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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得雨的身子渐渐好起来,日子已到了十一月间,进入了深秋,天气逐渐寒冷,叶子枯黄,随风飘落,却还未到冬日的萧瑟,反而有一种别样的绚烂。雨已经能在丫鬟的搀扶下,起身四处走走了,然而身体到底吃力,又不经风,每日仅仅能在院中的树下站一小会儿,可尽管如此,也让她也心生欢喜。上一世的雨,几乎没有生过病,如今在床上萎了一个多月,着实把她闷坏了。
从木槿轩的大门向外望去,只能瞥见护国公府的一角,但也由此可见其华丽非同一般。大夏朝的爵位有王、公、伯、侯,而王爵需得是皇裔才可分封,所以臣子做到公爵,已经是权力的巅峰。护国公府是当今天子登基之后才修建的,本该是比着公爵的规格,可太后有意抬举,所以公府修建的有如王府一般富丽堂皇。
雨站在树下,安静地看着发黄的叶子一片一片地飘落,有洒扫的小奴拿了扫帚过来想打扫,雨望着那些叶子,脱口而出:“只扫出行走的路即可。”话音刚落,她心中一惊,悲凉感顿起。
那个时候,安王府也如这里一般,秋风瑟瑟,落叶满地,安王与她一起漫步在花园之内,路遇洒扫的宫人,安王总会温和地嘱咐一句:“只扫出行走的路即可。”
雨仰头问:“殿下喜欢这满地落红?”
安王声音朗朗:“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更何况,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为一,世间之物,皆有它的命数,又何必去人为打扰它的存在呢?”
雨低下头,眼神婉转而哀伤,她依然这样清晰的记得,连脱口而出的,都是他曾经说过的话。
迎春伸手为雨紧了紧披风,打量着她的神情,小心地说:“二小姐病好了之后,像是变了一个人呢。”
雨淡淡一笑:“是吗,哪里变了?”
“奴婢也说不上来,只不过,二小姐虽然话不多,可常常笑的,现在却很少笑,话也更少了,而且,从前二小姐也不会露出……露出这样哀伤的神情,奴婢看了,很是心疼呢。”
雨沉默了片刻,点点头道:“你说的对,我是应该多笑笑。”从前的闻人语,是真正养在深闺的豪门贵女,大概她唯一所忧之事,便是她的身体吧,可如今的自己,又能用这身份来做些什么呢?
雨问:“以前……我都喜欢做些什么?”
迎春对自家小姐的“失忆”已经习以为常,见她难得说话,忙一五一十地说了:“从前二小姐最喜欢到花园里玩了,不过夫人怕您着凉,总限着您,难得出去一趟,您就喜爱放纸鸢,再去西院荡会儿秋千,还总摘回许多花来。在屋子里的时候,您学琴,学棋,学刺绣,也看书写字,王妃未出嫁前,总说您将来长大了,一定会是名动京城的才女呢,不过……”
“不过什么?”
迎春掩嘴而笑:“二小姐您经常学得很是不耐烦,只拿样子糊弄王妃呢!”
雨不置可否,末了又问:“我从前都看哪些书?”
