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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阳翟县城相比,长社城东临洧水,西边则是潩水,因此也设有东西两个码头,其物资的流通之便利更在阳翟之上,而城西潩水码头边的庄园则是郭斌的私产。郭嘉虽也站在迎接的队伍之中,郭斌却是最后介绍的他。一家人嘛,他年纪又是最小,眼下自还当不得郭斌郑重其事的介绍。
船上的甘蔗自然有人以码头上的起重设备吊运装车,送到岸边的压榨车间去,郭斌则在众人簇拥下往庄园深处行去。
这庄园之中,原本是由何曼率军坐镇,可是郭斌前些日子通过飞鸽传书将他调往番禺,为香山码头上先期的建设工程保驾护航,因此如今在这里坐镇的改成了陈到。长社城地处交通要道,南北商贾辐辏,鱼龙混杂,为了维持稳定,保证良好的交易秩序,此处必须要部署重兵把守。如今何曼率军南下,陈到便带着手下的新兵移驻长社。反正都是士兵,让他们分批驻防、维持治安,也算得是练兵了。
得知郭斌将会率领船队从长社登陆,陈到自然早便安排下了一应接风的酒菜,单等着颍川郡守府中的属官来迎接郭斌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郭斌道:“最近京中可有什么动向?”此去交州近两个月,虽非消息断绝,想要通消息却总是不便宜,因此回来之后郭斌第一件事就是迅速掌握京中的最新消息。古往今来,只要是做官的,若不着意把握上层政治动向,如何能做得长久了?不管你是多么清高,多么浪漫主义的人,只要进了官场,便不得不如此。因此郭斌此举,倒也是合乎情理。
只听戏志才道:“主公,据京中消息,天子命人在西园造万金堂,将司农所藏国家财物金钱,移入堂中以为私贮。”
听到这里,郭斌手中酒爵往桌上一顿,心中对刘宏这个天子极为无语。所谓司农,又称大司农,大致相当于后世的财政部长。司农所收的国家财务金钱,指的是国家的赋税,而天子刘宏所造的这个万金堂呢,大致便是天子储藏私人财物的内库了。
不要小看古人的智慧,大司农所收取的赋税,多是用于国家的各项财政开支。这支出主要包括朝廷养兵;给各级官员发放俸禄;一旦遇到灾荒之年,还要征调粮食抚慰地方灾民;遇到水患,要修筑河堤;若是有战争,则要国库的金钱和粮食拿出来供应部队。
而所谓的内库,则主要是天子私人的财货,其来源主要是遍布各地的皇家财产、庄园,自秦朝收山泽之利,这山泽之间所产的各色物资,也是作为天子私产进入内库的。而内库中财物的分配,主要是供应皇家的日常用度。天子想要赏赐谁个什么东西,这个钱便是出自内库。
只是这内库与司农的府库虽有分野,可你刘宏那是贵为天子啊!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可是富有四海的人儿啊,干嘛还要干这蠢事儿?整个天下的事情都是你说了算,府库中的钱财怎么花还不是你拿主意?
不过,郭斌脑筋一转便大致想到了原因。
这个天子刘宏,并非桓帝的亲生儿子,而是在汉桓帝刘志逝世后,被外戚窦氏挑选的皇位继承人。既然并非是从小以皇储的身份培养起来的,因此他虽是聪慧,器宇和格局却总是不大让人佩服。这也难怪,刘宏生于冀州河间国(今河北深州),是汉章帝刘炟的玄孙。父刘苌早逝,他便世袭了解渎亭侯的爵位。
按照道理说,若是没有意外,刘宏这一辈子也就是在河间国做着他的亭侯终老一生了。虽然确实是皇室贵胄,可传了几辈子后与天子的血缘关系便差得远了,像他这样皇亲国戚天下间多如牛毛。那可是亭侯啊,比郭斌如今阳翟县侯的爵位都低,单看这爵位便可知道刘宏与天子的亲戚关系有多远了。可是窦太后偏偏选中了他做继任的天子,就是这次机遇使得他的人生际遇有了超乎寻常的改变。
可能便是童年时的际遇,使得如今的刘宏即便是贵为天子也对金钱有着非同一般的执着。可是爱财归爱财,如今这事儿办得却显得小家子气了。堂堂大汉的天子,竟摆出一副守财奴的样子来,如何能让士人瞧习惯了?
