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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的日头有些烫滚,好在老树枝繁叶茂,虽有四人,小孩儿身量不大,正好将将的窝在树根底。微风轻轻拂过,带着些许的温热,此时辰的村落有些安静,少许嘻闹说话响儿,倒是能闻得好几窜狗吠鸡叫。
自家屋后传来咯咯咯的鸡叫,昏昏欲睡的小青山一下就精神了,目光灼灼的看向屋后,伸手遥遥指着。“姑姑,鸡下蛋了。”也不知他哪来的趣味,独独爱捡鸡蛋,尤其是刚刚下的鸡蛋,握在手里还有点热,他拿着仰着脸笑,笑的好开心,仿佛捡了个金元宝,转头寻了娘亲邀功要糖吃,精怪的很。
虽是姑姑,暖冬的个头却还没侄子高,矮了约半个指头。这会子,却笑着伸手抚抚小青山的发顶,稚嫩的眉眼透着温和,眼睛里也含着暖暖的笑意。“去捡上,跟爷爷换糖吃。”说的有模有样。
沈元对着叶永宏,拿着手里的书本指向暖冬,调侃了句。“这小姑姑当得。”
叶永宏抿着嘴笑,虽没说话,心里却是赞同的。小姑姑是个好姑姑。
暖冬见青山颠颠儿的跑去了屋后,冲着大侄子说道。“这夫子当得。”白嫩嫩的手指指着沈元,说的一脸认真。话刚落音,自己却是先忍不住笑出了声。比较内敛的叶永宏也乐哈哈的笑了起来。原来,暖冬指着沈元说话的时候,沈元一手摸着书,一手搁在下巴处,作摸胡子状,摇头晃脑,那模样真真是逗人的紧。
小青山捡鸡蛋捡出了技术,老叶头见小孙孙爱玩这项,便特特将鸡窝挪了个低处,周边也是清理了一番,别碰着磕着他的小孙孙。待小青山握着温热的鸡蛋兴高采烈的跑到老树下,见三人都哈哈大笑,他眨了眨眼睛,有点懵了,很快咧嘴着也跟着傻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倒是比原来那三人笑的还要高兴。沈元他们三个,听着青山的笑声,俱一时都有些怔了,看着这小孩儿,三人对视着,又是一阵轰笑。当真是有趣的小孩儿。
老叶头扛着锄头离家尚有段距离,远远的就听见自屋那方向传来的阵阵欢笑,他走快了两步,又放慢了步子,竖起耳朵细细的听着,辨出了四人的笑声都在里头,他听着,眉角眼梢也堆起了慈祥的笑,脚下的步子走的更慢了些,觉的头顶的日头也不晒了,心里分外的轻松惬意。
“哥,鸡蛋。”青山笑出了一身汗,就不爱握着手里的鸡蛋,汗津津的不舒服,理所应当的递到了哥哥的跟前。
叶永宏接过鸡蛋,湿嗒嗒的沾满了汗,他把鸡蛋搁到了桌角,用物挡住防滚落,牵起弟弟的手,想去厨房打水给他洗把脸,弟弟不似他,有点儿动静就容易流汗,他又是个爱动的。青山知道哥哥带他去洗脸,他不想去,嚷嚷着口渴要喝水,拿起袖子胡乱的抹着额头,扯着哥哥的衣角,用着软糯的嗓音道。“哥,没汗,不用洗。”
“就你精怪。”暖冬伸出指头轻轻的戳了下青山的额角,这一碰,有些意外,看着叶永宏道。“永宏,青山身上热气好大,烫烫的。”
“他身体好,火气旺。”沈元解释了句,握了握暖冬的手,这般的热天里,仍有些微微的凉意,他握紧了些,一会的功夫便温暖了她的手,还沁了层薄薄的汗,他忽的就笑了,笑容像天边的云朵,可以想像出的柔软。
