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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到七月份,热了这么久的天气还是很热。天上的云慢慢多了起来,把太阳遮住。福利院久违的阴凉了下来。
说起来今年夏天的天气还是历史最高温呢,还没到七月份,已经快接近四十度了。就连平常的避暑之地也焦金流石。
福利院里,后院的热气慢慢散去,东风一过,气温凉下来之后就是下雨了。城区里慢慢热闹起来,喊着收衣服,收广场上晒着的稻谷、辣椒。
在之前有一小段时间是吹着凉爽的大风,等候雨的来临。
这段时间是小孩子们期待许久的。可以在后院里无所顾虑的玩耍,不必担心太阳的眼光。
安静宁终于说动了许温然加入游戏,或许是许温然自己也想玩,毕竟哪个小孩子的天性不是玩呢。
开始划拳之前,安静宁把许温然带过来。
他的嘴唇悄悄靠近许温然的耳朵,说,“我们一起出布。”
小温然点点头。
一圈人围在一起,风吹得很大,许温然干脆拿了绳子像是头绳一样把头发绑住,这样刘海就不会到处乱飞了。
“剪刀,石头,布!”
安静宁和许温然一起出了布,有人出了石头,有人比的是剪刀。
于是分派进入了第二局。
直到所有人加起来只有两种,但这十多个小孩是很困难的,光是看谁出了什么都要看半天,于是光是划拳就要划半天。
第一局的布出完了,安静宁也没跟许温然说接下来要出什么。
小温然就逮着布不放开了,一连着下去都是出布。
分不出胜负,所有人就分成了两组。
每一组的人七八个左右,很快就分出了胜负,输的人负责抓人,赢的人躲。
安静宁和许温然分在一组,许温然一直是布布布的,走运赢了。安静宁刚好出了石头。
许温然有点伤心没有跟安静宁一起赢或者一起输。
今天这局赢的人很多,安静宁和另外三个人一起负责抓人。他们四个在楼房门前倒数了一百之后才能开始。
这种游戏也算是另一种的躲猫猫吧。许温然想。
既然这样他就找了个树丛地方躲起来。从树丛的缝隙里能看到外边的情况。有人爬树,有人躲到墙后。
安静宁一直不喜欢抓人,他是跑得快,但是他找不着人。有时候人就躲在他眼前,甚至脚都露出来了半边他还是看不见,等人都准备好跑了的时候,安静宁才注意到。但只要让他注意到,基本上就跑不了了。
树丛是一个单独的小生态,有蜘蛛,有虫,有鸟。有的甚至还有蛇。
这么个单独的生态圈里突然来了一个庞然大物。
许温然蹲在树丛里,显然不知道自己一脚已经踩死了一只小虫子。
在树丛里栖息的蚊虫很愤怒,自己家没了。
小温然只是觉得自己手臂很痒,伸手去挠。首先碰到的那一个瞬间,感觉这是个虫子。许温然一下就慌了神,从树丛里跑了出来。
安静宁一下子就看到了许温然,但是他没有去追。
许温然马上换到了树后边躲起来,安静宁就朝着反方向走。
安静宁想,他如果没输,可以带许温然躲到后山旁,那里几乎没人会来,也可以躲到树上,他知道哪棵树比较好爬,要是有人追他们,他就拉着许温然一起跑。
想着想着,眼前就撞见一个人,安静宁赶忙追上去。
许温然见没有人往自己这边来,暂时松了口气。
“许温然?”
“哇啊。”小温然吓了一跳,“福柳峰?”
