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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真是捷报频传,新年伊始,耶律休哥就大破党项。四月,萧达凛伐女真也大获全胜。萧绰真是高兴,后族也有帅才猛将了,大大为她长脸,让她扬眉吐气了。萧达凛是她的侄子,敦厚实在,见了她和皇上总是恭恭敬敬的,深得她的喜爱,心中有意栽培。五月,又接到耶律斜轸的捷报,萧绰高兴坏了,这不仅仅是一场胜仗,这是根除心腹之患的一场胜仗,从此,常让她惊悸的梦魇不会再打扰了,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这一仗耶律斜轸打得真漂亮。”萧绰说。
“耶律斜轸的确是契丹诸葛,难得的人才。”耶律贤赞道。
“诸葛亮只会用兵,耶律斜轸能文能武,不仅会用兵,还身先士卒,冲锋陷阵。听送捷报的人说,他只一回合便擒住燕颇,本领真是超群!那燕颇在辽军中也是响当当的猛将啊。”
“朕知道耶律斜轸有能耐,没想到如此出类拔萃,当时国丈向朕举荐时,朕还因他佚荡不羁不想用他,差一点失去一位贤才。”
萧绰脸上掠过一丝痛苦,随即陷入沉思之中。
耶律贤以为他的话引起萧绰对萧思温的痛苦回忆,忙想把话引开。他说:“皇后好像不很喜欢耶律斜轸?”
“是的,但出于私心。”
“出于私心?为什么?他与皇后有过节?”
“不是臣妾,他对不起二姐。”
“哦,怎么回事?”
“可能是我想多了,也许根本不是那回事。”
“到底怎么回事?”
“有一段时间,他与二姐相处得很好,二姐喜欢他,他似乎也有意了,但不知何故,他偷偷走了,一去五六年杳无音信,二姐为此大哭了几回,直到二姐出嫁后,他才露面。显然他是为了躲二姐,才离开的,这个负心的,妄二姐对他一片痴心。”
耶律贤说:“原来还有这段经历,难怪皇后对他有想法,但他这人一向行为乖张,漂泊惯了,也许他没有躲二姐之意。”
“不,他肯定为躲二姐才离开的。”
“可是他直到现在还没婚配。”
“跟他一样。”萧绰嘟噜了一句。
“什么?跟他一样,跟谁一样?”
萧绰觉得脸有些发烧,慌忙说:“臣妾想也许臣妾确实错怪他了,臣妾有一侄女,容貌端庄,性情温婉,臣妾想做一回媒人,将侄女许配给他。”
“好哇,美事一件。”
可是,耶律斜轸在受赏之后,萧绰向他提出将侄女赐婚与他时,他半天不做声,刚才听到封他为北院大王的喜悦之花顿时枯萎了。
耶律贤问:“怎么,爱卿不愿意?”
耶律斜轸说:“事情来得太突然,臣还未来得及考虑。”
耶律贤说:“爱卿,皇后的侄女,朕曾见过,容貌端丽,温柔贤惠,是个十分难得的女子。”
耶律斜轸仍不做声。
耶律贤有些恼火,说:“朕不知道你们到底在想什么,韩德让是这样,你也是这样,都这样我大辽后继还有人吗?”
耶律斜轸说:“臣是个不安分的人,性情粗野,行为放荡,臣怕害了人家。”
耶律贤说:“爱卿尽说糊涂话,卿可以浪荡十年二十年,能浪荡一辈子?娶了妻,有了家,卿的心自然就收束了。老婆治老公,治一个服一个,朕就是要找个人把你管住。好了,回去好好准备,朕等着喝你的喜酒。”
耶律斜轸说:“可是,就是臣愿意,人家未必愿意呀。”
萧绰说:“卿说的是,来人传萧婉容上殿。”
不久,阁使引姑娘上来。姑娘二十春左右,瘦,但面色红润,五官端正,目光盈盈,高挑的身材似乎是为瘦削而生。她款款来到丹墀下拜倒,口称:“小民拜见皇上皇后,皇上皇后万岁。”莺鸣燕啭,细浪拍岸。耶律斜轸眼角睃过去,正与姑娘的目光碰在一起,姑娘募的一惊,目光似乎挨了灼烧,倏地缩了回去,脖子都变红了。
萧绰说:“婉容,你身旁的人,叫耶律斜轸,刚得胜归来,封为北院大王,寡人有意给你们俩牵线,你看看,中意吗?”