暖冬白净的脸蛋,透着红润,她眨了眨眼睛,对着阿元哥哥笑,心里是平静。没有害怕,也没有患得患失。她看出来了,阿元哥哥待她是不同的,只要一直这样下去,长大后,说不定她真的能和阿元哥哥在一起,她想努力一把,就是失败了也不后悔!因此她什么也没瞒着,想全心全意的依赖着阿元哥哥,她隐约懂得了些,她待阿元哥哥亲近一点,阿元哥哥待她就更好一分,上辈子倘若没有王秀梅在中间捣鼓,或许她的人生就是另一个模样了。好在老天怜她,让她重回了小时候。
小青山到底是没逃过洗脸洗手的惨事儿,再出来时,小脸儿都显干净了,白白嫩嫩,好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孩儿。被哥哥抱着跨过了高高的门槛,刚放到了地上,他就挣开了哥哥的手,小跑着往老树下奔。“姑姑,爷甚时回啊?”大眼睛忽闪忽闪,那眸子就跟浸了水的黑宝石似的。
“馋糖了?”暖冬把他牵进了些,让他坐到了凳子里,伸手摸了把他的头发,一手的湿。“到了下个月,可咋办。”这么怕热。
小青山摇着脑袋。“不怕热。”笑嘻嘻的说着话。“天热好玩。”衣服穿的少,能到处钻,可劲的上窜下跳,便是热在兴头上也不觉的热。
见老屋没动静飘出,老叶头想着,许是笑够了,他便快步往家去,听见小闺女和小孙孙的对话,插了声。“再热下去,这老树底下就不好呆了,趁着这两天没什么活,我在树下搭个竹棚子出来,留些缝隙让阳光淌下来,不晒着也能沾点热气儿。”
“爷。”小青山眼明手快的拿起搁桌角的鸡蛋,眉开眼笑的凑上前邀功。“捡的鸡蛋。”仰着小脸,松开了手掌,鸡蛋就立在小小的手心里,一眼瞧着真有点替他揪心,就怕一个手抖,鸡蛋就送给土地公公尝鲜了。
老叶头伸手摸了把小孙孙的发顶,乐呵呵的笑着拿过鸡蛋,慢声慢气的道。“等着啊,爷一会就拿糖给你。”
“姑姑也要。”小青山立即接了句,余光看见叶永宏,犹豫了下。“哥哥也要。”剩下的沈元,他特特的瞪了眼,没了话,却是不给。这小心眼的孩子,一直觉的沈元跟他抢姑姑,心里记的清清楚楚,怕也要等着长大了懂事了,才知小时候的自己多傻气儿,许到了那会儿,想起时,也会笑出声来。
老叶头拿了包蜜角子还有一碟子果脯搁到了小桌上。“今个学完了?”
“学完了,一会想回家翻翻书。”有时闲,沈元就教的多些,着重的多教教叶永宏,他大些学的也快点,有时忙了,就教半个时辰。苏氏领着沈元的情,越发的看重他,想着以后甭管他和小冬儿能不能成事,两家的情分不能坏,得好好处着,也时时跟大儿讲,要把沈元当兄弟待。
老叶头听着笑了笑,转身进了屋,他话不多,不怎么跟人交谈,谁家要帮把手时,他也不说花俏话,点着头应了,实打实的帮着干活,一般的人家都朴实厚道,少有耍滑奸诈的。俗话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放眼望着上不了台面的也就那么几家。大多数你来我往的处着,几十年下来俱都有了些交情,多了层敬重。
“爹,你干啥去?”暖冬脆生生的问了句,又说。“歇会儿,吃糖啊。”
“不爱这口,我去泡茶喝,一会到竹林里寻点竹子。”说着,老叶头声音放柔了些。“暖冬吃着,看着青山,莫急了。”
叶永宏听着这话,起了身。“爷我一道去竹林里。”七岁的小男娃,也是能杠事了。
“我也去!”青山眼睛骨碌碌的转了圈,连糖都不爱了。
暖冬刚听到阿元哥哥说回家翻书,就有点心动了,对着手指头,有点害羞的道。“我,我去看沈伯伯家。”
“啊!”小青山张着嘴巴看向姑姑,小脸儿明显的失落了。“跟爷去竹林里耍。”
沈元把暖冬拉到了身后,故意逗着小青山。“你姑姑要跟我去看书。”
“书啊。”小青山拧紧着小眉头,书有什么好,有点儿嫌弃的想,看向哥哥问道。“哥去哪?”小眼神儿透着希翼。
