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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份不长不短,开头是春天,中途清明降温是冬天,最末尾那一段儿又变成了夏天。
教室后方的黑板上写下的倒计时还剩四十多天,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二百八十天就慢慢的变成了现在。黑板上印下的手印,渐渐变得暗淡,教室后方有人路过时,偶尔会擦到一些,日积月累,有些手印便模糊不清。
只剩下四十、三十多天,这个时间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再努力一点儿也没什么可以往上走的,对已经习惯高三的学生们这最后一个月是一段可有可无的“垃圾时间”。
离五月初放假还有几天,有的人不想松懈,有的也已经想着怎么在最后这一个月轻松一点儿。
“劳动节放几天假?”课间田尘问道。
“三天?”安腾想了想说,“这应该是高三最后三天假了。”
“不是还有端午节?”
“可能——端午节不会放假?”安腾回道。
他正翻过一页语文书,课本上密密麻麻填满了注释和笔记。每一页的小角落里都用便利贴向外伸出一小块儿地方,这样翻书更方便一些。
这一页是苏轼、那一页是王勃,千古以来的文人雅士,就这样被装在一本不厚不薄的语文书里,一页翻过,就是他们的人生。
复习完今天的语文,安腾拿出他的单词本——小巧的白色便利贴,第一页上写着一句话:
“we are all in the gutter,but some of us are looking at the stars”
意思是:吾辈皆身处沟渠之中,然其必有仰望星空者也。
在教室外面挂着的班级介绍上,安腾给自己的座右铭就是这句。当时郭子明要每人都写一句上去,安腾不知道写什么。刚升高一哪有这么多心思去想这些,况且安腾初一初二没怎么学,全是初三时补回来的,当时就想着“写句英文上去显得自己高大上”。然后就看到这句话,虽然当时他连这句话的意思是什么都不知道。
放假的时候是下午第二节课后,除了高三是三天假之外,其它年级都是是五天假。
放假前的最后一堂课,是物理。
物理老师李友华很贴心的让大家这节课自习,高中的最后三天假期,也没有一科老师布置作业,只是郭子明嘱咐大家休息好,接下来的一个月,便是最后的阶段。
安腾很久没体验过跟高一高二一起放学,一大堆人堵在学校外的马路上了。车与人同行在道路上,从外进里的公交车堵在外围,里面满载学生的公交车被挤在里面出不去。
田尘和安腾早早骑上自行车,远离那片纷扰之地。
还是安腾骑车,载着田尘。
“放假有打算么?”田尘在后座上问道。今天路上的人特别多,他没有像以往一样抱着安腾,而是双手扶在自行车后座的座位上。
“我回家先睡一天再说。”安腾骑得慢了许多。
今天是个大晴天,阳光洋洋洒洒落了一大片在地上。
安腾缓缓开口道:“我好想直接跳到一个月之后高考啊。”
“这么急?”
经过一个缓坡,田尘有些扶不稳,只好一只手搂着安腾。
“高考完之后我就把书都撕了。”他一只手扶着车龙头,另一只手拉着田尘,一前一后。夏天的骄阳似火,微风拂过脸颊。他有些热,或许,是有些羞涩。
“是不是像很多高考纪录片里拍的那样,高考完之后就把所有书全都撕了丢到教学楼外边儿?”田尘问道,他在深中高一时见过高三丢书,白花花的书页像是大雪纷飞,飘在空中,一波接着一波。地上的书纸铺了三层又三层,学校叫了卡车来拉了好几趟。
像是地下积蓄了十七八年的蝉,破土而出,只是为了这一天。
缓坡过了之后是一大段平地,田尘放开手,张开双臂,微风从他指尖划过,又不知飘到何处。
“真快啊。”田尘感叹道。
还没立夏,天气却是一天比一天热了起来。上个月时还偶尔有些绵绵细雨,而五月份的c市就是一个蒸笼,蒸起来的水汽都在天上存着,等什么时候存够了才下一场大暴雨。
川中这座历史悠久的中学,最开始还不叫川中。在学校初中部的校史馆上,可以清晰的了解它的历史。高中部是新校区,却没有校史馆。
三天假期结束,田尘返校时在川中里四处散着步。虽说是新校区,也已经快三十年了,该老的老,该换的换,学校教学楼外的墙皮灰白剥落,凋敝腐蚀。
他对川中有什么留念吗?他想着,或许是有的。毕竟在川中待的时间比深中长,现在回想起深中的同学们,他也快忘了名字。
放假返校后的第一天便是三模,最简单的一次测验。这次考试在大家口中只是用来“找自信”的一场考试,考试难度也确实很低,好多人都考出了自己高中三年来最高的分数。老郭一边向大家加油打气,一边也在提醒不要掉以轻心。
安腾复习的时间越来越多,以前是每个晚自习把语文和英语拿出来看看,现在是整天整天的把以前的卷子错题拿出来。
他把高三以来每科的卷子都订成了一叠,六科叠起来一共七八厘米厚。田尘叫他把每张卷子的错题裁下来,这样方便一点。安腾却摇摇头,因为有些正反面都有,要是裁下来反而不方便。
安腾的错题集已经换了好几个本子,都是被他撕光的。
来田尘身旁问题的人也比以往少了许多,以前还有很多后排的人来问,不知道他们是真的想学还只是单纯在装装样子。田尘只是觉得周围清净了许多。
每次安腾和田尘上下学,走到学校的高三楼下,看见百日誓师时的红旗还矗立在教学楼下的花坛处。每次看到红旗,他就会想到那一天,一个回头,就已经是百日之后。
安腾问田尘,他为什么这么执着于上清华北大。
田尘回答说,那是他爸的一个遗憾。
安腾回应道,父母把愿望强加到子辈身上那种愿望吗?