他有印象,昨天安静宁把所有人的名字都指着人给他说了一遍。
福柳峰一只眼是闭着的,他只有一只眼,车祸的时候受的伤。之后因为药物的关系,整个人胖了很多,瘦不下来。
那只受伤的眼睛其实算是微微眯着,从那微小的缝隙里能看见里面可怖的眼白。
“我们一起躲吧。”福柳峰说。
许温然点点头,两个人在一颗树后躲了起来。
一静下来,许温然观察着这个世界:旁边的树上有一个人,对面那边也有人,还有两个“鬼”在追人。
一直躲在一个地方算不上什么好策略,有人注意到这边不对劲之后就走了过来。
福柳峰和许温然一起跑,那人就去追福柳峰,他跑不快。
福柳峰被抓到了,许温然就自己躲了起来。
慢慢的,被抓到的人越来越多。
福利院里的这个游戏仿佛是没有时间限制,也没有明确的胜利条件,永远都是在游戏的进行时刻,等到吃饭、睡觉、下雨,或者全部都被抓到才会结束。
许温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最后一个,安静宁都往他这边来了,那应该就是了。
风吹得很大,树叶莎莎晃动。雨滴落下,偏东雨下了起来。
在后院里的人一下子朝着楼里去。
安静宁站在屋檐下找许温然在哪,左看右看在大雨的前兆中远方有个小点朝着这边过来。
许温然喘着大气,终于是跑回来了。
福江飞摸摸小孩脑袋,“没打湿。”
雨一下起来,活动就只能在室内了。
安静宁想可以趁着现在做作业,就拉着许温然一起去。
福夏天和福江飞一人带一个。
“横——竖——”福夏天握着许温然的手,许温然手里拿着笔。
福江飞去上厕所了,安静宁赶忙问许温然算术题。
福夏天把许温然嘴捂住。
福江飞回来把安静宁逮回去。
雨还在下,地上的高温和凉爽的雨滴相遇,迸发出一种味道,让人一闻就会感觉到夏天。
充满了离别的夏天。
终于写完了今天的作业,安静宁伸个懒腰。他挪到许温然旁边,看着他写字。
“哥哥,你看我写的对不对。”许温然用笔尖指着他刚写的字。
许温然的字写得很小,他一撇一捺写得很认真,不像安静宁那样只有自己看得懂。
“安jing宁。”许温然念出他写在纸上的字,“静字我不会写,就写的拼音。”
“我教你怎么写。”安静宁坐到许温然旁边拿过笔,低下头。
两个小孩的脑袋磕到一起,头发摩擦的刺啦声传到耳朵里。
“你身上有什么味道。”安静宁说。
他字写了一半就停下来,凑到许温然身上嗅了嗅。
“什么味道啊。”许温然问。
安静宁凑近了点,把鼻子蹭到小温然的后脑勺,鼻尖弄得他痒痒的。
“唔,有股汗味。”安静宁说,“你几天没洗过澡了?”
许温然趴在桌上,想了想,“四五天了。”
外边的暴雨还没停,从活动室的窗户往外看去,那一片片雨似乎都没有要停的意思。后院里一个个小水坑积蓄起来,山坡上流下一滩泥沼。
大雨把院门前的两盆海棠花都吹得七零八落,花瓣落在地上已经没了踪迹。
以前还在家里的时候,下雨天许温然喜欢趴在窗户前,看雨点一滴一滴打在窗户上,顺着楼房流下,无论窗外的风雨有多大,他始终在那个温暖的家里。
温暖是与寒冬相对的,也可以是相依的。
安静宁就这么趴在许温然背上,看着小温然脑袋,他又想到那个疤了。
“你能跟我讲讲你那个疤是怎么磕到的吗?”
