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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宸殿中只有四个内侍唯唯候着,显得疏阔辉煌的殿宇愈加肃清,执着雪白拂尘的内监总管崔珃立在丹墀上,垂手敛目,连呼吸都尽量细微,以免发出响动惊扰圣驾,而遭到无辜迁怒。
方才就有一个宫婢因上的茶过热,而被拖出去杖毙了。
宏治平素喜爱吃热茶,这回却嫌茶烫嘴,不是喜好变了,而是心境不同,其中缘由,崔珃是心如明镜。
临江王谋反触动了宏治封存已久的心结,二十年前他堪堪继承大统时,吴王造反,兵锋直达京师,他差点就要成为阶下囚,一连四十多日的交战,他无时无刻不处在深深的恐惧与独孤之中,就好像独自走在悬崖边,即使现在,他午夜梦回,也仍会冷汗淋漓。
后来诛杀叛乱的功臣曾懋飞也因谋逆罪而被满门抄斩,还有内阁首辅苏鼐,这些企图窥伺他江山的乱臣贼子似乎总也诛杀不尽,往事掠过,宏治心情难免烦闷,再加上最近朝局震荡,东宫储位又悬而难决,他脾气就变得有些暴戾。
此刻,他正危坐在案前阅览各地呈上来的奏章,面上没有什么表情,但威严却不怒自现:“夏贽拟定官员候补名单的折子递上来了么?”
“还没有”,崔珃答道。
“庸才!这么点事都办不利索,朕还特意交代过,让他尽快拟出,现在都过了四五日了,还没有动静,这个吏部侍郎他要是干不了就甭干了……”
话音刚落,一个年轻宫人走进殿内,伏在地上道:“启禀圣上,齐王求见。”
宏治没有抬眼,淡淡道:“让他进来吧。”
宫人起身,却步退下了。
不一会儿,一个颀长隽秀,穿着砖红色团龙云纱亲王服的男子走进殿中,恭肃的行了一礼。
宏治轻轻抬了抬手,示意他免礼:“你来有什么事么?”
齐王走前几步,辞气温和:“父皇,儿臣刚刚得了个消息,想说给父皇您听。”
“什么消息?”宏治搁下手中的折子,靠在椅背上。
“今日下朝后,我回府时路过了夏贽的府邸,却见他那里张灯结彩,宾客满堂,过去送礼的人足足排了三四条街,儿臣长了二十多年,还从未见过京城谁家置备宴席有如此盛景”,齐王添油加醋,说得眉飞色舞,“儿臣寻思着,临江王造反,国难当头,他是何原因要如此大张旗鼓的筹备宴席,我就差了人去问,没想到竟是升迁之喜”,说到此处,他悄悄抬眸看了宏治一眼,见他脸色黑沉如铁,不由窃喜,“儿臣还听说,就在临江王造反当日,他还偷偷纳了一个小妾……”
“啪……”的一声巨响,生生打断了齐王的话,宏治拍案而起,不经意间撂倒了一个茶盅,又是啪的一声脆响,碗碎茶流,崔珃和满屋子的内侍齐齐跪了下来。
“去通知刑部,即刻将夏贽捉拿”,宏治火冒三丈,看起来如阎王一般,“抄他的家,看看他究竟收了些什么礼?”
宏治一下子就明白了,为什么他特意交代过尽早拟定候补官员名单的事,夏贽迟迟不报,原来他是想趁着这个机会海捞一把,发一回国难财。
崔珃应了一声,立刻出去交代了。
“父皇息怒,要当心身子呀”,齐王的忧色不是装出来的,要是给他撑腰的父皇在这个时候倒下了,那这个皇位就绝落不到他的头上,他是皇六子,既不是嫡子,又不是长子,如今又折了定襄伯这个臂膀,朝臣拥护谁也不会拥护他的。
齐王上前给宏治顺了顺背,心中却暗自高兴,喜宴?怕是要变成丧宴了吧,不知道刑部官员去的时候,这个夏贽是何表情。
夏贽的表情自然是怒气冲天,不过是在刑部官员去之前。
他下朝后看见自家门前披红挂绿,车水马龙,一时反应不过来,还以为自己走错了府门,待看到门前迎来送往的是自家总管时才肯定没有走错,他定了定神,上前喝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你们这是干什么?”