郭斌瞧了荀彧一眼,只见他低垂着头,满脸失望,对此事显然也极是瞧不惯。
只听戏志才继续道:“幽州名士崔烈,通过天子傅母程夫人,以五百万钱得司徒一职。”
郭斌听了,将手中杯箸狠狠地摔在几案上,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掩面道:“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所谓的卖 官 鬻 爵,分为两个部分,分别是卖官和鬻爵。汉武帝时,为了筹措军费,朝廷便出了个卖爵位的馊主意,后来这个政策断断续续,到了桓灵二帝之时那更是骇人听闻了。当初朝廷只卖爵位,而如今连统领地方的主官也可以明码标价拿来贩卖了。
因为汉景帝时七国之乱的影响,汉朝的中央政府意识到如春秋战国时期的封国制度极易造成割据势力,不利于维护中央政府的权威和天下的稳定,因此封国的权力被逐渐压缩。最终,汉成帝绥和元年改制,各诸侯王仅得食本国租税,不得预国政。同姓的诸侯王尚且如此,侯位只有更甚。因此,贩卖爵位虽然不好听,也不过是个名声,面子问题罢了,可总不至于毁坏国政。
而卖 官则不同了,一地总揽行政、司法、财政大权的官员,其权力何其重要?即便是个小小的县令,也是被称为百里侯的啊!一旦这官位都是买来的,那这买 官儿的自然要追求个投资收益啊!因此,在任上努力搜刮民财便也成了理所当然的了。
盘踞地方的豪门大户他们不敢惹,可平民老百姓那是无碍的啊!因此,这些想着捞一把就拍拍屁股走人的官员,自然是什么坏事儿都干得出来!
不过,天下士人所以对卖 官 鬻 爵深恶痛绝,虽不否认有忧国忧民的因素在里面,更重要的却是它阻挡了士人入仕的道路。要知道,士人所以要出来做官,追求的不外功名利禄。家中豪富、不在乎钱的人毕竟是少数,可如今朝廷竟连正常的官员任命都要捏着鼻子上缴所谓的“修宫钱”。所谓的“修宫钱”,便是“买 官钱”,只是换了个好听一点儿的说法罢了。既阻断了下层人民上升的路径,又岂能不让人深恶痛绝?
只是原来还好一点,许多官职虽是明码标价,真买的却还是少数,毕竟大家都要个脸嘛!况且下级官员便是出钱买了也就买了,豪门大户也瞧不在眼里。可这个崔烈所买的司徒却是三公之一,位高权重。
所谓司徒,周朝时为六卿之一,曰地官大司徒,掌管国家的土地和人民的教化。汉哀帝元寿二年,改丞相为大司徒,与大司马、大司空并列三公,东汉时改称司徒。也就是说,此时的司徒是实实在在的丞相,是天子的主要助手,礼绝百僚,地位尊崇。可正是如此重要的位置,竟然是通过天子的傅母走后门,将原本明码标价一千万钱的司徒打了个五折。所谓的“傅母”,指的是古时负责辅导、保育贵族子女的老年妇人,大约便类似于奶妈、保姆一类的角色。
崔烈虽为幽州名士,或许也有担任丞相的才能,可这种事情一旦有了先例,那往后的人可怎么整?况且,你通过这种办法做了司徒,这不是阻挡了后来者的上进之路了吗?因此,一时间舆论一片哗然,“满身铜臭”也是由此而来。所谓“故东园积卖官之钱,崔烈有铜臭之嗤。”
听郭斌引用了《离骚》中的诗句,众人不觉默然,荀彧更是双拳紧紧攥着,涨红了脸,这个消息显然他早已知晓了。
郭斌见状,心中不觉叹了口气。在他手下这一众文武之中,就属荀彧的心思最为复杂,如今郭斌结合后世对荀彧的理解,也算是摸到他的脉了。可以说荀彧是个矛盾的集合体,他很有能力,确实有王佐之才,可是有能力的同时,他又是个理想主义者。按说但凡在官场上混得风生水起,到了他这个份儿上的人,大约都脾性圆滑,官场上的潜 规则那叫一个门儿清,应当也晓得政治里面的肮脏龌龊。然而,他明知道曹魏早晚要篡汉自立,还要辅佐曹操统一北方;他明知道东汉天子烂泥扶不上墙,却还要在关键时刻为了保得东汉王朝的气运而赔上了性命。在郭斌看来,曹操之所以终其一生都没敢于迈出逼宫禅让那一步,荀令君的死是起了极大作用的。
那么再来分析荀彧当初的作为,他当初死心塌地帮助曹魏统一北方,当是为了维护北方稳定,使得生民少遭罹难。故他虽知晓曹家势必要篡汉,为了生民百姓也要助其一臂之力。他虽知晓汉朝天子烂泥扶不上墙,却仍然要以死明志,是为了心中的那点儿信念,是他对自己早已形成的世界观与价值观的坚持,所谓忠君爱国。
想通了这一节,郭斌不由得从心底涌起对他的敬佩之情。历史上荀彧五十岁时忧郁成病而亡(一说服毒自尽),即便是在古代人均寿命普遍不高的时代,五十岁对于一个政治家来说也是年富力强。荀彧是曹操统一北方的首席谋士和功臣,只因反对曹操进位魏公而遭其所忌。郭斌相信,以他的政治智慧不可能不清楚这么做的后果,而他竟真的这么做了。
难道他不知道若是辅佐着曹操登上帝位意味着什么吗?以他过往的功绩和颍川荀家的实力,妥妥当当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定然是汉初萧何一般的地位。可他偏偏没有贪这个从龙之功,一个五十岁的中年人为了“所谓的”理想,竟然就这样放弃了自己为之奋斗了一生的事业。说他政治经验丰富,这里却一点儿也没体现出来,说他政治上幼稚,却似乎也不太妥当。
郭斌想来想去,大概也只有四个字最为切合――
国士无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