田尘笑笑说,不算强加,因为他爸能上,但是没去,反而选了另外一个学校。
安腾有些惊讶,问为什么。
田尘想,或许是亲情。
他语速减缓,似乎在讲述一段已经落灰的前尘往事。田尘又想,说,也或许是选不到好的专业吧。总之,结局就是他爸在c市上了学,在这里土生土长。
安腾细想后问,那他们怎么带你去S市了?
可能是那边教学条件好一点吧。田尘回答。
安腾不相信这种说辞,于是又问,那怎么又回来了?
田尘听到这儿,莞尔一笑,说。
因为,落叶归根。
五月的雨来的急促。
中午时分,田尘站在小区的居民楼下,看着天上乌黑乌黑的天空,风将树枝吹弯,他平生第一次有逃课的想法。
今天是怎么也骑不了自行车,他在楼道里问安腾要不要去上课。
“去——吧?”安腾有些没底。“走到小区外面那个公交车站去,我们坐公交车去学校。”
田尘答应,他打着伞出门,雨被风吹得又急又猛,他只能把雨伞横过来,挡在身前。但雨水还是快把裤子打湿,他又把裤腿卷起来,才勉强在风雨中步行。
两人在外面最近的一个公交车站相遇,裤子鞋子全都打湿,两人却互相嘲笑彼此。
公交车在风雨中没有停止,车上大多也都是打湿半身的学生,两人没有找到座位,只好在车厢里站着。
被雨浸湿后的鞋袜很不舒服,收起来的雨伞还滴答滴着水珠。
公交车一直前进着,雨渐渐小了下来。
“去年夏天补课的时候也这么大的雨。”安腾回忆道。
田尘也想了起来,“是。”他笑着说道。
那次大雨下了好久,把学校的路都淹了过去,晚饭时去食堂吃饭只能淌着被雨淹没的路走过。学校的绿化带比路高一点儿,能踩着绿化带过去。
那天还外出吃饭的人都是勇士,回来时便变成了落汤鸡。大多数人都会让去食堂吃饭的人帮忙去小卖部带一份面包充饥。而去食堂吃饭的人,也大多都是住读生,可以回寝室换鞋子。
那天晚自习上住读生的男生大部分穿着拖鞋,教室后排混着晚餐和脚臭味,在夏天如同蒸笼般的温度下又再一次发酵。
那时候安腾和田尘位置已经换到了前边儿,不然这个味道一个晚自习肯定忍不过去。
“今天学校会不会也会被淹?”田尘想道。
“应该不会,这雨快停了。”安腾说。
公交车在一个车站前停了下来,田尘朝窗户外望去,果然乌云已过,雨声渐渐小了下来。
“那我们岂不是白被雨淋了?”田尘说,“早知道这雨下这么短就跟老郭说一声,晚点儿来学校。”
“好像是。”安腾哈哈笑。
进了学校,他们今天坐车来,教室里没几个人在。
两人去到厕所,把裤子脱了下来,拧干上面的水渍,不知道一下午这裤子能不能干。
“要不去找住读生借一条?”安腾问道。
“算了。”田尘穿上裤子,“一会儿就干了。”
结果这条裤子却是一晚上都没干,安腾身子好点,第二天没什么事儿,田尘第二天已经有些感冒。
“要不你请天假?”安腾说。
田尘戴着口罩,刚吃完药,坚决不请。
“请一天又不会死。”
“小感冒而已。”
田尘顶着感冒上了两天课,也并未感到不适。
在学校的每一天还是那样,像是一个早已设定好的机器。
夏天的风渐渐又充满了校园,天亮的越来越早,黑的更晚,教室风扇从四月份开始就不停的扇着热风,直到四月下旬才开了空调。到现在,已经是常态了。
安腾在某天的下课晚饭之后,跟田尘走在操场上,今天他们吃饭很快,用十分钟的空闲时间散散步,缓解一下高考临近的紧张心情。
两人走过体艺楼,体艺楼旁有一两张乒乓球桌,要是在球场的乒乓球桌满人了,这边还能打一打。钢琴声从体艺楼二楼的琴房传出来,应该是高一高二的学生还在练琴。
“上去看看?”田尘问道。
“嗯。”安腾点点头。
体艺楼一楼放着往届美术生的画,陈列了一排,二楼是琴房、舞蹈房和声乐房,现在就只有琴房有人。另外都是锁起来的。
“有空的。”田尘说道。
他指着走廊最深处的那间琴房,房门半开着,房内也没开灯。夕阳从另一头照进来,洒在学校有些陈旧的钢琴上。
安腾坐在一旁的凳子上,看见田尘来到钢琴前,随意按下几个按键。
两人躲在钢琴房里,一旁的夕阳只能照到上半身。田尘的侧脸被夕阳照得发烫,他好像有些脸红,却看不怎么出来。双手捧着安腾的脸,他看见他的眼神里似乎发着光,像是夜里的萤火虫。深沉、轻灵。
“咚!咚!咚!”一个拿着钥匙的学生站在琴房门口,对他们说道:“要关琴房了,下次练琴注意时间。”
两人一下子分开,有些慌乱的应了两声后走出琴房。那学生关上琴房的门,用钥匙锁好。
安腾拍了拍田尘的手臂,有些尴尬道:“他是不是看见了?”
