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栖雪居隔壁的跨院里有一棵合抱大榕树,枝密叶茂,绿荫浓浓,是仲夏避暑的好地方,半个多月前,梅荨就差府里的小厮在树底下修数方石桌以供休憩玩耍,等她差不多都快忘记的时候,小厮忽的来禀,说石桌已然竣工,梅荨兴致一起,就携着栊晴他们一块儿到西跨院去了。
树荫下果然砌了四方石桌,将苍虬的树干合围了起来,雪白崭新的桌凳与记载时光年轮的古色枝干合在一个画面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梅荨乍眼一瞧,也觉得色调有些不协调,不过只是小节,她并没有放在心上,仍提步去了。
李砚汐跟刘小挚并肩走在一齐,她瞅了前头一眼,嘴角下拉:“这砌石桌的人也太没品了吧,这么老的一棵大榕树,怎么能配这么白的颜色,让人感觉怪怪的。”
“就是,还是我们小汐最有品味”,刘小挚的笑靥比满地碎金屑似的阳光还要耀眼,“不过,只是玩乐的地方,你不要太放在心上,虽然不大好看,但关键能乘凉。”
“嗯,我听小挚哥哥的”,李砚汐脸颊上泛起梨涡,“只要能跟小挚哥哥……还有荨姐姐和小晴在一齐,去哪里都无所谓。”
“我才不想跟你在一齐呢,你不要把我扯进来,还有荨姐姐”,栊晴与梅荨走在前头,她扭头瞪了李砚汐一眼,“你们要夫唱妇随就哪里凉快呆哪里去。”
刘小挚眼睛一鼓,撇下李砚汐紧赶两步,追上去一把掐住栊晴的脖子,使劲摇了两下,“什么夫唱妇随,再敢胡说八道我就把你打得满地找牙,让你以后只能吃豆腐喝粥。”
栊晴翻翻眼皮,异常平静地道:“你表现这么激动,显然是被我说中了心事,哎呀,欲盖弥彰呀。”
梅荨忍不住笑出声来:“我们小晴也学会察言观色了。”
刘小挚讶然半晌,缩回还搁在她脖子上的手,抓抓头皮:“荨姐姐,你是不是单独给她开小灶了呀。”
不等梅荨开口,栊晴就大模大样地道:“什么开小灶,晴姐姐我是自学成才,不像某些人,井底之蛙,笨头笨脑的还以为自己是天下第一。”
刘小挚下巴都要掉下来了,他摁着栊晴的脑袋使劲儿瞧了几眼:“这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么?”
栊晴拍开他的手,跟梅荨一齐坐到了石凳上,李砚汐也紧赶几步,跟刘小挚一块儿落了座。
浓荫下确实凉爽,轻风拂过,枝叶漫语,洗涤燥热,令人顿感舒适,几人正后悔没带些吃食,贴心的刘婶就拎着一网袋甜瓜走了来,鬓前散落的几绺华发沾着汗水贴在黑红的脸颊上,气喘不匀,想必是赶过来的。
栊晴眼睛一亮,与刘小挚一齐冲了过去,一人一边接过刘婶手中的网袋,刘小挚嘴角上扬,颇为欣赞的瞟了栊晴一眼:这个野人还挺懂得尊老的嘛。
“你们俩还有点孝心嘛,也不枉费我日日挖空心思给你们做好吃的”,刘婶掏出帕子试了试将要落进眼中的汗,辞气严厉,眼中却充斥笑意,“小晴呀,以后要是小挚这个臭小子敢欺负你,你就告诉我,婶婶替你揍他。”
“好啊好啊”,栊晴喜出望外,点首如捣蒜。
刘小挚不敢回驳,只得暗中朝栊晴翻白眼。
刘婶丢下暗中打眼色仗的两人,先走了过去,对梅荨道:“小姐,你来这里玩不带些解暑的东西怎么行,这袋甜瓜是今儿一大早我从地里刚摘下的,全是里头的尖儿,最新鲜不过,你就敞开肚皮吃吧,这水果利消化,不怕积食。”
梅荨温和地道:“刘婶费心了,你也坐下跟我们一块儿乘乘凉吧。”
“我就不坐了,还得赶回去给午膳呢,小姐慢吃”,说罢,刘婶就笑着转身走了。
栊晴从网袋里挑了个最大的放到桌上,把刀搁到木盆里洗净了之后,方切了起来,横横竖竖,切得精致利落,看得一旁的刘小挚与李砚汐也是瞠目结舌。
栊晴把一片最大的瓜捧到梅荨面前,又把一片最瘦弱的搁到刘小挚面前,撇撇嘴道:“李砚汐,你要吃自己挑”,话还没说完,她就自己先拿起一片第二大的一口啃了下去,脆甜甜,水灵灵,她脸上立刻浮出一片幸福的滋味。
“说到切瓜,我就想起一副拆字联来,可有趣了”,李砚汐笑吟吟地捧起一片瓜,“荨姐姐肯定知道,小挚哥哥你知道么?”