“去竹林里。”叶永宏摸摸弟弟的头。“随我去吧。”虽说弟弟跟着姑姑很乖巧,可还是跟在自己身边好,娘说要他顾好弟弟的。
老叶头看着这大大小小的四个娃,竟然把他这个大人给忽略了,直接做了主意,想着他就笑了,这几个娃儿都是好的,叶家的根总算没全长歪。老叶头领着俩个孙子去了竹林里,沈元牵着暖冬的手往沈家屋走,不同路,出了老屋便分开了。
路上没什么人,都在地里忙着活,或是在家里拾掇着,快要见到沈家屋时,从岔路口走出来一个人,是位年轻的媳妇子,手臂里挎了个篮子,正走着路呢,瞧见了迎面走来的一大一小,她停了脚步,脸上堆着笑。“沈小郎中牵着暖丫头上哪去啊?”看着和和气气,说的话也和气,可那神态就有点不得劲了。
“马家婶子。”沈元走到了一棵树荫下,才停下来,转过身,对着几步外的媳妇子说话。
马家媳妇瞧见了,嘴角的笑更深了些。“瞅瞅沈小郎中护着暖丫头的这股劲儿,全村怕是找不出第二个,这会年岁还小呐,要是再大些,暖丫头得享了泼天富贵。”
沈元神色不变,不慌不忙的问了句。“不知在马家婶子眼里,什么叫泼天富贵?”
“那当然是……”马家媳妇张嘴就想说穿金戴银山珍海味,可见着沈小郎中嘴角那温温和和的笑,话到了嘴边就有些吐不出来了,脸色僵了下,用着笑声掩饰了去。“这婶子咋会知道,还得看日后沈小郎的造化呢,给婶子开开眼界。”说完她就走了。
也怪她嘴贱没忍住,见着那牵着手的一大一小就撩了句,这沈小郎中也是,半点都不吃亏,还说性子和善,屁啊,她倒是有一笸箩的话能说出来,就怕回头那沈小郎中又领着一帮子村民去家里说事儿,到时落了个跟王家一样的下场,家里的长辈不得活剥了她。嗳,那暖丫头没看出来,克了母却也是个好命的。
“她挺和气的。”走了几步,暖冬忽的说了句。不明白阿元哥哥为什么就较真了。
沈元笑着刮了下她的鼻子。“看着和气,却是个嚼舌根的,不堵了她的话,嘻嘻闹闹的说几句,明儿准能流言满天飞。”他为什么大张旗鼓的去王家,就是想让村里人也清楚,他护着暖冬,旁个别想祸害了去,一点委屈也是不让她受的。反正他不看重村里的眼光,便是说他不妥当又何妨,小丫头不远着他就行。
“阿元哥哥。”
“嗯。”
“我最喜欢你了。”
沈元未答话,脸上的笑却是能令山川都显隐晦了几分。
沈郎中在家里,暖冬甜甜的笑着,眉眼弯弯的喊着。“沈伯伯。”喊人的时候,她的手仍被阿元哥哥牵着,触感温热,都有些微微的发烫,那烫意直窜心底,刹那间只觉脸上也有些发烫了。
“嗳,过来耍啊?”沈郎中笑如清风朗月。“去耍吧。”
沈元便牵着暖冬去了书屋里,整整一屋全是书,推开门的瞬间,扑鼻而来的书香墨香,一下浑身的热意就消了,说不出的舒坦清爽,连精神都振奋了些。
“喜欢这里?”这是沈元头一回带小孩儿过来,不知她竟这般喜欢。
暖冬点点头。“这里好舒服。”又嗅了两下,笑着对沈元道。“香香的,喜欢。”
沈元听着这理由,笑了,牵着她往一处走,他曾记得有好几本食谱就搁这一块,走过去一翻,却没看见,怔了下,莫不是被父亲拿去了?想着,低头看着身侧的小孩儿。“你在这里呆会,我去去就来。”
“去哪?”暖冬问了句,眼巴巴的看着他,被松开的手,抓住了他的衣角。
沈元瞧着她这样儿,心里忽地柔软的一塌糊涂,当即又牵起她的手。“去问问爹书放哪,一道去。”
沈郎中听着儿子问食谱,有点讷闷。“生兴趣了?”目光却扫了扫暖冬,眼里有些玩味,他这儿子像他,是个痴情种。
