我绝不离开。”
芊芊拒绝了徐慕陵送她回尚书府的安排,坚持留在侯府。
她变得更为坚强,脸上再也看不见往日的那种柔弱、落寞寡欢的神情,她要活得自在,活得有尊严。
她决定尽最大的努力争取原本就该属于她的一切。
“彩云,我们走吧。”一早,她看见厨房的丫环端著她吩咐的早膳进门后,马上对一旁正在打著呵欠整理床铺的彩云唤道。
“小姐,这么早,我们要去哪呢?”天都还未亮,小姐不会是昨天被侯爷吓傻了,弄不清楚时辰了吧?
“就是早才能赶得及送早膳给侯爷,伺候他起床更衣上早朝啊。”
“什么,去书房?!”彩云身上的瞌睡虫刹那间全被吓跑了。“昨天侯爷不是还凶狠的要赶咱们回去吗?怎么今天小姐还要送上门去挨骂呀?”
“是不是挨骂,得去了才知道。别忘了,我是人家的妻子,就该尽为人妻的责任,而伺候夫君就是其中一样。”接过丫环手中的食盒,她很快的跨出房门。
眼望着小姐的背影,彩云的眉头像打了好几个结,无奈的跟在她身后,心里不住犯嘀咕,等等小姐不会又是拿热脸去贴冷屁股吧?
小姐真是中了邪,越来越令人难懂了。
穿过清幽的小径,踏著露水,芊芊小心的护著手中的食盒,怕早膳吹了风后凉掉了。脚下莲足疾行,匆匆走向书房的方向。
翠绿的竹林间有一幢小屋,肃穆幽静的伫立其中,正是徐慕陵的书房。
芊芊带著彩云步上石阶,轻轻推开门走进去。
她望了一眼昏暗的室内,看到床上的人还未醒,于是把手中的食盒置于桌上,轻轻的走过去,伸手想将他摇醒。
徐慕陵几乎在她的手一碰触到他时就醒了,他警戒的擒住那只突袭而来的柔荑,低斥道:“谁?”
“我是我。”芊芊吃了一惊,声音有些轻喘,必须深呼吸好几口气才能抚平被震慑的心神。“是我,相公,我来伺候你更衣上朝了。”
这时,身后的彩云已经将蜡烛点燃,室内变得明亮。
“芊芊?”徐慕陵的眼神微露困惑,接著不悦的放开她的手。“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刚刚的梦境里,他再度见到和乐,她漾著甜甜的笑容望着他,邀他一起乘船游湖,两人自在的徜徉在山明水秀之中。
可是,当他想再一次看清楚她的时候,那巧笑倩兮的娇容不再,换上的是一张忧愁含怨的脸,身旁的景色也为之一变,换成了凄冷的关外。
她泪眼婆娑的双眸中有著无言控诉,像是担心,又似埋怨,教他不解、困惑。
他冷汗涔涔,懊悔的从梦中醒来,却马上又对上一张神似和乐的脸,一双同样柔情的美丽黑眸,教他分不清哪个是梦,哪个才是现实,哪个是和乐,哪个才是芊芊
“相公,你怎么了?”芊芊从怀中掏出手绢,为他拭去额上的汗水。
她这轻柔的举动却令他如火烧灼般弹起身,迅速拨开她的手。
“别碰我。”徐慕陵低吼道:“你来做什么?”
“只要有相公在的地方,就有妾身在的必要。”她轻轻掀开被子想扶他下床,却被他挥开。
“不,不需要,你明明知道我们不是”
“不是什么?”芊芊截断他的话,不让他把话说完。“既然拜过了天地,也蒙皇上赐婚,我们就是一生一世的夫妻了。”
她环视屋内,发现他平日穿的朝服就放在屏风旁的架上,于是走过去将它拿来,伺候他穿上。
尽管她表现得再自然,但那双替他更衣的手却颤抖不已,泄漏出她的紧张。
其实她并不如外表所表现的那么镇定。
“够了,你并不需要勉强自己做这种事。”当她为他拉整服饰时,徐慕陵突然握住她冰冷的小手说。“我明明告诉过你,我不可能忘记和乐,不可能为了你改变什么,你还听不清楚吗?”
她究竟想表示什么?想要什么?想表现她跟和乐不同,表示她可以取代和乐吗?
不,不可能的。
徐慕陵懊恼的摇头,用力的推开她,嘶吼著道:“不要企图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或要求什么、改变什么,你如果聪明的话就走离开这里。”
她是那么的美丽动人,在她清澈的眼眸中,他只看到自己当初的卑鄙跟自私。
既然无法全心爱她,又有什么资格拥有她,强留下她呢?
