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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氏专门找了一个在宫里伺候过太妃的嬷嬷来给雨教礼节,在宫里应该怎么走,怎么站,怎么端杯,怎么举筷,大礼、常礼、平礼该怎么行……雨初进安王府时也学过规矩,只不过没有这么繁琐,雨却丝毫不觉得厌烦,学的极其认真。
迎春诧异地说:“二小姐从前最不耐烦学这些规矩了,总学得半半拉拉,如今可真是转了性儿了!”
雨笑而不答,从前的闻人语可以不愿意学,因为她是天之骄女,有一大家子人宠着护着,可她不一样,即使她如今借来了闻人语的身份,可为了得到她想要的东西,她必须付出百倍的努力。傍晚时分,雨练得有些乏了,便在院中散步,活动活动有些泛酸的肩膀,忽地望见门外不远处闻人诣和双胞胎兄弟一边说着话一边往他的住处走来,经过木槿轩时,雨唤道:“大哥,二哥,三哥,你们这是上哪儿去?”
闻人诣冲雨招了招手:“二弟上回下棋输给我了,闹着不服再战呢,你来不来看?”
雨刚想婉拒,眼光忽地在闻人诤和闻人诰的脸上转了一圈,便笑着说:“好呀。”
双胞胎对看了一眼,闻人诰说:“妹妹何时对下棋也有兴趣了?记得以前教你的时候,你老喊着没意思。”
雨笑眯眯地说:“我看看而已,又没说要学,怎么,三哥不欢迎我吗?”
闻人诰说:“怎么会?是请都请不来呢!”
闻人诣摆摆手:“别在那儿耍小性子了,谁会不欢迎你?快来吧,今日晚饭一起在我那里用,谁都不许走。”
闻人诤说:“好啊,好久没在大哥这里用饭了呢。”
闻人诣大步跨进了房间,丫鬟伺候着浣了手,端来了棋盘和茶具,闻人诣招呼弟妹们坐下,开始亲手煮茶,闻人诤看了一会儿道:“大哥煮茶的手法看起来很是娴熟。”
闻人诣说:“是啊,老师喜欢煮茶,受他影响,我也经常自己煮来喝,久而久之便体会到了当中的乐趣。铫煎黄蕊色,碗转曲尘花,茶可静心,更可清心。”
闻人诰语气中透着难以掩藏的羡慕:“真羡慕大哥可以跟着王夬先生学习。”
闻人诣道:“你们现在可不是跟着白先生学习么?他可是当年京城最有名的才子,不知多少人想入他门下而不得呢,更何况,白先生就住在京城,你们每日都可以回家,不像我,一年才能回来一次。”
雨说:“三哥你就别羡慕了,想想我吧,你们都跟着名师学习,我呢?天天学的就是规矩。”
三人一起笑起来,闻人诣敲了下她的头:“别不耐烦,要好好学。”
闻人诰笑道:“我看出来了,妹妹是志怀高远,恨不得为男儿之身。”
闻人诣将茶杯分给弟妹们,见雨只喝了一小口,问道:“喝得惯吗?要不要拿些牛乳来兑?”
雨摆摆手说:“不用了,你们都喝得,我怎么喝不得?也尝尝怎么个静心、清心法。”
闻人诤喝着茶,漫不经心地问道:“妹妹在练规矩么?可是为了元宵节进宫?”
雨看了一眼大哥,淡笑了一下:“是啊,我第一次参加宫中饮宴,心中也很是紧张呢。”
闻人诣指着棋盘笑道:“别闲聊了,二弟,趁着饭还未好,咱们先来一局吧。”
闻人诤放下茶杯,微笑着说:“好啊。”
雨和闻人诰在一旁看着他们下棋,闻人诰怕雨无聊,轻声为她讲解:“你看,二哥的黑子先下的左上三三位,大哥的白子便落在左下三三位,这围棋想要做活,边角是最重要的。”
雨点点头:“我知道,金角银边草肚皮。”
闻人诣扑哧一笑:“你还算有点长进。”
闻人诰说:“你看二哥又下了右下星位,开始做势了。”
闻人诤扫了一眼他:“观棋不语真君子。”
闻人诰忙说:“我这是在教妹妹呢。”
闻人诣落了子,饶有兴味地看着他:“自家兄弟姐妹,玩闹而已,莫当真了。”
闻人诤平静地说:“与大哥对弈,我岂能不认真?”
雨拍了拍三哥:“好了好了,我们声音再小一些。”
在闻人诰的小声解说下,开始还旗鼓相当的棋盘,逐渐开始分出优劣,白棋慢慢占据了腹地,筑起了广阔的大势,黑棋虽然占了边角,却都缩于三线以下,闻人诤紧皱着眉头,每一子都落得很慢,在手中反复摩挲,而闻人诣则气定神闲,泰然自若。饭菜已端上了桌,丫鬟们也不敢催促,只得等在一旁,闻人诰也不说话了,专注地看着棋盘。闻人诤着急进攻,想打进白棋的腹地,无奈被闻人诣反攻回来,回救不暇,终于被四面合围,眼睁睁地看着闻人诣将他的黑子一一拿起。
雨看着闻人诤眼中闪过一丝奇怪的表情,转而换上一抹无奈的笑意:“没办法,总是赢不了大哥。”
闻人诣笑道:“比你多下了几年而已,来,先用饭吧。”
兄妹四人坐上了饭桌,闻人诰兴奋地道:“大哥的位置占据得太好了,二哥怎么攻也攻不进去。”
闻人诤一面吃着菜一面说:“是啊,位置不一样,大哥处的是中原腹地,周围筑的全都是铜墙铁壁,我那一小股‘溃军’,怎能攻进去呢?”