迎春面露难色:“奴婢不识字,并不晓得,不过,奴婢可以把您以前常看的书给您拿来。”
雨点点头,便由迎春扶着回去,迎春拿来了几本书,雨扫了一眼,多是《女诫》、《女论语》一类,以及专门评述历代贤后、贤妃的书籍,也有几本诗词,小小年纪,就如此修炼内涵气度,果真闻人家的女儿,都是比照着皇后培养的。雨翻着那些诗词,心头忽地就浮现了安王曾教给她的那些,心下凄凄,她闭上双眼,内心翻滚不已,究竟是不能忘,还是不想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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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雨午睡过后刚刚起身,便有丫鬟来报,说是世子爷回来了,去拜见护国公和老太太之后,就会来看望自己。雨愣了半晌,才想起来世子爷就是闻人语的爹,他外出公干,一走就是两个月,回来拜见完爹娘就要来看女儿,看来闻人语平日里很得爹爹欢心。
雨皱了皱眉,心下有些慌乱,乔氏倒是好糊弄,可对着护国公世子、当朝的工部尚书,她还真没这个把握。她抬眼看向迎春,迎春立刻会意,附在雨的耳边说:“二小姐您平日里和世子爷最亲了,尤其喜爱跟世子爷撒娇呢。”
雨叹了口气,哪家的女儿不爱跟爹爹撒娇?可她自小家贫,父亲起早贪黑地干活,根本见不着人影,六岁起她就随师傅上了山,根本没有这样的经验。想了想,雨复又躺下,准备仍旧称病推脱过去。
闻人哲是和乔氏一起来的,看到雨依旧躺在床上,乔氏大吃一惊,向陈嬷嬷问道:“这几日语儿不是已经可以起身到院子里走一走了么?怎么又躺下了?”
陈嬷嬷惶恐地躬身,直拿眼瞧着迎春,迎春一脸委屈,忙跪了下来:“回夫人的话,二小姐今早起来后觉得有些不适,这才又躺下的。”
“可让大夫来看过了?”
“这……”迎春一时语塞。
雨抬了抬手,虚弱地说:“爹,娘,不关她们的事,是我不让请大夫来的,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身子有点乏罢了。”
闻人哲跨了几步上前,坐在雨的床边,关切地看着她:“语儿,身子还未好全,就不要再出去吹风了,如今入了秋,一天比一天冷,你的病要赶紧好起来,否则到了冬天,就更难痊愈了。”
这世子爷虽已年过四十,却眉清目秀,很是儒雅,难怪闻人诗和闻人语两姐妹都是美人,父母的长相都很出色。雨看着闻人哲,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自己的爹,虽是差不多的年纪,可印象中,自己的爹已是两鬓斑白的老人了。她眼睛一红,正像是女儿见了久别的父亲时的反应,喃喃地喊了一声:“爹爹……”
闻人哲看见女儿的眼泪,也触动了心肠,忍不住弯下腰在女儿的脸蛋上亲了一口,除了安王以外,雨还是第一次和男子有这样亲密的接触,可想到这是闻人语的父亲,闻人语如今又还是个小女孩,只能生生忍了下去。
闻人哲从怀里拿出了一个小盒子,打开后递给雨:“路过龙云寺的时候,特地进去给你求的护身符,主持大师开了光,一定能保你快快好起来。”说罢,他将护身符拿了出来,亲手为女儿挂上。
雨心下感叹,可怜天下父母心,这父亲专门为女儿求来了护身符,却不知道自己的女儿已经死了。念及此,雨带着几丝真心向闻人哲笑了笑:“谢谢爹爹!”