“嗯。”沈元也不瞒着爹,说来爹也曾钻研过吃食这方面,后又不知怎么的给扔下了,近来又捡了起来,有些不明了的,还能问问爹。“暖冬想捣鼓吃食做买卖,我与她一道,也从书里找些法子,看看哪个可行。”
“小姑娘家家的,整天围着锅台打转可不美。”沈郎中笑着提醒了句,带了些调侃的意味。
沈元心里一喜。“爹有什么主意没?”想想也对,厨房里的事脏乱又累,若有旁的法子最好不过了。
“姑娘家就该做些姑娘家该做的事。”沈郎中说着起了身往书屋里走。沈元牵着暖冬立即跟了过去。
进了书屋,沈郎中朝着第二架书走去,来到第三格,取出两本递到了暖冬的跟前。“不懂的就问你阿元哥哥。”说完,他便走了。
暖冬听着那后面的称呼,脸颊忽的一下就红透了,心扑嗵扑嗵跳的特别快,她捧着书抵住胸口,就怕心脏一下从胸膛跳了出来。
“暖冬莫在意,我爹性情实则古怪,不若外面说的那般。”沈元安抚了句,伸手刮了下小丫头红红的脸,触感可真是好极了,他又忍不住捏了下,逗了句。“暖冬,你脸上热的都能煎鸡蛋了。”
“阿元哥哥。”暖冬喊了句,咬着嘴唇就不知道要说什么了,恨不得有条地缝钻进去,心里甜蜜的不行,又慌张的不行,到底为什么慌张,却是说不上来。大抵是又一次表明,她在阿元哥哥的心里是不同的,从未想过的幸福,就这么落在她身上了,才有些慌张了吧。
沈元低声笑着,心情非常的愉悦。“来,咱们来看书,正事要紧。”不逗了,小孩儿脸皮薄,得注意火候才行。
暖冬的注意力一下就被吸住了,看着手里的书。经验良方是什么意思?思索着,小心翼翼的翻开了书页。玉肌散,绿豆粉240克,滑石,白芷各30克,白附子15克。祛风去斑,润肤泽颜……待细细的看完这一整页,她才抬头看着身旁的阿元哥哥。
“爹指的方向好,姑娘家捣鼓此术要比厨艺妙多了,再说,世间哪个女子不爱美,暖冬若真能钻研出几分,也就不愁财路了。”
暖冬很是心动,却也有些底气不足,细声细气的问。“我,我可以麽?”
“定是可以的,我相信暖冬。”沈元握着暖冬的瘦瘦的肩膀,低头在她的额头亲了口。“我也会帮你,咱们不着急,慢慢来,有个词叫厚积薄发。”
“好!”暖冬看着阿元哥哥柔和的眼眸,忽下忽下的心一下就安宁了,整个人充满了勇气。“那我就学这个。”看着手里的两本书,眼神格外的坚定。
沈元握住她的手。“我陪着暖冬。”
激动兴奋的暖冬,一下就湿了眼眶,她终于知道喜极而泣是什么滋味了。一头扑进了阿元哥哥的怀里,紧紧的抱着他,那翻腾在胸膛的爱意啊,恨不得一下全说出来,是多么多么的喜欢着他,喜欢到比自己还要重要。可是不能说,她还只是个三岁的小孩儿。曾经她想让时间缓点儿,慢慢的走,她能多陪着点阿元哥哥。现在她却想着,时光啊,走快些,再走快些,来到她的少女岁月里,对着她喜欢的阿元哥哥说出那份藏了两生两世的情感。
她心悦于他,自上辈子起便是如此。
书屋的窗户旁,放了桌椅,朝向好,阳光透过窗户铺洒半个屋子,这个下午,沈元和暖冬就窝在书屋里,桌子上有茶有果子有点心,太阳还是那个太阳,恒久不曾有过改变,可暖冬的眼里,今个的太阳是不一样的,更温暖,那阳光能直接照进灵魂般,从里到外都暖洋洋的。
太阳将将落山时,沈元才说道。“我送你回家,往后,你就习这些书本里的字,不懂的我教你。蒙学十三我教永宏一人。”至于小青山暂时就是个打酱油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开窍想起读书一事来,这就是永宏要苦恼的事情了。
“好。”暖冬点头应着,略有些不舍的摸了摸书本。“我能带它回家麽?”