安静宁把嘴凑到许温然耳边讲的,生怕别人听到。
许温然又一下子按住刘海,“在家里摔了一跤就磕破了,去医院缝的。”
“怎么在家里都摔了啊?”安静宁很心疼的样子。
本来福夏天还在教许温然写字,福江飞也在旁边的,现在活动室里除了这两个小孩就没多少人了。
福夏天被福江飞推到楼道口,凉风吹得夏天的轮椅都往回走。
“你是不是有病。”夏天说。
“心脏病算不算。”江飞倚在轮椅旁边,“你再不透透气都快闷傻了。”
“透气让你下雨天来透气是吧。”
“我有事想跟你说。”江飞说。
活动室里,许温然推走安静宁。
“我不臭。”小温然说。
“但是真的有股味道。”安静宁揪住许温然衣服。
“这里又不能洗澡。”许温然急着说。
“那我们现在去洗澡。”安静宁拉着他往外跑。
“我没衣服。”
“我有多的。”
两个人一路走到门前。
“江飞哥他们在干什么啊。”许温然问。“夏天哥哥身上也有味道吗。”
一滴水从屋檐上落下,打落在地面上又溅出水花。
后院本来早就干涸的小池塘又蓄起了水,许温然本来以为这是个小坑,因为这本来就是个土坑,若是没有水,估计不会有人想到这里会是池塘。倒像是没有盖好的房子遗留下来的工地。
两个小孩看着屋外的大雨,风将雨滴吹到房子内部,打湿了一小片地板。
“你们在看什么呢。”福江飞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他们身后。
“江飞哥,什么时候洗澡啊。”许温然问。
“洗澡,什么时候都可以洗啊。你想的话,今天晚上我们一起吧。”
雨没有要停的迹象,淅淅沥沥,哗啦啦的。
如果说雨是一片幕布,这幕布掩盖了整座城市。
正在补课的高三学生会很厌烦这雨,同时也很喜欢。在带给他们凉爽的同时也阻隔了他们的退路。
雨稍微小了点,安静宁在寝室里收拾着自己的衣服。
“等会洗完澡你就穿这套。”他说着把自己的一套衣服递给许温然。
小温然接过衣服,发现就只有两件,支支吾吾的开口说,“内裤和袜子也没有。”
“哦,我忘了。”安静宁把一个袋子里的东西都拿了出来,“你喜欢哪条。”
许温然看见床上散落的衣物,随便拿上,然后打着老旧的雨伞到澡堂里。
从小到大许温然从来没进过澡堂,他不知道该怎么赤诚面对他人,他总觉得自己长大了,不用别人帮自己,所以洗澡也是。
安静宁放好雨伞,拉着许温然进去。
进门之后是升腾的热气,刺鼻的肥皂味道,和滑腻的触感。
地砖打湿了水,一不小心就容易滑倒。
澡堂的设施很少,只有些淋浴喷头和坐台,没有储物柜、更衣室,也没有浴池。
许温然洗得很快,不知道是因为不适应还是害羞。
他洗完之后穿上安静宁的衣服,有点大,松松垮垮的,但都是短裤短袖,袖口裤脚没有太长。
安静宁递给许温然一张毛巾,“帮我擦一下背。”
“哦。”
许温然小心翼翼,害怕身上的衣服被打湿。
澡堂里夏天和江飞也在,不过他俩自己在另一个角落。
大雨的痕迹还没有消散,从澡堂出来后会感觉到一种说不出来的凉爽。
地上的雨迹汇聚,汇成一条小水流,通往院子里的小池塘。
我在池塘里活得很好,泥鳅很丑但会说喜庆话,癞蛤蟆马虎但有趣,田螺是温柔的姑娘。有一天,他们听说江河湖海哪个都比这个池塘更大,我跳了出去,遇见了美丽的海豚,雄壮的白鲸,婀娜多姿的小丑鱼,都是更好的。
福夏天合上书,“还要听吗?”