“不知道。”田尘摇摇头,“又没亲上,看到了也事儿。”
“我还是第一次被人撞见。”安腾抖了两下,细细想来还有些后怕。
两人又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教学楼遮住了西沉的斜阳,金光一道道的从教学楼之间的缝隙挤出来。
两个走在操场上穿行在一栋栋教学楼的缝隙间的少年,或许往后余生回忆起那年,似乎匆匆而过,也似乎刻骨铭心。
最后一个月,并没有像田尘想的那样轰轰烈烈、声势浩大,甚至,就连五月下旬他自己真正的十八岁生日时,都没什么太大的波澜,一切只是平常的一天,天空明洁,苍穹浩渺。
最后的十多天里,郭子明让每人都点了一首歌,每天下午上晚自习前的那半个小时在班里放放歌听,缓解紧张。
虽然田尘并没有觉得有多紧张。他常常在上课、做题、聊天或是在教室做任何事情时转头看向教室后边的黑板上的数字,二十一、二十、十九、十八……
它就这样慢慢减少,不闻不顾。
到六月份的时候,教室后边儿的倒计时已经只剩下六天了。最后这几天里,高考之前紧张的气氛似乎松了下来,老师上课只是走进教室,说完自习二字,便坐在讲台上,有人来提问,他便回答,要是没人提问,教室里就静悄悄的,只有翻书声与空调声回荡在教室里。
还有一点儿细微的蝉鸣,在教学楼下孜孜不倦的鸣叫着。
这蝉声与两年前一致,热烈又高昂,像是它在地下太过压抑,要在出土的这两个月间将他在地下的所有委屈全部倾诉。
“尘哥,今天下午拍毕业照。”韩炬桐在向田尘问题时说道。
“谁说的?”田尘第一反应是询问真实性,因为韩太子总是谎报“军情”。
“真的,他们有些班今天上午就拍了。”
上午最后一节课是郭子明的,他通知下午拍毕业照,让大家都穿白色的那套校服。
安腾劳动节的时候去剪过一次头发,现在还没怎么长起来,他摸摸自己寸头,好像觉得这头型有点丑。
临近高考,郭子明对他们的头发这类要求越来越少了,好多人头发已经长得盖住眼睛,他也没再唠叨过。
下午全班都穿着白色校服,自习课上也有些激动。
十班的人拍完了毕业照,跑到三楼,通知十一班。
旁边就是十二班,他们听得清清楚楚,全班一下子就吵闹了起来。
张文骥也没再管他们,他拿着自己的那本《红楼梦》回了办公室,大概二十分钟后,十一班的班长走到十二班门前,敲敲门让他们去操场上拍毕业照。
学生一下子全都跑出教室,白色的校服在午后的阳光下肆意闪着光。
“按照体育队形站好。”郭子明已经在操场上准备好,还有十二班的所有科任老师,以及年级主任和校长。
“尘哥站中间!”陈燕琴组织道。
看来十二班的人并不认为体育队形拍毕业照方便。
田尘有些懵的站在队形中间,安腾也被拉过去,整个队形变成了一个梯形。
第一排坐着各科老师、主任和校长,第一排的女生站着,十二班人少,女生排完第一排之后第二排人不够,于是那几个女生站在第二排的男生旁边。
第二排中间是田尘和安腾,后边儿的人让安腾蹲一下,他身高有点儿挡住后面的人了。
安腾半蹲着,站在田尘旁边,第三排、第四排是班上高个的男生。
摄影师挥手向大家示意,“三、二……”
“等会儿。”班长说,“换个口号。”
“什么口号?”班上的人问道。
“郭老师帅不帅!”她喊道。
第一排的老师们笑起来,摄影师点点头。
“三、二、一。”
“郭老师帅不帅!”
“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