“切瓜?”刘小挚趁着栊晴海吃的时候,顺手牵了片大瓜塞到嘴里,“待我想想,好像是有这么副对联,嗯……记不清了……”
“你哪里是记不清,你根本就是不知道”,栊晴不屑道,“你肚子里那点墨水跟我比起来是半斤八两,你就不要不懂装懂了好吧。”
“不知道更好,这样我先出上联,你们就对下联”,李砚汐比较斯文,第一片瓜还没吃完,栊晴就已经扔了七八块瓜皮了,惹得几只麻雀争相啄食,她欣然道,“分片切瓜,横八刀,竖七刀。记着,是拆字联哦。”
梅荨吃完一片,正掏出帕子试手,就见前头一个青衣小厮站在那里伸头往这边瞧,像是有什么事不便禀告似得,梅荨没有言语,起身就朝他去了。
小厮拱手道:“小姐,刘掌柜在前头等您。”
梅荨略略颔首,提步往前头的密林处去了。
刘掌柜穿着灰色夹纱直裰,见到小姐过来,恪守礼仪,恭敬一揖:“小姐,我已经把晨青带过来了,他现在就在外头等,你要不要见见。”
“不急”,相比恭肃严整的刘掌柜,梅荨的语气则显得轻松一些,“他父亲接到‘广陵琴院’去了么?”
“按我们的规矩,已经接过去了,昨日一早到的,所以今日我才敢把他领到这里来。”
刘掌柜所说的规矩是凡是替梅荨做事,会接触到核心机密的人都要将家人一律安置到广陵琴院,恩威并施。其实刘小挚与刘婶被刘掌柜安排进梅府也正是出于这个考虑,按规矩他们是应该被送到苏州广陵琴院的,但梅荨却跟他提起宅子过于冷清的事,他体会到小姐的言外之意,便将他们送到梅府了。
“晨青为人谨慎,机灵寡言,很适合担任这个角色”,梅荨默了片刻,揭过话题,“朱雀女尸案现在如何了?”
“郑至清查出了一大批收受临江王贿赂以及与赵陵有染的官员,已经呈报皇上,不过到现在为止也还没有处决消息传出,恐怕这么一大堆人,皇上也是犯难了,总不能一锅端吧。”
梅荨思量了片刻:“与赵陵有染的官员难逃谋逆之罪,满门都会成为临江王的陪葬,至于收受贿赂的,皇上一定会放过,最多只是罚俸禄,赏罚分明,才会在天下人面前昭显出他的仁厚,这个牌坊他一定会想着立的,他不想着,李舜也会替他想着。”
“小姐分析的在理”,刘掌柜说话的同时也不忘四处环顾,“沂王完全按你说的,将那些官员送交郑至清了,皇上为此还在朝上表彰了他,并赏赐他一柄安南进贡的玉如意,而齐王试图贿赂郑至清,却被这个郑青天告到皇上那里去了,皇上寻他单独问了话,后来他就称病,已经六日不曾上朝了。”
“吏部的情况怎么样?”
“六部当中属吏部损失最惨重,连吏部尚书与左右侍郎也被查出与赵陵有染,还有文选司郎中,不过考功司郎中夏贽倒是意外的没有牵涉当中。”
梅荨淡淡一笑:“有一些人看上去好像粗枝大叶,粗犷无谋,其实内心细腻,思虑周全,目光长远,夏贽就是这样的人,从这次风波中,就看得出谁是驴子谁是马。”
“如今吏部被洗劫一空,恐怕以后就是夏贽的天下了”,刘掌柜面有忧色,“赵陵的尸体被小姐发现,还是你让刘小挚报的官,这会不会太冒险了。”
“我要是一直躲在暗处,才会令李舜怀疑”,梅荨眼中扬过傲色,“一明一暗,让敌人摸不准虚实,才是隐藏自己的最高手法。”
刘掌柜思忖了一下,眼中有钦服之色闪过:“小姐若是没有别的吩咐,那属下先行告退了。”
梅荨颔首提步先走了,回到榕树下,那一网袋甜瓜只零丁的剩下两个贼小的了,栊晴抱着肚皮倚在树干上,逗着小银花。
李砚汐面上有失望之色:“荨姐姐,他们都不知道下联,一点儿也不好玩。”
刘小挚在她的后头朝梅荨挤眉弄眼,梅荨略略一笑:“小挚,你想让我帮你作弊呀。”
刘小挚一听,讶然无言,半张着嘴,看着李砚汐脑门顶个大问号看向他,他咽了口唾沫,干笑道:“怎么会,荨姐姐跟你开玩笑呢。”
“哦,那刚才你跟我使眼色,也是在跟我开玩笑咯”,梅荨故作恍然的样子,而后又耸耸肩,惋惜道,“我还说如果你肯帮我给搁在东边窗下的兰花洒两天水,那我就答应你呢。”
刘小挚苦着脸,无奈地喊了一声“荨姐姐”。
栊晴在一旁打着饱嗝,拍着肚皮,闲闲道:“真是个笨蛋,李砚汐,不就是个拆字联么,很简单呀,我已经对出来了。”
“得了吧”,刘小挚鄙夷道,“就你,我宁愿相信明儿太阳打西边出来。”
“你们俩听好了”,栊晴摇头晃脑地道,“冻雨洒窗,东两点,西三点。”说罢,朝梅荨飞了一眼。
梅荨灿笑道:“知我者,栊晴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