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苋尔笑笑说:“吴人本不懂铸剑,正是与楚国争霸的晋国为了牵制楚国,而在其卧榻之侧培植了吴国。不仅将铸剑术教给吴人,也将兵法传授给吴人,令国力衰微的吴国在短短十数年间变为军事强国。这兵法,如同良将一般,便是抵御强敌的利器。”
晋国人教吴国人铸剑术我倒是知道的。我问:“这便是姑娘今日来与某讨论兵法的原由么?”
苋尔又笑了笑,道:“想是我说得太远了。”
“不妨事。只是不知道姑娘讲到春秋的晋、楚、吴是何用意?”
“我国号是为晋。”
“正是。”
“此晋虽非春秋之晋,但谁知不可行春秋晋国之事。”
“如此听来,姑娘讲的是国事,非兵事。”
“国事兵事本乃一体。北方本是我大晋之北方,中原本是我大晋之中原。北伐中原、统一中国,乃是晋国上至君臣、下至国民的夙愿。北方诸强林立,统一何其难?然而,各国之中,有强有弱。既然国家屡屡受制于诸国,何不于诸国之侧寻一‘吴国’,令北方诸国自乱而应接不暇?”
“确实。”
“此所谓不战而屈人之兵也。”
“姑娘看来果然是熟读兵书。不过,此处的不战,并非真的不战,而只是己方不战而已。与孙武子兵法中的‘不战’,却非同一件事。”
“呵呵”苋尔掩嘴笑了笑,说,“恕我直言,将军并非读书人,却见你常死守着书中之道,不思变通。”
“啊。这个。”被她当面这么一说,我顿觉脸有些发烧。这姑娘说话的语气虽然温软动听,但是话却说得很直爽,上次在曲楼中已有所领教。
苋尔接着说:“孙子兵法之主旨是讲何为变通、如何变通。所以所谓‘不战’者,指的即是己方不战,至于别国战与不战,对我何碍?”
“确实。”我说道。
年轻时的我确实话不多,但现在的我并不算是讷于言之人。今天跟苋尔这样几乎是促膝似的交谈,使我完全没有了寻常那种善于思考与论述之气,讷于言而不敏于思。对于她说的这些话,我似乎只能用一部分注意力去专注,而另一部分注意力,则专注于她的一顾一颦一笑。
“我晋国未曾扶植吴国于楚国之侧,然而晋国内部却自然生出了一个吴国,即是孙恩之流。如今之形势,乃是北有强大敌国,西有强大诸侯,东南又有强大流寇。国家四面皆危,不能不说乃国家之不幸。”
“确实。”
说完第三个“确实”之后,我自己也觉得再不能这样“确实”下去,总得说些什么。于是想了一下,接着说:“眼下,国家抽调北府军全力剿灭孙恩,便是平定东南之乱。南方乃国家之根本所在,南方乱,国家便失稳。南方平定之后,可以采取绥靖之策笼络西方,而后休养生息,以图强国。不过,这些也只不过是士人、百姓所期望的,至于朝廷大臣们如何思考,便不得而知了。”
“确实。”
这第四声“确实”倒不是我说的,而是苋尔说的。她刚说完,“扑哧”笑了一下,说:“我也学会将军说话了。”我也笑了笑。
等彼此笑完,我说:“想不到姑娘对于时局也有如此见地。”今天被她夸奖了半天,我也找出一个夸奖她的理由来,顺理成章地夸了她一下。
“我所认识的许多女子均对时局有所关注,不止我一个。毕竟国家之事关系到每一个人,无论男女老幼。只不过你等男子并不明白女子的见识罢了。”
听她这样一说,我倒是非常认同。我的夫人在学识方面的见地就高我一筹。这也是为什么我近些年来常常读书的缘故。我自幼读书本来就少,长大了再不读一些,恐怕也难以有所作为。事本人为,只要是人所为,数千年都难有变化。看看古人的思量、言行,也有助于学会处世之道。
“兵事如国事。当初吴郡被困时,几位将军便是使用妙计解围。具体到兵法上,我有些粗陋之见,不知是否正确。”
“请说。”对于刘牢之、谢琰击败孙恩,解吴郡之围,我最近分析得较多。也曾与刘牢之及其帐下将佐有过探讨。这姑娘说她有不同的看法,岂止是令我好奇,更是令我惊异。刚才的一番见解就完全不像出自一位女子之口,现在又对兵法有所剖析,怎能不令人刮目相看?
自从她一进门跟我谈那些话以来,就使我对她的印象骤变。之前一直将她视为寻常的烟花女子,擅长于在男人之中周旋。无非知道些音律、脂粉而已。对于男人而言,即便不是一个玩物,也并不比玩物强太多。而现在,我却油然生出许多敬重之情来。而这种敬重,也使我由最初对于“烟花女子”的爱慕变为了对于“女子”的爱慕,“烟花”二字则荡然无存。
于是接下来的一个时辰,苋尔把吴郡之战与古代兵法串在一起讲叙了一遍。同时也讲了诸多吴郡之战的得失。其中虽然大多数都是我们所知晓的,但也不乏她个人的精辟之见。
这一番谈论,令我对这个兼具美貌、学识的女子大为动心。由倾谈而倾心之事,并不少见,但我对于一个女子怀有如此情结,倒是平生的头一遭。苋尔的学识,连夫人臧爱亲也远远不及。
直到她起身告辞,我才意识到日头已经偏西。
我忙起身要留饭,苋尔拒绝了。她说:“本是冒昧来向将军请教些事情,没想到竟然耽搁了这么久,实在是有愧得很。”
我忙客套一番。见她执意要走,我也不便再留,就送她出了门。并吩咐一个亲兵护送她回去。
这一夜竟弄得我辗转反侧。
先是想到苋尔对于吴郡之战以及兵法的见解,之后想到苋尔屡屡提到的北伐及统一中原。想不到一个寻常女子,竟有如此忧国忧民之怀。
记得当她提到自己是从长安来到吴郡的时候,我心中不由一动:那天在“神仙阁”仰望天上的月亮时,恍忽间似乎就神游过长安。竟会在那里神魂飘乎千里之外,莫非与苋尔在冥冥中有某种不俗的机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