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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多天后,建康城西北处对岸浦口镇的江面上,白雾漫天,隔着十几米就看不清任何东西,对面江上陈朝战船在白天就点燃的火把,照得那些陈朝战船如同一条条的火龙,在这大江之上游动着。
王华强冷冷地看着对面的那些火龙,又抬头看了一眼身后营地里挂着的隋军大旗,正被西北风一个劲地吹向南岸,不由得“哼”了一声,对着身边的王颁说道:“南人真的是自寻死路,这样摆明了照出自己战船的位置。
现在这么强劲的北风,如果我军这时候采用火攻,万枝火箭齐发,就算他们战船上的万钧神弩再厉害,也不可能抵挡得住啊。”
王颁点了点头:“看来萧摩诃真的如贤弟所言,只不过是一勇之夫,想必贺将军肯定会利用这个在强渡时作文章的。不过现在我们的任务不是强渡,而是偷渡。雾已经起了两天了,今天晚上,就是我们渡江的最好时机。”
在起雾的第一天,也就是昨天一早,麦铁杖就游过江去了,他穿行大江已经有几十次了,从没出过差错,这次也肯定不会例外。
就连来这新亭后,麦铁杖还在夜里渡江四五次,摸清了对面岸上陈军江岸上驻防的巡江兵士们的巡逻规律。
当然,王颁和王华强也作好了应急的预案,今天是十二月三十一日,除夕之夜,江南的南陈君臣没有觉察出危险,依然以为这次不过是隋军的虚张声势,建康城内外一片歌舞升平,陈叔宝甚至下令调率领江防水军的两个王子回城吃年夜饭,这几天连江上的陈朝水军也少了许多。
贺若弼在王颁等人来到新亭后,仿佛也吃了一个定心丸,那十天之内必须过江的军令不再提及,甚至还主动地送来几百口猪牛劳军,嘱咐王颁等人听王世积的将令即可。
王世积也私下跟王颁与王华强透露过一些口风,杨素的大军在势如破竹地击垮了宜昌一带陈将戚昕的部队后,释放了所有陈军俘虏。
接下来,杨素大军战舰数千艘,舳舻相连几十里,顺江东下,其坐在船头,威风凛凛,让南岸的陈朝人看了后敬畏地感叹:“清河公真乃江神也!”
加上那释放的几千俘虏把隋军的厉害和杨素的仁义吹上了天,一路之上,杨素再未遇到有力抵抗。
到了十二月的时候,杨素一路下到江陵,联合八路大军中江陵一带的行军总管刘仁恩,水陆并进,在荆门一带的磨刀涧遇上了陈将,南康内史(南朝一般以藩王遥领各州郡的刺史职务,而当地的军政实务则由内史来负责)吕仲肃。
这吕仲肃乃是陈朝不可多得的良将,出征前散尽家财,遍赏众军,由是军中人人感恩,愿意为其效死,他在江上拉了三条铁锁,牢牢地封锁住了江面,自己则率几万军士在陆上的险要之处立栅防守。
杨素的舰队行到这里无法通过,只能登陆,与刘仁恩合力攻击吕仲肃的大营。双方你来我往,拉锯多日,由于吕仲肃所部战斗力剽悍,又占据了有利地形,连日来隋军战死五千多人,却不能前进一步,杨素所部的凌厉攻势为之一阻。
而另一路的蕲州,秦王杨俊会合了王世积留在当地的兵马,兵出九江,却被陈朝双壁之一的大将周罗睺领兵挡住,激战竞月,损失折将,也是毫无进展。
最让贺若弼安心的是,韩擒虎那里更是没有任何进攻的意思,似乎是在等着贺若弼先动手,引开陈军战舰,造成自己对面的江防空虚,再趁机渡江。
所以两人现在就形成了微妙的平衡,都等着对方先动手,吸引陈军,为自己创造出一个直扑建康的机会。
王世积则是稳扎稳打,不急不忙,一万铁骑在离岸二十里处的山中驻扎,而五百条从陆上运来的渡船则在离岸五里处的营地里存放着,万事俱备,只欠起雾,直到前天雾起,他才正式向王颁下达了今天渡江的命令。
王华强今天一早晨起来,左眼皮就直跳,他在少年时曾经跟江湖异人学过一些占卜求卦之术,对于左眼跳灾,右眼跳财的说法也是深信不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贺若弼最近这段时间对自己热情了过了头,王世积更是好得跟自己的亲兄弟似的,这让他嗅出了一丝危险的气息,在前一世他就有这种野兽般的直觉,即使在这一世的丝路之行中,这种直觉也曾经救过他一命。
王华强想要开口劝劝王颁。但一想到用这样的理由阻止出兵,实在是太可笑了,便只能生生地把话吞回肚子里。
王颁最后看了一眼江上那四五条火龙似的陈朝战船,转身向后走去,在两人背后一里左右的地方,六百多名部曲已经都穿好了皮甲,正在对自己的武器和干粮作最后的检查与保养。
不少人在自己的刀上抹着油脂,天寒地冻,经常有刀在鞘中无法抽出的情况,在这远不见人的大雾里,寒光闪闪的刀锋足以亮瞎人眼。
为了今天的这场夜袭,所有人都穿着黑衣,外罩黑色皮甲,脸上也涂抹着黑色的油彩,全身上下,几乎只有一双眼睛和嘴唇不是黑色的。
每个人带了一口单刀,矛槊之类的长兵器完全放弃,一百多名弓箭手也只不过各自带上长弓一具,狼牙箭五十枝。
除了武器外,每人怀里揣了三张大饼,万一碰到最艰难的情况,连王世积也过不了江的话,大家会按原定的计划向西南的当涂方向突围,而这三天的干粮,就全靠这些大饼了。
王世积今天也是一身将袍大铠,盔亮缨红,全身上下杀气弥漫,跟前一阵在王华强等人面前那种刻意为之的随和与轻松完全不一样,这会儿正坐在江边临时设的一张帅案上。
以那红脸黑熊一般的壮士皇甫孝谐为首的十余名将校,都全副武装,挎刀执剑,立于帅案两侧。
王世积看了一眼王颁,沉声道:“上仪同王颁,上前听令。”
王颁这次出征,由于没有军职,特地被封了一个上仪同的中级武官衔,外加开府权限,准他自行招募士卒幕僚,直接归晋王杨广节度,由于王世积有了杨广的授权,因此现在的王颁是需要听王世积将令的。
王颁上前行了个军礼,沉声道:“末将在。”
王世积从帅案前的令箭筒里抽出一支令箭,一脸地严肃:“命你今夜戌时率所部六百壮士,搭乘十五条渡船过江。
记住,你们的任务是在新亭江岸开辟出一块五里长,三里宽的登陆场来,一旦控制了局势,在所在地方点三堆火,不得有误!”
王颁上前,双手接令,却一下子没有抽动,只见那令箭牢牢地握在王世积的手中,一抬头,却看到王世积那冷冷的眼神:“王将军,听好了,无论发生什么情况,必须坚守到大军登陆时为止,不得临阵脱逃,不然军法从事!”
说到这里时,王世积的眼中杀机一现,即使在这浓雾之中,也刺得王华强心中一惊,那阵不祥的预感再次浮上心头。
王颁的黑脸抽动了一下,大声说道:“末将谨遵将令!”言罢执令箭退下,和王华强一起站到队尾。
接下来王世积一阵调兵遣将,在场将校人人都有差事,分批渡江,各领其命,第一批渡江的则是王世积自己和那个名叫皇甫孝谐的仪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