她有权利得到真正的幸福,得到一个真正爱她,愿意一心一意,一生一世与她厮守终生的男人。
而他不配。
“我不想改变什么,只希望留在你身边,让你看得到我而已,这也不行吗?”芊芊微微一笑,以温柔的声音轻诉道:“我不会烦你的,只希望每天来静静的陪你吃顿饭,送你上朝,行吗?”
她要求的其实不多,只希望能常常看得到他。
他是如此的忙碌,忙著处理朝务,忙著打理侯府所有的产业,她能见到他的机会真的不多。
芊芊的柔情与坚持让徐慕陵无言,却也动容。
“随你。”他只好板著脸道,心想也许过不了多久她就会厌倦了,认清事实,死心的离去吧。
但是事情并不如徐慕陵想像的简单,芊芊不但每日清晨风雨无阻的来伺候他起床,陪他用早膳,连夜晚也守在大厅里,等著他回来。
她尽心陪伴著老夫人,代他恪尽孝道,对于府里的家务也担起操持的责任,处理得有条不紊。
她确实是个贤慧的好妻子,只可惜,他不是个称职的好丈夫,他没有资格将她留在身边。
哪怕是他一回到府里就会情不自禁的梭巡她的倩影,看着她斜倚在椅上沉睡的娇颜,他无法视而不见的转开目光。
他总是那么难以控制的想接近她,抚摩她那令人不舍得容颜。
世间怎么会有这样傻的女子呢?明知道他并不是全心爱她,还依然如此无私的付出,她令他自惭形秽,难以面对。
即使在皇帝面前,徐慕陵脑中仍情不自禁的浮现她的一颦一笑。
她越是不抱怨,越是令人打心底怜惜,无时无刻不惦记著她。
可是,他到底能回报她什么呢?什么样的抉择才是对她最好的?
仰望着蔚蓝的天空,徐慕陵再次无声的叹息。
“有刺客!来人啊,抓刺客!”
当他坐在御花园的一隅发呆的时候,远处突然传来捉拿刺客的呼喊声,他倏地一愣,整个人弹了起来,飞身前往声音来处。
在前方的曲桥上,皇帝左手臂受了伤,与玉贵妃一起被层层大监、侍卫护住,而那名刺客则穿著太监服,浑身是血的被擒住,跪俯在地上。
“皇上受惊了,臣救驾来迟,请皇上恕罪!”看见皇上受伤,徐慕陵额冒冷汗,慌忙跪下。
今日是他当差,肩负著守护圣驾的责任,宫里闯入刺客伤了皇上,他罪过重大,难辞其咎。
“淮远侯,你到哪去了?你护驾不周,害皇上受伤,该当何罪?”见刺客被制伏,原本躲在皇帝身后吓得花容失色的玉贵妃立即站出来大声的指责。
“臣知错,臣罪该万死。”徐慕陵俯首认错,极为汗颜。他太大意了,怎么可以在这个时候分神,忘了自己的职责呢?“臣愿受任何责罚。”
“哼,一句愿受责罚就可以算了吗?你知道损伤龙体是多大的罪过,足以诛灭九族你知不知道?”
这个淮远侯平日仗著皇上的宠爱,真是越来越放肆,护卫圣驾时竟然敢怠忽职守,若是不予以严惩,其他的人也照样学样的话,那还得了。
“来人啊!将淮远侯拿下,与刺客一并治罪。”玉贵妃朝侍卫们下令。
“是。”两名御前侍卫马上走过去架起徐慕陵。
“等等。”皇帝蹙起龙眉喝道。“先让他到御书房候著,朕让御医里好伤就过去。”
“皇上”玉贵妃想说些什么,却被皇帝严厉的眼神制止,只好悻悻然的扶著圣驾,回寝宫疗伤。
徐慕陵被押到御书房里,等了近一个时辰后,才见包扎好伤口,换了一袭衣裳的皇帝过来。
皇帝一进御书房就不禁训斥道:“起来吧!别跪著了,光跪著也解决不了事情,朕真要治你的罪,你就是跪断了双腿也没有用。”他在御案后头落坐,并要身旁所有的太监退下。“现在四下无人,你倒是好好的解释清楚,为何最近老是精神恍惚?这实在太不像你了。”
这个年轻人一向精明能干,狡猾得像只小狐狸,怎么这会儿完全变了样?不见以往那自信满满,意气风发的神情,反倒常常怔伸出神,皱眉深思。
不是才刚顺他的意为他赐婚吗?怎么最近却像死了妻子的丈夫,愁眉不展呢?到底有什么心事?