闻人诣给雨夹了菜,刚想说话,雨抢先道:“为什么一定要攻呢?若二哥方才不想着攻进大哥的腹地,专心把边角做活,把防守做好,只怕不会是现在的局面,即使依然攻不进去,也不至于成了‘溃军’,这么轻易就被白子围攻。”
三人讶异地抬头看着雨,雨摊了摊手:“是你们要我学的,探讨一下而已嘛。”
闻人诤深深看了一眼雨,曼斯条理地说:“为什么不攻呢?既然都处在这棋盘之上,那么便都有机会,尽管我处于劣势,可攻了,哪怕最后是败,至少也曾努力过,如果只守不攻,固然不会一败涂地,却也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话是如此不错,可二哥难道不觉得,攻守都要认清形势么?譬如方才二哥的黑子步步紧逼,可大哥的白子丝毫不与之纠结缠斗,以势为根基,逐渐外扩,子子有序,黑子岂非有些自讨没趣?”
闻人诤的脸刹那间便冷了下来,闻人诣打圆场道:“二弟别听语儿的,小丫头片子也不知看了什么书,满嘴的歪理,你的想法是对的,只不过你舍不得放弃边角零散的黑棋,没有‘壮士断腕’,才让我争了先手,不要急,慢慢来。”
雨也微笑着:“是啊二哥,我是就棋论棋,你可别生气。”
闻人诤面色缓和过来,淡然道:“我怎会生气?只不过惊讶妹妹的棋艺忽然大增而已,看来大哥私底下偷偷收了个徒弟?”
闻人诣连连摆手:“我哪敢收她做徒弟?我们连一局都未曾对弈过,她也就是多看了些杂书,如今只怕是和赵括一般,纸上谈兵而已!”
一顿饭吃完,天也黑透了,闻人诣和雨将双胞胎兄弟送到门口,目送他们离去之后,闻人诣命下人都出去,关上房门道:“是大姐教你的么?
雨坐下端起茶杯,揭开茶盖吹了吹,低声道:“教我什么?”
闻人诣沉声说道:“你别给我装糊涂。
雨轻哼了一声:“他那哪是来找哥哥下棋?分明是试探来了,还打听我是不是要进宫……听听他的那番说辞,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闻人诣哑然失笑:“狼子野心?你倒会用词!从前大姐在时叫我们提防其他房的人,你还总帮着我反驳她,如今你也这样与他们针锋相对了,我还是那句话,都是一家人,没有必要。”
雨低头不语,以闻人诗的心机,怎会不处处打压庶弟?自己这个大哥虽然学识气度出众,性子到底是有些软弱了,只不过他是闻人家的嫡长孙,又是自己嫡亲的哥哥,日后他担起了大任,对自己是很好的助力。于是雨叹了口气:“哥哥心地善良,挂念着兄弟之情,可他们却未必把你当成兄弟,哥哥学的那些权谋之术,并不全是上了朝堂之后才有用,我们虽不是皇室,可却与皇室息息相关,那些尔虞我诈,争权夺利,都是一样的。”
闻人诣轻笑,在右手背上挠了挠:“也不知道大姐给你灌了什么汤,语儿,你现在当真只有十二岁么?”
雨心中一惊,瓮声瓮气地说:“我也就这么一说。”
闻人诣叹了口气,静默了片刻才缓缓地说:“小的时候,娘和姐姐就不让我们在一起玩耍,还记得我八岁那年吗?那会儿他们也才六岁,正是淘气又叛逆的年纪,大人越是不让我们一起玩,我们却偏偏越想凑在一起,那时我刚刚去老师那里学习,一年下来,觉得枯燥不堪,总想干点刺激放肆的事情,于是拉着他俩去烧干草玩,差点把柴房给烧了。我怕受责罚,不敢承认是自己做的,是二弟替我背了黑锅,无论爹怎么打他,他都没有供出我来,我受不了内心的谴责,主动找爹认罪领罚,没想到何姨娘知道二弟是替我背黑锅,竟又将他责打了一顿。”闻人诣眼神悲悯地看了一眼雨,“从那时起,我就明白了什么叫做责任,什么叫做承担,我是闻人家的嫡长孙,背负的注定要比别人多许多,我从来没有指望和庶弟们能够兄友弟恭,只是我总忘不了二弟死咬着牙关挨打的样子。妹妹,我不能和他们太亲近,却也不想和他们太疏远,维持现状是我唯一能做的,一直维持到无法再维持的那一天。”
雨沉默地看着这个和自己弟弟年纪差不多大的少年,一时无言以对,曾几何时,她也如他一般有着柔软的心肠,雨低下头,嘴角噙着一丝冷笑,人之所以柔软,是因为没有经历过背叛。
雨站起身来,慢悠悠地说:“天不早了,我要回去了。”
闻人诣点点头:“好,你早点休息,我送你到门口。”说罢,又在右手背上挠了挠。
雨奇怪地看了一眼:“哥哥怎么总挠手?好像起疹子了,要紧吗?”
闻人诣不在意地挥了挥手:“大约是冬日干燥吧,我一会儿擦点膏脂便好,你别记挂着我了,注意自己的身子,别累着了。”
雨应了一声,转身回了木槿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