“要。”许温然在旁边说。
“那讲下一篇……”
或许是因为昨天放了很多萤火虫在后院的缘故,今天晚上后院的萤火虫明显多了起来,像是天上的星星,不多,却也弥足珍贵。
许温然还在听福夏天讲故事,安静宁就跑过来拉着他上楼。
下午刚下过雨,晚上却热了起来。楼顶比较凉快,他就想让许温然好过一点。
福利院的楼房一共就三层,他们到顶楼之后也没凉快很多。但是楼上的视野总是好的,从这里,能望见为数不多的夜景。
远方的高楼闪着亮光,这座城市的人匆匆忙忙,寻不到半点安静,感觉到哪都是车水马龙,人声鼎沸。
雨后的世界是如此明亮,似乎就连马路上的一颗石子也看得一清二楚。路灯、蝉鸣、榕树、辰星无一不在闪闪发光,照亮这片老旧的城区,徒增一点烟火气。
远处高楼七七八八闪着亮光,道路两旁的林荫道上是三三两两的人群。
老城区里有很多还没拆迁的斑驳老楼,以前这里是一片煤矿,不过煤矿关停了,也就荒废了下来。
像是一片黑灯,驱逐了光亮,但有光亮的地方一定是生机勃勃,光彩熠熠。
福夏天觉得彼得潘是对的,所以他在安静宁拉走许温然之前把两个人都留了下来,讲了彼得潘的故事。
故事讲完,许温然抢着说,“我要长大。”
“我也要。”安静宁也跟着说。
“为什么要长大呢?”福夏天问,他觉得彼得潘是对的,长大就是浪费时间。
“我要长大去找妈妈。”小温然说。
小孩的思想很纯洁,很澄澈。
爱的背面是什么?
是恨。
不是,是遗忘。
现在两个小孩站在福利院的楼顶,看着这个他们尚未理解的世界。
安静宁不知道许温然的爸爸妈妈为什么不要他,就像他不理解书上的那些字,不理解那些算数题,但他觉得许温然的爸妈还是爱他的。就像安妈妈爱安静宁一样。
这是小孩子的安慰手段。以身作则,换位思考。
许温然刚来的那天,直到现在,每每听到福利院外的汽车声,他就会以为是他爸妈接他来了,两个人都来了。
有时候甚至做梦也会梦见,在那个不熟悉的大门前,在旁边的花坛里摸不到钥匙,在和警察叔叔见面之后也没有办法。许温然的爸妈不是那种喜欢拿警察叔叔吓人的家长,他们教的很好,跟他说过,走丢了就去找警察叔叔,记得自己家里的门牌号,住哪,记得爸妈的电话。但他还是被扔在这里了。
从疑惑到慌张,从害怕到适应。
他在慢慢学习,学着怎么在这里生活,学会和不习惯的一切说你好。
“你俩在干什么呢。”福白露在楼下喊。
“吹风。”安静宁说。
“多危险啊。”她一边招手,“下来下来。”
两个小孩就这么被撵了下去。
刚好院子里在组织唱歌。
福利院偏僻,也不怕打扰到居民,况且现在也不是太晚。
福白露拿着一个破旧的吉他出来,吉他是之前有人捐给福利院的,那人之后也常来福利院,就顺便教了福白露一点。
江飞搬了凳子出来,福白露就坐在凳子上。
“哥哥,白露姐姐唱的什么歌啊?”许温然问安静宁。
“我也没听过。”
安静宁才读一年级,过了暑假之后就升二年级了。他听高年级的学生说,他们三年级要学英语。福白露现在唱的,是不是就是英语?
他不知道。
夏天和江飞都能跟着哼,一众小孩开始跟着节拍摇头。
在这么一瞬间,许温然觉得,待在福利院也挺好。回头不是冷冰冰的墙壁,不单单和一个绒毛玩偶说话。
许温然很喜欢这首歌。
他靠在安静宁身上,静静聆听。
“你困了吗?”安静宁说。
许温然本来想说没困,但他没说,他只是点点头。
世界时时刻刻没有停旋,日月衰老,天光不在,这人间有多少事是不会停止的,就像那一个个黑色的灯,在高楼里闪闪的灯火,都不会停止。
音乐声渐渐消去,许温然闭着眼睛倚在安静宁身上,他来福利院的第四晚,睡得很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