萧婉容侧转头,但见耶律斜轸已回过头去,脸色平静的如一泓秋水,唯有嘴角不断闪过极难觉察的缕缕痛苦,如寒风掠过水面,皱缬闪电般驰过。但那光洁的额头,挺直的鼻梁,饱满的精神深深打动了她,虽然就那么短暂的一眯,触电般收回目光,但他已牢牢占据了她的心。她低头轻声说:“全凭皇上皇后做主。”
萧绰喜道:“好,事情就这么定了,寡人择日为你们完婚。”
耶律斜轸却道:“不行,皇后。”
“又为什么?”
“萧小姐对臣一无所知,臣觉得,在这事决定前,应让她对臣有所了解,免得事后后悔,耽误了小姐的终身。”
萧绰知道耶律斜轸想以此推脱,正欲发作。萧婉容说:“臣想皇上皇后的眼睛哪会看错人,臣听皇上皇后的,不会有错。”说罢深情地看了耶律斜轸一眼,然后低头摆弄衣角。她为耶律斜轸真诚而感动。
耶律贤大笑说:“耶律斜轸,你看人家一见钟情呢。”
耶律斜轸忙说:“臣想和萧小姐谈一谈。”
耶律贤有些兴趣索然,说:“真是婆婆妈妈,拖泥带水。”
谈什么呢?临到与萧婉容单独在一起的时候,耶律斜轸却不知如何开口。二人一前一后沿山边走着,却都不说话。耶律斜轸觉得背上让两道热烈的光照着,他回过头,那两道光立即受了回去。他站住不动,萧婉容也立足低头,弄她的衣角。他觉得嗓子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试图清清嗓子,咳了两声。她立刻仰头注视着她,急切盼望着他的讲话,脸蛋红扑扑的,眼里充满了期待和温柔。耶律斜轸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俯身拾起一块小石头扔了出去。接着一声不响往前走,萧婉容一声不响他身后,如他的影子。耶律斜轸很生自己的气,他找不到自己,他发现现在走在这山边的这个人可怜得很,他不知自己是谁,他那桀骜不驯的性格,那潇洒玩世的生活态度,已无可救药的发生着转变。特别是面对皇后时,他的底气一下子没有了,就如坚硬的冰遇到阳光一样。他总想找回那个迷失的自己,但是,结果证明他白费力气,而且,他越努力那个自己越迷茫,到后来自己也弄不清先前的他是什么模样,就如在灰尘里找面团,拨过来拨过去面团裹了一身灰,哪里还知道它的本来面目?
耶律斜轸再停下脚步,转身面对萧婉容,婉容立足低头瞧着手中不知何时采摘一束紫荆花。
“萧小姐,你知道不知道我这人??????”耶律斜轸不知道如何遣词。
萧婉容低声说:“知道,你是老于越的孙子,文武全才,是个大英雄。”
“不是。”
“怎么不是?大辽人都这么说。”
“不,不是,我只是想问,你喜欢不喜欢我?”
萧婉容低着头,微笑着咬着下唇,把紫荆花颠过来倒过去在手中交换。
耶律斜轸长吁一口气说:“你不喜欢我,就快去跟皇后说,不要委屈自己。”
“人家没说不喜欢你。”萧婉容的脸红得像深秋的柿子,额头上泛起一层密密的细汗。
“我这人野得很。”
“男人都野得很。”
“我的脾气不好。”
“我又不是找猫?”
“我不顾家。”
“男人做大事,窝在家里又什么出息?”