乔氏笑着走上前来说:“这可好了,有了爹爹亲自求来的护身符,想必语儿一定很快便能痊愈了,语儿病了之后,一直念叨着想爹爹,爷今日就在这儿和我们一起用饭吧。”
雨看着乔氏殷切的目光,想着她平日里对自己无微不至地照顾,也有心想帮帮她,便做期盼状看着闻人哲,闻人哲爽快地笑着答应了。
母女俩平日里吃得就很好,今晚的菜色更是丰富,因着闻人哲爱吃蟹,螃蟹也早早就端了上来,乔氏也不用丫鬟服侍,十分殷勤地为闻人哲剥好,浇上姜醋递上。俩人聊着一些家里的事情,雨则一直保持着精神有些不济的微笑,偶尔说两句话,倒也没什么不妥。
一顿饭刚毕,丫鬟伺候着用菊花水洗了手去腥,又上了红糖姜茶喝着暖胃,雨斜靠在床上,闻人哲和乔氏坐在椅子上,一边喝茶,一边闲聊,其乐融融。忽地有下人来报,说是何姨娘来看二小姐了。
乔氏当下脸色就变了,雨有些后知后觉,却也能隐隐察觉出来一些,在安王府时,安王没有妻妾,连通房的丫头也没有,她从没有经历过后院争宠的事情,但她也明白,闻人语病了一个多月,这个何姨娘从没来探望过,闻人哲刚一回来,她就来了,还是专挑着闻人哲在的时候,怎么看怎么有问题。
一个看着不到三十的妇人婀娜多姿地走了进来,笑语盈盈地向闻人哲和乔氏行了礼,雨淡淡地扫看了一眼,这何姨娘倒真真是个美人,眼波柔媚如水,皮肤白里透红,配上悬胆玉鼻和丰厚的翘唇,以及婀娜多姿的身态,一下子就把乔氏比了下去,可真是应了那句娶妻娶德,娶妾娶色。从何姨娘进门起,就一下子吸引了闻人哲的目光,乔氏恨得牙痒痒,使劲绞着帕子,却又不得不笑颜应付着。
何姨娘走到雨的床边坐下,拉着雨的手,还没说话,眼就红了,她拿出帕子擦了擦眼睛,带着丝哽咽道:“脸色这样苍白,又瘦了这许多,语姐儿这回可真是受苦了。”何姨娘是吴越人士,虽然来了京城多年,讲话仍带着吴音,甜中带嗲,软中带糯,听得人骨头都要酥掉了。
何姨娘招了招手,便有丫鬟送上了许多补品,闻人哲在一旁看了,都是人参、鹿茸一类,还有一株品相完好的天山雪莲,便有些动容地对何姨娘说:“你私蓄本就不多,还送了这么多名贵的补品给语儿。”
何姨娘娇滴滴地说:“爷说哪里的话,如今诗姐儿嫁与了安王,家里便只剩语姐儿一个女儿承欢膝下,爷心尖上疼着的,妾身也爱得不知怎么才好,别说送些补品,便是来侍疾也是应该的,只不过……”何姨娘眼神一转,捂着嘴轻咳了两声,“前段时间染了些风寒,怕再过了病气给语姐儿,就一直没敢过来,姐姐,你不会怪妾身吧?”
她一副垂泪欲滴的模样看着乔氏,乔氏恨不得扑上去撕了她,却也只得平静地说道:“怎么会呢,你的身子要紧。”
闻人哲感动不已,忙牵起了何姨娘的手:“兰烟,身子还没好就出来,万一吹了风加重了病情可怎么好?”
何兰烟垂下眼,温顺地道:“是,爷,妾身知道错了。”
闻人哲将她扶了起来,软声道:“来,我送你回去。”说罢,他看着雨说:“爹明日再来看你,”又向乔氏嘱咐道:“照顾好语儿。”
何兰烟笑颜如花地向乔氏行了礼,随着闻人哲扬长而去。雨看得目瞪口呆,这何姨娘在这里待了还不到一炷香的工夫,就把闻人哲带走了,真是好手段,再看看乔氏一副愤恨的模样,不禁张口问道:“男人……都喜欢这样的?”
乔氏朝着何兰烟离去的方向啐了一口,不屑地说:“十个男人,有九个都喜欢这样的!狐媚子,就知道一味地装可怜儿,一股子骚劲儿!”
雨自嘲地笑了笑,她从来不知道,也从来不会像这样去讨好安王,甚至都不懂得怎样打扮,何姨娘让她真正见识到女人在男人面前时应该是怎样的,她无端地就想起了安王妃在安王面前娇羞的模样,她低下头——难怪他会将她赶出了王府。
乔氏回过神,看见女儿的模样,察觉到自己失言了,忙又说:“语儿,不必将那起子狐媚子放在心上,妻就是妻,妾就是妾,也就能迷惑男人一时,登不了大雅之堂,你是大家闺秀,日后嫁了人,也要拿出正妻的气度来。”
雨抬眼笑了笑,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