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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老的城市延续的是古老的传统,古城的市民习惯于早睡早起,才八点多钟,街道上就冷冷清清的了。泉荃和关若云慢慢地从东关外走进了东门,走在了同样冷清的东大街上。一路上他们很少说话,只听见街边槐树的树叶在微风中哗哗作响。他们不是不想说话,是找不到话头。走进东门,关若云找到了话题,她说:“我们现在走过的地方,过去是满城东城墙里的马道,也是通向东门外的通道,辛亥革命时很多满人在这里被屠杀。”
“你怎么知道的?”泉荃顺口问。
“听我妈说的。”
“那天在西京招待所舞会上,好像听你说你是东北人。”
“是,我们是跟着东北军过来的。我妈是满人,她到哪儿都喜欢打听满人的事情。你是哪里人?”
“南京。我生在南京水西门,我妈妈生在那儿,我也生在那儿。那儿真美呀,有时候我真是想念水西门外的池塘,想念莫愁湖里的荷花呀。你看,我们一南一北,都被日本人赶到西北古城来了。”
“真巧。”关若云低下头小声说。
“日本鬼子侵占了你的家乡,日本鬼子也毁了我的家乡,我们都成了有家不能归的人。”
“南京沦陷的时候,你不在南京吧?”关若云问。
“当时我就在南京。”泉荃的语调沉重起来,“那时我家在浦口,与南京城隔江相望,我父亲是铁路职员。我亲眼目睹了日本空军在南京犯下的累累罪行。”
说到这里,泉荃深吸了一口气,以平息自己胸中怒气,“我之前刚从杭州笕桥中央航空学校毕业不久,被留校当飞行学教员。一九三七年十一月十二日,上海失陷后,中央航校准备迁到云南昆明去。中央航校聘用的美国顾问强烈建议航校允许教职员携带家眷随同后撤。这样,我就得到了几天搬迁假回南京,准备带父母一起撤退。
我开着吉普车到达浦口的当天,正碰上日本飞机轰炸,我冒着硝烟烈火赶到家,母亲看见我,第一句话就是:荃儿,快,妈在锅里炖了一锅鸡,快去吃。
我母亲平素喜欢养鸡,不大的小院儿里养了0多只鸡。鸡多了,下起蛋来扎堆儿往窝里钻,窝里挤不下,在院子里随便铺上一张报纸,鸡就会卧在上面下一个蛋。我父亲身体不好,母亲每天用鸡蛋给他补养身子,却从来舍不得杀一只母鸡炖汤。如今要逃难了,这些相依为命的鸡怎么办?带,带不走。卖,卖不掉,留下来便宜了日本人。母亲一狠心杀了七八只,想再杀已经来不及了,日本人的飞机已经到了头顶上。母亲慌手慌脚地在锅里炖了几只就去收拾东西,可看看满屋的家什,哪样也舍不得丢下,穷家值万贯呀!就在这个时候,我跑进院子,喊他们快走。
父亲慌忙往外就跑,母亲急忙从床上抓起一条英国毛毯,又顺手拿了四只搪瓷盘子跟着往外跑。一边跑一边还喊我吃鸡。大概是过分紧张导致的惯性运动,平素一贯听话的我竟然真的跑到厨房里去吃鸡,慌忙中就着锅勺儿匆匆喝了两口鸡汤就跑出去追他们。他们还没跑到我的车跟前就听到头顶上传来炸弹尖锐的呼啸声。母亲腿一软跌倒在地上,几乎与此同时一颗炸弹在她前面爆炸了。爆炸过后,母亲伸手摸了摸腿,腿还在,又摸了摸头,头上也没有血。我跑过去把母亲抱到车上,再找父亲时,看见父亲只剩下了一堆模糊的血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