耶律斜轸语塞,大滴汗珠往下掉。他不知道问题出在何处,以往在女人面前游刃有余的劲头哪里去了?他觉得自己快淹死了。离他不远就是一根大木头,他伸手就可以抓住,但他放弃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变得如此瞻前顾后,圆滑世故,这是他先前深恶痛疾的。他尽力引诱萧婉容说出“不喜欢”,但他越引诱越让她喜欢,越觉得他诚实,值得托付终身,并且高兴的认为他之所以向她说出他的缺点,剖白心迹,是因为他已爱上她了。到最后,耶律斜轸竟然面对兴高采烈的她,不敢说出让她伤心的话,只能安慰自己说“还有机会的。”
当他回到大殿的时候,他心里说:“完了。”
当萧绰问他作何打算时,他说“全凭皇上皇后做主。”但他还想作最后一次挣扎,他想把结婚时间拖延到明年。他说先前太浪荡,钱都花光了,如今,手头拮据,等有了一点积蓄再结婚。
耶律贤大笑道:“这个不用你操心,你的婚事朕给你办了。”
耶律斜轸说:“感谢皇上抬爱,即是这样,臣也要作一下准备,总不能让人家一进门就无米下锅吧。”
耶律贤哈哈大笑说:“朕刚才与皇后还在担心卿只会打仗,不会疼女人,现在朕放心了。婉容跟着你吃不了苦。”
耶律斜轸本想将事拖延下去,然后冷淡地对待萧婉容,多暴露自己的坏毛病,让萧婉容讨厌他,主动取消婚事。他的心事让萧绰明镜般地照着,她把萧婉容接进宫中,一心一意准备嫁妆,又命人四处采集婚宴之物,大张旗鼓,弄得全大辽都知道耶律斜轸要与萧婉容结婚了。
越到后来,耶律斜轸越觉得被动。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腌制的萝卜,在咸水中泡着,盐无情的渗透体内,而自己无法反抗,到后来,他放弃抵抗,开始主动吸纳,纵然那盐如凌迟的屠刀。
“你还在等什么?”萧绰犀利的目光如此逼问他。
耶律斜轸缴械投降了,他根本无力反抗,但他总觉得出卖了自己。
随着婚期的临近,他也开始准备起来,但他仿佛不是为自己忙碌,而是为一个朋友操劳。他尽心尽力地干着。有时,突然想起来他的所作所为都是为自己,他的劲头一下子没了,简直不可思议,他不知道他在干什么,身在何处。
这天,他突然想起了室昉,韩德让,觉得兄弟仨好久没见面了(其实天天早朝他们都碰面),他便寻着他们一起下馆子喝酒,没几杯他就烂醉如泥。韩德让把他背回家,对室昉说:“大哥,你照顾一下二哥,我到宫里去一趟。”
室昉说:“三弟,你想干什么?”
“二哥让我看得心疼。”
“你心疼,你自己不让人心疼?你想让他跟你一样?”
“但起码要让二哥找个自己喜欢的。我进宫跟她说去。”
“我只怕你连口都开不了。”
韩德让来到宫门前,遇到雪雁。她正与皇子隆绪玩翻叉,很显然隆绪翻成了一个,高兴得跺脚,圆圆的脸蛋上现出非常得意的神情。他侧着头,眯着眼,看着雪雁手中的几根绳索,一双小手半举着,好像在寻找下手的方式。韩德让每次见到隆绪,就有一股亲切感驱使他想去抱他亲他,但他总克制着,与他保持着距离。
雪雁见韩德让走过来,忙站起来,红着脸说:“韩大哥进宫啊?”
韩德让笑道:“是啊,逗皇子玩?”
“啊,是,皇子高兴玩这个。”
“会玩吗?”
“会呀,我都会玩。”隆绪奶声奶气中带着几分骄傲。
“皇子真聪明,好,我跟雪雁阿姨翻一个,看你会不会。”说罢,韩德让蹲下来从雪雁双手间翻了一个,然后,伸到隆绪面前,让他翻。隆绪从没见过这个形状,歪着头,不知如何动手。雪雁容光焕发,双目炫亮,笑盈盈地指教隆绪如何勾挑,但她语速太快,隆绪没听明白。雪雁便伸手给他做示范,弄了半天,隆绪还是不会,便跑到韩德让身后推他,边推边说:“马,马。”
韩德让会意,忙趴在地上。隆绪高兴得拍手,扳着韩德让的腰欲爬上去,但他太矮,试了两次没有成功。韩德让尽量降低身子,肚子几乎贴在地上了。隆绪还不能爬上去。雪雁刚从眩晕中醒来,忙抱起隆绪放在韩德让的腰上。韩德让叫了声“驾”便驮隆绪在地上爬行。隆绪高兴得前合后仰,哈哈大笑。
萧绰,耶律贤听到宫外喧哗,走了出来,见此情景,萧绰大喝:“孽子,你在干什么?”
耶律隆绪听到母亲的喝声,忙从韩德让身上溜下来,低头垂手如犯人一样等候发落。
萧绰厉声道:“孽子,你把寡人的大臣当什么了?小小年纪就如此作践人,长大后还不知多暴虐。”
隆绪吓得缩成一团。韩德让说,不是皇子的错,是自己让皇子这样做的。
萧绰说:“你不要揽过,你也有错,这是你做大臣的样子吗?”
韩德让忙说:“臣知错,不过皇子年纪太小,好奇,请皇后不要太苛责他了。”
耶律贤也附和韩德让,要给隆绪多一点快乐。
萧绰气得满脸通红,怒不择言,迸出一句粗话:“你们都是护犊的公牛。”话一出口,便觉得不妥,一跺脚转身回宫去了。
耶律贤却觉得萧绰的比喻新奇,窘态可笑,朝着韩德让做了个脸色,笑道:“韩卿进宫,所为何事?”
韩德让这才想起因何而来,但已无法开口,便说了一些别的事,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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