“当然可以,只要你想。”沈元毫不犹豫的就应了。送她至家门口才松开手,轻轻的推了把。“进去吧。”
暖冬走了几步,回头看着身后的阿元哥哥,橘红的夕阳里,他身着素色衣裳,竟也能让那天边的艳丽景色当了托衬,衬的他越发地眉眼俊秀,云淡风清,只是他的眼睛望向她时,立即便山川浮动,周身气息变幻,似春风拂晓。
“阿元哥哥。”暖冬讷讷的喊了声,她是越来越痴迷了。
沈元笑着扬了扬手。“进去罢,晚风将起。”夜间有些凉意不如白日里的炎热。
“好。”暖冬转过身,小跑到了屋檐下,侧头挥挥手,笑的眉眼弯弯。“阿元哥哥回罢。”说着便要去跨高高的门槛,如今她也能顺利的跨过这门槛了。进了厨房,暖冬朝着老叶头笑,甜甜的喊。“爹。”把怀里的书放椅子上,又飞快的道。“我出去会儿。”她跨过门槛,扒着墙,探出脑袋,往西边瞧着,阿元哥哥走了一段路,还是能看见他的背影,她抿着嘴笑,默默的看着,心里甜滋滋的,直到再也看不见。
“就这么喜欢?”老叶头一声不吭的站在小闺女的身后,待人不见了,他才出声,话里是带着笑的。
暖冬回头看着爹,认真的点头,却没有答话,只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比夜空里的星星还亮。
老叶头摸摸小闺女的发顶,用着粗糙却厚实的大手牵着小闺女的小手进了屋,洗手吃饭。
等着老叶头的竹棚子搭出来后,日头已经一天比一天的热,枝繁叶茂的老树也遮不住那股毒辣,树下的竹棚子搭的可真及时,在几个孩子窝不住的时候就搭成了,欢欢喜喜的搬进了竹棚子里,老树加上竹棚子双重保护,倒也不惧这毒辣的日头了。
王家的吃食买卖势头很好,生意特别的红火,越来越多的周边村民拿了自家的花生送过来卖,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虽是句夸张词儿,眼下的场面却也是八|九不离十,自王家生意好了挣的多了,收购着各家各户的花生,因着这交易来往,名声渐渐好了起来,那好话就跟不要钱似的,一箩筐一箩筐的往王家倒,尤其是王秀梅,更是成了大伙眼里的香饽饽。
王家每天门庭若市般的热闹着,有些微妙的是,叶家这边就显冷清了几分。嗯,极有可能是心理原因,想多了的原因,可随后发生的一件事,却着实微妙。王家聘了叶家的二儿媳和三儿媳到家里帮工,十个钱一天,管早食和午食。于氏和钟氏喜滋滋的去了,才做了两天工,逢人就说王家心地好,说着说着好像真是那么回事了,可不就是心地好,宁愿收购家家户户的零散花生,麻烦是麻烦了些,也要让乡亲们跟着挣点钱,听的多了,大伙也就真觉的,这王家是厚道人家。
苏氏近来心里不得劲,却又不得法,能咋滴,人家挣钱了发财了,她心里不舒坦,这不是眼红是什么?说实话苏氏还真不眼红,就是瞧不惯那俩妯娌,就为了几个臭钱,恨不得把王家捧上天了,那股子谄媚劲儿,她心里就憋了一肚子火,又不能明着说这心情,真拿到外面嚼舌根子了,倒成了她的不是。
“叶汉贵。”这天晚间趁着俩孩子都睡着了,苏氏实在忍不住了,连名带姓喊了丈夫,这是头一回这么喊人。把叶汉吓给吓了跳,忙抬头看着媳妇,一脸的迷茫。
苏氏瞧着他这样,那一肚子火烧的更旺了些,也知道丈夫是无辜的,她深深的吸了口气,压着嗓音道。“你能不能跟二叔三叔说一声,别让那俩妯娌去王家做事,可真够丢脸的。”说起来她都臊的慌。闹的那岔子事,这俩人还能跟个没事人似的,捧王家的臭脚捧的一脸心甘情愿,恶不恶心啊。
