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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荨淡笑道:“琀姐姐,你太小看这些读书人了,他们早朝前就已经把这宗事告诉给自己的年谊同乡了,所以奏报‘紫微垣黯’的,就不只是宋鸿的门生,再说,京城里谁不知道沁春园的舞青霓与宋枥的风/流佳话。”
舞青霓白了她一眼,一面闲瞧着手上的蔻丹,一面慢条斯理地道:“我为了帮你,可是连美人计都使上了,你还不知报恩,倒取笑起我来了,我舞青霓要是这么容易动情,就白在这风尘之地摸爬滚打了十年。”
梅荨的眸光黯了黯。
舞青霓比花解语,只一瞬就捕捉到了梅荨眼中的神色,她冷笑一声,颇有几分目下无尘的意味:“有什么好难过的,我又不是第一天来这里,比起从前,我现下可是不知风光了多少,这整个沁春园都是我的,不比你活得差”,她自嘲般笑了笑,幽幽地道:“苏家单剩下我跟你了,一个最有骨气的和一个贪生怕死的。”
梅荨似想起了什么,眸光一亮,道:“曾家姐姐和曾诏都没有死。”
舞青霓哼了一声:“不就是侧王妃么,两年前她嫁给荣王的时候我就知晓了,我没告诉你,是怕你伤心。”
梅荨苦笑道:“我跟他已是云泥之别,没有这份多余的心,再说,我跟他就是小时候订过亲,做不得数。”
舞青霓从竹丝四瓣盒中拈起一粒梅子,不以为然地道:“那你还使出吃奶的劲儿帮他,谁信呐。”
“琀姐姐,你怎么也这么糊涂,从古到今,有哪个皇帝愿意承认错误,下诏罪己也不过是个形式,赵昕如果当不上皇帝,苏家的沉冤又怎么昭雪”,梅荨的眼中难掩波澜。
舞青霓把梅子塞入她的口中,娇笑道:“我不过是说说,你激动什么,我可是听说他一直在寻你,整整寻了七年,直到遇到曾诒,你这么帮他,难道不打算告诉他你就是小珏么?”
梅荨的笑容染过迷离:“小珏早就死了,我只是个满腹阴谋的小人,我不想他看见我现在的样子,而且,我也活不了几年了。”
舞青霓淡漠的眼中闪过晶莹,她一把抓住梅荨的手:“我一定会寻到法子治好你身上的毒,我不会让你死的。”
梅荨笑道:“我又不是第一天中毒了,有什么好难过的。”
舞青霓啼笑皆非,一把甩开她的手,冷媚的眸光狠狠剜过她的脸儿:“你们梅家与许多朝廷官员都有瓜葛,梅家一句话,他们都是不得不从的,你怎么不用他们,还煞费苦心绕这么大的圈子救荣王。”
梅荨望着窗外皤然如雪的梨花:“梅家对我恩重如山,我无论如何都不能把他们拖下水,而且我此次来京城,也单跟他们说是庆贺李二小姐的生辰。”
舞青霓随意掸了掸缃绫裙摆,闲闲地道:“梅家伯父洞悉世事,他又怎会不知你的心思,他知道你不告诉他,是怕他担心,所以才装聋作哑。”
梅荨静默良久。
舞青霓豁然一笑,那抹笑容被满屋子的珠玉溢彩衬得失去了颜色。
“都说‘铁牛哪怕狮子吼’,可惜你我姊妹二人这辈子都没有福气做‘铁牛’,小珏,你一定要当心,我不想以后连一个唤我一声‘苏琀’的人都没有。”
默了半晌,梅荨方笑道:“你也一样。”
舞青霓起身拢了拢发髻,走到门傍,看着渐炽的沁春园道:“你快回去吧,别耽误我挣银子。”
说罢,一径离开了画阁。
梅荨也随即离开。
栊晴已经在外头雇好了车,没过多久,就驶到了李府,二人方回畹兰居,李砚云后脚便跟着到了。
她依旧笑若丹霞,脸上丝毫看不出因李家与王府亲事被毁而显出的不豫之色:“荨妹妹从晌午出去,到这会子方回,我倒是纳罕了,究竟是什么仙光霞景能绊的住妹妹你呀。”
梅荨坐到榻上,脸上有疲惫之色,她淡淡地道:“最近京城出了个‘广陵梅二’,同是广陵客,我自然寻她去了,没曾想倒是与她极为投缘,就多叙了会儿话。”
李砚云笑道:“这个‘广陵梅二’我也听说过,是京城第一坊,沁春园的舞青霓吧,姐姐知道你求音若渴,可你别嗔我多嘴,这沁春园毕竟是秦楼楚馆,章台走马之地,你是有头有脸大户人家的千金,那种地方还是少去为妙。”
梅荨不以为然地笑道:“取友亦如取花,莲生于淤泥,菊生于荒寒,松生于岩罅,不知姐姐认为莲菊松可有风骨?”
