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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临近过年的时候,村里零星的鞭炮声总是响个不停。
大概那个时代,孩子们没有多少可以娱乐的,而过年的时候放鞭炮,则是他们最大的乐趣了。
他们也不会像现代这般,把鞭炮成串地点来放。而是拆散开来,一个一个地放。
那时候,家里普遍不富裕,成串地放鞭炮,还是承受不起的。
孩子们买了鞭炮来,都是宝贝地不得了,拆开来,放在口袋里,一个一个地点了燃放着。
即便如此节约,也不见得够他们放到过年。往往是初一的时候高兴,头脑一热就放了个干净,到初二就得去人家门口上,捡拾大人们成串放过,没有响的了。
这样的经历,姚远小时候是有过的。现在听着外面不断传来的,零星的,孩子们放鞭炮的声响,心里就不由生出许多的怀念来。
老天爷给他机会,又让他回到了这个时代,他是幸运的。
天刚刚擦黑的时候,外面的鞭炮声就密集起来,且有成串的鞭炮声不时夹杂期间。
那时候的除夕,没有电视里的联欢晚会,更没有电视。
一般人家里,吃个肉馅的饺子就不错,也不会有像姚远这样,准备丰盛的年夜大餐的。
所以,密集的鞭炮声会不间断的响过午夜,大人孩子们都会在屋外放烟花爆竹,共同守岁。
也就是在天开始慢慢黑下来的时候,姚远的大菜就开始了。
他事先在姜姨这边的炉子上,炖上一个铝锅,装了水的锅里,又放了一个带着盖的瓦罐。
瓦罐里,是早就收拾好的一只鸡,里面放了红枣、栗子和葱姜佐料。没有料酒,就用黄酒来替代。其余就是油盐酱醋糖了。
瓦罐带着盖,在水里煮着。这样,罐里面的味道就不会散失掉,味道就比直接用锅煮要好的多。
这叫黄焖栗子鸡,是他从买的菜谱里学到的。
姜姨家的炉子上炖着鸡,其余的菜,姚远就挪到自己家的炉子上来做。
他也和姜姨一样,做炸肉。但他做炸肉的办法,就和姜姨有区别了。
他把淀粉加上水,弄的跟稀饭糊涂差不多,再在里面打上两个抠了蛋黄的鸡蛋,利用鸡蛋清的黏合特性,让淀粉汁在事先用花椒水加盐泡好的猪肉上,薄薄地挂一层,然后把锅里的油加热到冒烟,再把挂了糊的肉放到热油里。
面糊遇到热油,四周立刻泛起油花。
不等彻底炸透,姚远就用笊篱把肉捞出来。待肉凉透了,再放到热油里炸一遍,这才控干净油装盘。装盘以后,撒上花椒粉,让美美端到姜姨那边。
姚远炸出来的炸肉,色泽鲜艳,外焦里嫩,且外面裹的那层面皮极薄,吃起来香脆可口。
姜姨做的炸肉就不行了,外面一层厚厚的面皮,跟面饼差不多了,里面的肉也失去了水分,吃着死硬。且没有花椒粉做最后一次调味,和姚远做的直接就没法比。
美美端了炸肉到这边来,姜姨搂着摇摇,已经坐在饭桌跟前等着了。抗抗肚子大,做马扎蜷肚子,只好搬把椅子坐在桌边。
姜姨瞪眼看着美美把盘子放到桌子上,就问:“这是啥?”
美美面无表情说:“炸肉。”
姜姨就嘟囔:“我炸的肉颜色是白的,大傻弄的咋是暗红的呢?”
就用手拿一块放到嘴里,立刻就瞪大了眼睛,对抗抗说,“嗯,香,好吃!”就示意抗抗也尝一块。
抗抗也拿一小块放到嘴里,也立刻就说:“真的妈,他弄的比你弄的好吃。”
这时候,姜姨就又拿一块,塞摇摇嘴里去了,顺口说:“快,尝尝你爸爸炸的肉。这个大傻,你说他还有啥是不会的啊?这个比饭馆里的都好吃!”
摇摇小牙已经长齐了,很快就把炸肉吃完了,立刻就喊:“姥姥,我还要!”
姜姨就又拿一块给摇摇,自己也拿一块往嘴里放。
美美就不干了说:“这还没到开饭呢,你们就得给吃光了!”说完自己也拿一块放嘴里,然后才说,“姐夫说了,还有更好吃的在后面呢。你们现在吃饱了,待会儿更好的上来,吃不下了可别后悔!”