“皇上,微臣无话可说,微臣有错,求皇上治罪。”徐慕陵像个闷葫芦,什么也不说。
他越是不把原因说出来,越是挑起皇帝的好奇。
“你当然有错,但要罚得轻还是罚得重,就看朕的意思了。”嗯,平常朝廷大事忙惯了,偶尔换换口味,管管臣子的私事也不赖。“快说,是什么事情,别惹火了朕,真抄了你全家。”虽是句玩笑话,但皇帝的口气十分严厉。
君无戏言,徐慕陵当下脸色一变。“皇上”
“说吧!什么难题说出来,或许朕可以帮你,也可以减轻你的刑罚。”
“臣有罪当罚,不敢奢望皇上能减轻刑罚,只求皇上单罚我一人,别连累家母还有其他人。”
呵,这小子真是固执。“好,朕可以答应你。还有其他的要求吗?”
“没有了。”徐慕陵摇头,已经做好受惩处的准备。
皇上瞪著他看了好一会儿,道:“好,你既然都这么说了,那朕也没有什么好循私的,朕就削去你世袭的淮远侯之位,前去镇守边关吧。”
“镇守边关?”
这么重的处罚,他要到何年何月才能再回京?那芊芊怎么办?要她遥遥无期的等待吗?
想到这里,徐慕陵慌了,难得露出失措的神情。“皇上,微臣恳求您再帮微臣最后一个忙。”
“嗯,说吧。”皇帝好奇的等待著,就不信这样的惩罚还套不出这个爱卿的心事。
可是,他没有想到徐慕陵会说出令人讶异的话。
“请皇上下旨允许臣休妻。”
“什么?休妻!”皇帝诧异得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著。这种忙能帮吗?“你不是才刚成亲,而且还是朕赐的婚?这不是要朕打自个儿的嘴巴吗?荒唐,真是太荒唐了!你自己要儿戏,倒把朕也当猴儿一起耍了,想让世人看笑话吗?”
皇帝勃然大怒的拍桌子,气得吹胡子瞪眼睛。
“想当初你讨旨成亲,闹得满城风雨,多少臣子百姓在背后指责朕偏袒你,可是才过多久,你竟然你竟然”
“微臣该死,请皇上成全。”徐慕陵再次低头下跪。
“你你真是你这是当真的吗?什么理由?”君臣多年,他知道这小子不是鲁莽之人上定有什么隐情。
徐慕陵沉默不语,只是一味地跪著。
皇帝看得出他意志坚决,浓眉气得纠结。“莫不是邵尚书的女儿品行不端,犯下七出之条,让你想休妻吧?”基于偏袒之心,皇帝还是替他找理由。
徐慕陵马上摇头,为她辩解道:“不,芊芊贤良淑德,秀外慧中,是微臣配不上她,不敢耽误她。”
“喔?”皇帝终于听出弦外之音。原来这愣小子动了真情,怕连累了人家。“这不正好吗?美人配英雄,你们刚好可以携手同心,共度此生。”真爱难寻,这小子有此福气还不懂得珍惜。“朕可以开特例,让你携眷前往边关赴任,这样总成了吧?”
“不。”徐慕陵摇头“臣错了。正如当日皇上所言,她不是和乐,臣不能把她当作和乐,也无法把她当作和乐,这对她是一种伤害,一种无止境的痛苦。”也许两人分开对她才是最好的结果。
皇上越听越迷糊。听起来好像两人互有情意,中间却横著一个和乐,让他们无法跨越鸿沟似的。
哎!年轻人的想法还真不是他所能理解的。
“那你究竟是爱和乐多一点,还是喜欢邵芊芊多一点呢?”皇帝抚著长须思忖著问。
“臣不知。”徐慕陵摇头,他自己对此也很困惑。
“你真的想休了她?”皇上再次询问,一个有趣的主意倏地在他脑海中成形。
“是,求皇上成全。”
“那好,就由朕来替你弄个明白吧。”
“皇上”
“你可知道,这样左右圣意,戏弄龙颜,可是要受到严惩的。如果你决意休妻,那么朕就不得不下旨重重的惩罚你,这你也要吗?”皇帝苦口婆心,再给他一次考虑的机会。
“臣谢皇上成全。”徐慕陵的回答却是情地叩首,甘愿领受。
唉!那就怨不得他了。皇帝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