李砚云抱着双臂作冷状,对拟香道:“你觉不觉得这个屋子冷飕飕的啊?”
拟香莞尔道:“高人的屋子当然冷了,所谓高处不胜寒么。”
李砚云笑道:“罢了罢了,我也不瞎操这份闲心,咱们赶快回去吧,不然就该冻成冰棱子了。”
拟香一面笑着,一面将她推走了。
展眼已到了四月,罂粟满,杜鹃归,荼蘼春/梦。
梅荨却因为天气的乍寒一连病了许多天,今日雨霁初晴,她方出了屋子,坐在廊檐下的红漆坐凳上晒日阳。
挂在花牙子雀替旁的凤头鹦鹉,瞅见栊晴远远地跑来,便跃到栖杆上,扯子嗓子喊道:“李砚汐最烦絮,李砚汐最烦絮……”
栊晴气也不喘的跑到梅荨身旁,从怀里取出一纸信笺并一张帖子递给她,道:“刘掌柜晓得姐姐身子还未大安,就让我把这封信交给你。”
说完,且跑去逗鹦鹉了。
梅荨先展开信笺阅览了一遍,随后又瞅了瞅帖子,原是侧王妃的。
梅荨吩咐栊晴将信笺烧了之后,遂与她一道去了荣王府。
还是那个花厅,院子里的白玉兰也未榭。
厅子里,荣王坐在窗旁,静静地看着侧王妃用花剪芟除一株黄楼子的繁枝,午后的阳光透过糊着琪绿蝉翼纱的支摘窗,映在他的眸中,折射出温煦的柔光。
侧王妃眼尖,见窗后有身影掠过,便认出是梅荨与栊晴,她扭头对荣王莞尔道:“梅先生来了。”
荣王懒懒地应了一声,脸上虽少了几分先前的鄙夷,却添了几分冷漠。
伴云领着梅荨进了花厅后,就乖觉的退下了,栊晴依旧在院子里玩儿。
侧王妃忙迎过去,亲自携着她坐在湘妃榻上,捧了茶给她,柔声道:“梅先生,我听闻你只是偶染风寒,怎么似大病了一场般,清瘦了这么多,这可如何使得,要不,让御医过来瞧瞧吧。”
梅荨尚在病中,声音寥落:“无妨,已经好了大半,再服几帖药就痊愈了。”
荣王仍坐在窗边,隔得远远地道:“你今儿过来,是知道了父皇对我大发脾气的事吧,看眼下的形势,你是不是要择木而栖了?”
梅荨脸上的笑意掺着几分苦涩:“我如果要改投门庭,今日便不会来了。”
其实自那天琴断之后,荣王便告诉了侧王妃梅荨的来意,她寻思着荣王确实需要有人佐助,而梅家在朝中的影响力,她也是知晓的,所以这次下帖子,就是为了与她言和,请梅荨襄助荣王。
侧王妃见荣王这般冷淡,心中着实过意不去,忙笑道:“上回的事,先生雅量,还请你不要放在心上,荣王也承认是他莽撞,冒犯了先生。”
梅荨一笑置之:“今日朝堂上的事我听说了,新任的兵部职方司郎中戚睿向皇上递了一道折子,针砭时弊,主要是提议边防的统兵权与调兵劝统一,如此,将士作战时听命的是平素训练他们的将领,方能上下齐心,以克鞑虏。王爷十分赞同,而皇上却大为不悦,王爷知道为什么么?”
荣王道:“我当然明白,兵权下移,皇权则被削减。”
梅荨轻笑道:“王爷还是没有明白。”
荣王疑惑道:“难道不是么?”
“你说的没有错,却不是皇上恼怒的原因,高湛将你私下赠送的七星刀呈给了皇上,此事,你应该尚不知晓吧。”
“什么”?荣王霍的站了起来,且惊且疑。
“所以你附议兵权下移,而皇上不悦,是因疑你有夺权之心。眼下桃花汛将要来临,视察河道,向来是太子历练之事,皇上却踌躇再三,显然是对你生了罅隙,好在你与戚睿并无私交,皇上又是受到沂王的蛊惑,他一时着恼罢了。”
荣王一言不发,闷闷地坐了回去。
侧王妃担忧道:“可是礼部已经择好了日子,以举行太子册封之礼,皇上却以东宫尚未修葺完好为由,压了下来,王爷册封太子之事,也被延后了,不瞒先生,皇上对王爷有诸多不满,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早前王爷与苏家的关系,如今朝中,许多大臣都议论纷纷,说皇上要、要废嫡立庶,梅先生,这可如何是好?”
梅荨抿着嘴角:“王爷正好利用这段时间在府中养病,谢绝所有来客,至于巡查河道之事,就让其他人代劳吧。”
“你让我装病。”
梅荨点首道:“树大招风风撼树,人为名高名丧人。太子之位,我们只有先让出来,方能以静制动,借力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