“为什么?”叶汉贵没想太多,只觉的能挣钱是好事。“一天十文钱,管两顿饭,这可是难得的事情。”
苏氏听着这话,气不过,踹了丈夫一脚,力道不重,特意放轻了些。“你就是没把暖冬搁心里头,那可是你小妹,你们这一家三兄弟,可真是够了。”
“这跟暖冬有什么关系?”叶汉贵听着就糊涂了。
“怎么没关系,关系大着呢,王家那小姑娘可是指使了自家二伯娘给暖冬泼过脏水的,阿元又领了村民去替暖冬讨了个说法,俩家都闹到这份上了,那俩妯娌还敢喜滋滋的跑去王家做事?还帮着王家说好话,这把暖冬放在哪里去了?这可是生生的抽暖冬的脸,抽叶家的脸!”说着说着,苏氏语气就大了些,越说越气愤,声音都有点哽咽了。“我瞅着那王家姑娘就是不个好的,妖里妖气,哪像个六岁的孩子。”她可怜的暖冬,偏生就有了这俩个嫂嫂,不说帮把手还常扯后腿。
听着媳妇这么一说,叶汉贵就有些懂了。可他心里却没什么感觉,说到底还是让媳妇给说中了,他对暖冬确实没什么深厚感情,兄弟姐妹的情谊早早的就分给了几个弟妹,暖冬生下来时就迟了,把她当孩子看待吧,家里还有俩个儿子呢,男娃比女娃自是重要些。人心是偏的,一颗心就那么点大,精力也有限,哪能方方面面顾全了,只能顾着最在乎的。
沉默了会,叶汉贵憨憨的笑了下。“媳妇你想多了。”心里却有些不落忍,觉的亏了小妹,其实也知道,小妹自小没了娘,该疼着点,可想是一回事,真有了事的时候,还是要掂掂,几番论下来才能论着这个小妹。“明儿去镇里,你前面念叨着,暖冬头发又长了,再给她买对珠花吧。”要俩个弟妹不去王家做事肯定是不行的,这事想都不要想,话才说出口,准得闹起来,依着二弟妹和三弟的性子,尤其是二弟妹闹大了,就显的他们这边心眼小,又落了下乘。
“你不是爱往那边跑麽?有事没事隔三差五的总要跑上一两回,这次怎么不跑了?”不提还好,这一提出来啊,苏氏心口生生疼着,只觉的她的小冬儿受了大委屈,可怎么办?她这当大嫂的却护不住,王家那边这回也没干什么,站不住理。只能管着那俩妯娌,可那俩妯娌是管的住的?要是娘在还好,也就天经地义了。公公出面总归不妥当,何况公公又是那性子,闷着头不吭声的,能打儿子总不能打儿媳,这说出去叶家的脊梁骨都要戳断了。
“媳妇。”见媳妇没完没了,叶汉贵有点烦。“这事怎么说?说了那边也不听,还会借机闹起来,真闹起来了,事儿能好看?暖冬一个小娃娃能有什么?就是你想多了。”软着声音哄了两句。
苏氏拿着帕子抿眼角。“你就没把暖冬搁心里。”
叶汉贵沉默着不说话,愣愣的盯着地面。
“你不疼,我来疼。”苏氏心都是冷的,起了身,往屋里走。
叶汉贵呆呆的坐了会,深深的叹了口气,这才起身往屋里走,觉的疲惫极了。进了屋,脱了衣裳,见媳妇睡到了最里头,空了大半的床出来,他躺了进去,伸手搭在了媳妇腰间,被媳妇一下给打掉了,他又伸了手,接着飞快的说了个字。“别。”见媳妇果然没有动作,他松了口气,凑近了些。“我明天就和二弟三弟说去,就算我说动了二弟三弟,可二弟妹那边却是个难事。”三弟妹倒是没什么,向来听三弟的话。