姚远的第二道大菜,是把煮熟的鸡蛋剥了皮,用小刀从当中割一道缝,然后把里面的蛋黄抠出来,填上调好的肉馅,再裹了糊在油锅里炸变色捞出来装盘。
这时候,把盘里的鸡蛋都切成四瓣,里面的肉馅也熟了。然后,就用炒勺放些油,再放糖炒色,最后淋到盘里的蛋上,再放些蒜黄,就完成了,叫虎皮蛋。
这道菜吃起来香甜可口,肉和蛋巧妙配合,口感绝佳,色香味俱全,又比刚才的炸肉好吃了。
这一次美美端过来,姜姨就没好意思动口,只用筷子夹了一小块鸡蛋,给了摇摇。
美美再回来的时候,姚远已经开始做第三个菜了,水晶肘子。
这些菜,看着好看也好吃,其实烹饪方法并不难,关键在于时间和功夫。
炒菜的厨师就会知道,普普通通一个炒肉片,里面火候、佐料、翻炒均匀与否,都会影响菜的味道和色泽,等等炒菜技巧都会用到,也真正考验一个厨师的水平。
而这些大菜,只要掌握了方法,一般只要会做饭,都会弄个八九不离十。
姚远做年夜饭,要保证好吃,就不敢选择炒菜,他没厨师那个本事,只能选择这些功夫菜。
那时候人们肚子里普遍缺油水,反而更喜欢这些大鱼大肉。
姚远的第四个菜更简单,把鸡蛋放在大碗里,加少量水搅匀了放到锅里蒸。熟了以后直接不动,再用炒勺加油,加葱姜炒些肉沫,直接倒在盛着鸡蛋的大碗上面,撒上香菜就完成了。
这个叫芙蓉蛋。吃的时候把肉沫和下层的鸡蛋糕搅在一起,香而不腻,滑爽可口。
做了这四个菜,姚远就不做了。待会儿吃差不多了,他再过来做个糖醋鲤鱼。锅里还有蒸好的八宝甜饭,那边姜姨的炉子上还炖着一只鸡呢。一共四个大人一个孩子,这些就吃不了。
他先和美美出来,在自己的院子里挂了很长的一串鞭炮,让美美去喊她妈和姐姐一起过来,他要放鞭炮了。
过一会儿,美美就在那边院子里喊:“我们都害怕这个,不过去了,你自己放吧!”
姚远买的鞭炮,都是在自由市场上,农村人用报纸做的土鞭炮,放起来声音很大。
抗抗和美美都怕响,连姜姨这好热闹的都听不了这个动静,就先用手堵上摇摇的耳朵,对着门口喊:“赶紧放吧,我们在这边都能听见!”又让美美把门关了,怕吓着摇摇。
姚远连着放了三串土鞭炮,满院子里都被碎报纸铺成了一片白色,这才不放了。
美美听着他不放了,又跑过来和他一起,端了菜,锁了那边的门,都到姜姨这边来。
那个时候,逢年过节,农村里有许多过不下去的农民,跑到厂区来,趁着人们年节放松警惕,入室盗窃。所以,就算是一墙之隔,这边没人,也要把门锁好。
要不然,在这到处都响着鞭炮声的环境里,人家把你家大门拆了,你都不一定能听见。
姚远今年买了装苹果箱子大小的,整整一箱子鞭炮,还买了不少的烟花,就是想着在这个行将改变过去所有一切,一切都要重新开始的年份里,好好庆贺一下。
因为从明年这个时候开始,三中全会就会召开,公开允许私营存在,他就可以放手发展自己的事业了。
今年就算开个好头,图个吉利吧。
他到姜姨这边的院子里,也放了三串土鞭炮,把地上弄了一地雪白的碎报纸。
姜姨和抗抗、美美还是把门关起来,等他放完了,才开门让他进屋。
屋里炉子上炖着的鸡已经飘出阵阵香气。
姚远过去,端了铝锅下来,用抹布垫着,把那个瓦罐放到桌子上,打开盖子,一股浓香就飘了出来,醉人心扉。
桌子上,美美已经打开了茅台,给姜姨和姚远都倒了一茶杯,她自己喝姚远用来做料酒的那瓶黄酒。抗抗带着孩子,只能喝白开水了。
姚远收拾好了炉子,坐下来端起酒杯,想着说点过年的吉祥话。
姜姨却迫不及待地拿了筷子,从瓦罐里夹一块鸡肉出来,自己咬一口尝尝,点着头说:“真香!”就把剩下的肉用嘴吹吹,塞到摇摇嘴里了,嘴里说着,“你这个大傻爸爸,真是做什么就像什么,快尝尝他做的鸡,我还头一回知道,这东西可以做这么香呢!”
美美就说她妈:“妈,你长点出息成不成啊?我们都端着杯子等着给你贺年呢!”
姜姨就看着美美,笑了说:“我这不是喂我的宝贝摇摇嘛!好了,大傻你要说啥就说吧。”
姚远让她一搅和,把想好的一大堆词儿又给忘了,只好现编词说:“我们祝妈在新的一年里,身体健康,永远快乐,长命百岁!”
姜姨把自己的酒端起来,和大家碰一碰杯子,喝了一口,把杯子放下。
大家这才拿了筷子开吃。
摇摇面前放了一个小碗,姜姨把每一样菜都给摇摇放在小碗里,凉了就喂摇摇。摇摇却早已经小手伸到碗里,自己开始往嘴里填了。
大家吃一会儿,姚远就说:“妈,除夕了,你也跟我们说两句吧?”
大家就都看着姜姨。
姜姨放了筷子,搂着摇摇,就想着要说点啥?可是,想半天,竟然想不到要说啥好。
许久,未曾开口说话,眼泪就又下来了。
前年这个时候,姚远也是坐在炉子旁边那个位置上,低着头抠指甲,一副痴痴呆呆的样子。把姜姨愁的,哪里还有心思过年啊!
去年这个时候,大傻不傻了,父母也平反了。可是,日子并不宽裕,买了高价粮,剩下那点钱给摇摇弄点好吃的,也就都花进去了,他们的日子依旧艰难,过年和平日里也没啥区别,就是多吃了一顿饺子。
如今,他们总算熬过来了!
想想以前那些苦难情景,仿佛就在昨天。姜姨心里翻江倒海,酸甜苦辣咸一起涌上心头。
这泪水里,有辛酸委屈,也有幸福甜蜜,止都止不住。
大家劝了半天,姜姨才总算不哭了,长长打了个唉声:“天爷呀,我们总算是熬过来,看见天亮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