总管满面喜气,呵呵答道:“恭祝老爷升迁之喜,纳妾之喜,双喜临……”
还不等他把话说完,夏贽就一巴掌掴了过去,瞪圆了绿豆眼,叱问道:“谁让你们这么干的,他娘的都想让我死么?”说着,就把门前石狮子上的大红团花扯了下来,狠狠踩了几脚。
总管摸着高高肿起的脸,委屈道:“是、是夫人……”
“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娘儿们”,夏贽甩袖跨进府内,又转身喊道,“还楞着做什么,还不赶快把这些人都给我哄走咯!”
总管躬身唯唯应着,忙吩咐小厮关门谢客,自己又匆匆朝府内去了。
上房里堆满了花花绿绿的表礼,全是世间难得一见的宝物,夏夫人坐在礼海中央,抱了满怀的金银玉器,笑的合不拢嘴,看来这些人为了当官,真是下了血本,还是馨月心思玲珑,这回可要好好谢谢她。
她心中正美着,就看见夫君大步流星地跨进门来了,她放下满身珠玉,笑迎上去:“你可回来了,你瞧这满屋子的宝贝,这回你可要……”她笑吟吟的眸子对上夏贽冷怒的表情时,后面的话变得声如蚊蚋,“……好好谢谢我哦……”
“谢什么?”夏贽逼前一步,夏夫人则退缩一步,“谢你送我下地狱么?”声音忽的拔高。说罢,他将桌案几凳全部推翻,上面的礼物哗啦啦倒了满地。
夏夫人惊得捂着耳朵蜷缩到了一边。
夏贽还欲发作,就见小厮匆匆赶来,结结巴巴地道:“大人,不、不好了,刑部、刑部派了许多官兵,把、把咱们府全围了起来,刑部尚书杜大人已经过了二门了……”
“什么?”夏贽登时萎顿下来,“杜修文也来了?完了……完了……吾命休已……”他踉跄了几步,椅到墙上,面无血色。
这时,夏贽的十个姨娘并四五个孩子还有一大群丫鬟嬷嬷全赶了来,她们堪堪迈进正院,杜修文就带着一群手摁腰刀的衙差气势汹汹的闯了进来,他立在上房门前,挥了挥手,肃然道:“皇上有令,下旨查抄吏部侍郎夏贽府邸,夏贽本人免去官职,押入刑部大牢候审,你们几人去查抄,一张纸片也不要放过,其余人等跟随我去捉拿犯官。”
几队衙差响亮应了一声,各司其职,不一会儿便弄得整个夏府鸡飞狗跳,妇孺啼哭。
杜修文皂色官靴跨入上房,冷冷扫了一眼满地的珠玉金银,然后把目光锁在了蹲在墙角里的夏贽,身长八尺的身躯一脸惶恐的猫在角落里,狼狈不堪。
杜修文踱步过去,捋了捋清须,面上带着几分幸灾乐祸:“本来我还想着今晚请夏大人过府叙话,哎,天有不测风云,看来只好改到牢里了”,他负起手,声音转亮,“来人,把犯官夏贽押入大牢”,说罢,甩袍先去。
衙差四下一应,剥去夏贽的朝服管帽,给他上了枷,押着他往刑部去了。
夏府门外挤满了看热闹的人,其中有一个用轻纱遮面的女子,盈盈立在人川外围,见到夏贽被押走,她如水的眸子微微闪动,玉脸却隐在面纱下看不到任何表情,她伫立了片刻,便提步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