“汉贵,暖冬打生下来就是吃我的奶长大的,我一点点的把她带大,那会儿小小的一团,那么虚弱,连哭声都跟只小猫似的,隔三差五的又生病,我一颗心悬在嗓子眼整天整天落不到肚里,挺了整整一年,暖冬才有了个模样,我也能睡个踏实觉。”苏氏翻了个身靠在丈夫的怀里,哽着嗓子说话。“我是真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小闺女,也没白费我的一颗心,你看她平日里多乖多听话,总会顾着我。”
叶汉贵轻轻的拍着媳妇的背,放轻了声音哄着。“我知,我知,我都知,你莫哭了,我明儿就去,我去说。”
“那俩妯娌必须要好好的管管,再不管,指不定将来出什么大乱子,你瞧瞧,这行事越发的没个样了,大伙背后指不定怎么笑咱们家。”被丈夫一哄,苏氏心里顺了好多,连呼吸都畅快了。“我看你一个人去还不行,这次,得爹也出面,找二叔三叔好好的说说话。”
“怎么说?媳妇你支个招。”叶汉贵说话也不是特别溜,挺老实本分的一个汉子。要是他会说话,早就把那哥俩给忽悠的三兄弟相亲相爱了。
苏氏琢磨了下。“这事啊,还得打亲情牌,就你们父子四个,说说以前的事儿,说说娘在时的情况,勾起那哥俩的情绪,然后就把暖冬拎出来,生下来就没了娘,身子骨又脆,说可怜点,接着,就可以说前面王家对暖冬做的事情了,再说现在王家做的事,二弟妹和三弟妹去王家做事,这算个什么?就照这样的顺序来,你自个多想想,这趟说好了,你们哥三说不准就没间隙了,能好的跟一个人似的。”只要这三兄弟能拧成一根绳,她还真不怕那俩妯娌作妖。
“好。我好好想想。”有了媳妇的提示,叶汉贵有了方向,心里也约摸有了点底。“媳妇你睡吧,我再想想这事。”
苏氏倒也不困。“不睡,咱们再好好的讨论一下细节,给你捋捋思路,明儿一早咱俩去找爹,把你想的都跟爹说说。这回的关键还得在爹身上,爹得显弱些,不能太强硬了。”
“爹会愿意?”叶汉贵觉的不可能。
“怎么不会,又不是说真的示弱什么的,就是承认自己老了呗,暖冬又还小,往后还得依着你们几个当哥哥的,把实话说出来有什么难的,这里头的事啊爹清楚着呢,只是想自个硬扛下来,现在让他说出来,为了暖冬他会愿意的,毕竟他不能陪暖冬一辈子。”苏氏说着叹了口气,心里忽的有些惆怅。
受了媳妇的影响,叶汉贵这会也有点不是滋味了。“行,都听你的。”
俩口子细细叨叨的讨论了很久很久,都理的妥妥当当了,这才相拥着沉沉睡去。第二日天刚刚蒙蒙亮,鸡打了鸣,夫妻俩就醒了,可能是昨夜睡的晚,有点儿犯糊涂,在床上磨叽了会才清理过来,想起今天的重要事情,连忙下了床。等着吃过早食,家里里里外外都拾掇好了,让大儿子看着小儿子,夫妻俩个去了老屋。这时辰,暖冬正好被阿元接着去练五禽戏,大人们最好说话。
到了老屋后,叶汉贵和苏氏也没磨叽,老叶头向来不是个磨叽的性子,进了屋,直接把昨晚想的都说了出来,老叶头静静的听着,听完后,他喝了口浓茶,自家制的烟茶有股涩味,茶浓了那股涩味就越发的浓烈,老叶头咽完了茶,待嘴里的涩味慢慢散去。“我知道了。”只说了这四个字,声音平平,没什么起伏。
见时辰差不多了,苏氏回了家,叶汉贵去找了二弟三弟,老叶头就在屋里等着,在等待的时间里,他看见挂在墙角的旱烟,忽的有了想抽烟的想法,他起了身,又坐了回去,透过窗户看向屋外,太阳已经完全露出来了,红通通的,他知道,就一会的功夫,太阳会散发出万丈光芒照耀整个大地,那光芒啊,让他想起了小闺女脸上的灿烂笑容,拧紧的眉头,一下就松开了,心里顿时松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