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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此一役, 凤姐越发憎恨那些窝三调四丫头, 再后来,凤姐果真把自己丫头安姐儿脸戳花了,庆姐儿腿打断一回。原因无他, 俱是偷偷溜出二门弄风骚,被凤姐知道杀鸡儆猴。
她二人虽然后来经平儿请求没有撵出去讨饭吃, 却也自此吓破了胆子。
府中上下都知道了凤姐说一不二秉性,等闲之人再不敢跟她对仗。凤姐威风在下人中间也悄悄传开了。
自此而后, 凤姐院子成了贾府里最严实篱笆墙。这是后话不提了。
这年八月, 贾母房里也放出一批到了岁数大丫头,十四岁鸳鸯琥珀成了贾母房里大丫头了。同时,迎春看见一个不想看见丫头, 傻大姐。前生这个丫头有口无心天真无邪, 很得贾母喜爱,她基本无所事事到处瞎逛白拿五百钱。
傻大姐虽然懵懂无知, 大观园丫头凋零却由她而起, 如今又看见这个丫头,迎春心中一阵乱跳。
迎春也知道当初罪责不在傻大姐,邢夫人也已绝迹,可是她曾经是引发灾乱的由子,正如乌鸦不定就是灾, 看着总觉不吉利。
傻大姐一如乌鸦,会勾起迎春那段黑暗记忆。
迎春之前根本没有想起这傻大姐来,得见傻大姐很突兀。只因是老太太房里要挑人, 凤姐特别慎重其事,要亲自见过,并且特特叫上迎春帮忙长眼。
这次挑的小丫头,为主是给鸳鸯琥珀鹦哥几个打下手。一色都是六至八岁丫头。
凤姐吩咐,叫按着名册叫着名字:“慧儿?”
傻大姐便四脚叉拉走了进来,虽是她母亲一路拘着,她还要笑嘻嘻左顾右盼,冷不丁揪人家小丫头头上彩缎钗子,惹得她母亲一路掐她,赔情不迭。
迎春就这样看见傻大姐。
傻大姐已经八岁了,之前挑了两次,因她一不会针线,二不会茶饭,有口无心大嘴巴,几个管事娘子都没选上她。这次她娘估计又塞了人家银子,才把她又参了进来混数。意在给这个傻女儿寻个吃饭的场所。
凤姐听着她娘报了名字,当即翘了嘴角,讶异道:“她就是慧儿?”
凤姐说这话,忍俊不住,‘咯咯,咯咯’就笑起来了。
她娘自知女儿憨笨,一时面涩涩的道:“家里人口多,她饭量又大,虽然不聪明,洒扫还是会的,求奶奶赏她口饭吃吧。”
凤姐一嗤:“这是老太太房里挑人,老太太最是喜爱聪明漂亮的女孩儿。”
那婆子就低了头不响了。
傻大姐却左顾右盼无知无识,别人笑她也跟着好笑。
迎春不知道前生是什么机缘巧合挑上了傻大姐,这一次迎春不预备让她再进府里来当差。便道:“你说她会洒扫?她果园子拔拔草,摘摘果子,看看门子会不会呢?”
傻大姐娘也是肥胖婆子,在贾母厨房做杂事,男人在花园子伺候花草。闻言翻着眼皮难置信:“果园子?二姑娘说的花园子吧?”
迎春摇头:“果园子!太太置在西山脚下果园子!”
说话间迎春笑看凤姐:“大姐儿奶娘一家子不是从庄子上抽调上来了?”
凤姐恍然一笑:“是啊,下面一直叫添人,可是大家都嫌苦,谁也不乐意,太太也说那边人手还将就,这事儿就耽搁了。”
迎春抬抬下巴:“他们夫妻两个,一个伺候花草也不轻松,一个打杂看着也壮实,她女儿脑子笨些,看着也是康健,想来到庄子上去做事应该合适。”
那婆娘听着下乡到郊外有些不乐意神情,抿嘴不发言了。
迎春笑道:“这事儿个人家上等差事身上当然不乐意,你们两个都是粗使,月例不过八百钱,你家丫头就挑上了,一辈子不过五百钱,她这样一派天真,岂能当事儿?你还能指望挣上一两去?”
婆子有些意动,看着迎春欲言又止。
迎春知道他的心思:“你们一家子下去庄子上,不说一家三口月例就可收入三两,下面房舍又宽敞,也不必在这里拥挤了,似乎你有个儿子,该娶亲了吧?”
婆子见提起儿子笑一笑:“他在门房伺候茶水,已经说了媳妇儿,是个洒扫上头的。”
迎春点头:“这就是了,太太待人向来宽厚,果园子原是瘠田,就在西山,也不远,而今还在养地,只收果木出息。只要你们伺候好了果园子,闲暇也不拘管你们,各人都有一块空地,凭你自己种菜蔬,种杂粮,只要不耽搁正事儿,吃不完还可以买卖。米粮公中发放,一色不须花费银钱。穿戴也有公中发放,一病二灾太太也会看顾,你一家子三两月例尽落。你自己划算划算,一年至少攒下四十两呢,看是合算不合算?”
那婆娘听着暗暗心底掰指头划算:哎哟,这可以买四亩良田,十亩瘠田呢!
婆娘动了心了,笑眯眯瞅着迎春乐呵:“二姑娘是说,我们丫头也是一两?只不知道月月米粮有多少呢?”
迎春翻翻账簿簿子,微微点头:“找着了,人头一天一斤米粮,杂粮就多些,要细粮还是杂粮,看你们自己意思。”
那婆娘听了这话,哪里不愿意呢,她自己丫头自己知道,人事部不通,有个地方吃饭就不错了,如今还能挣钱,还是二小姐价钱,何乐不为!婆子拉着傻大姐跪下磕头:“承蒙二姑娘看顾,我们乐意。”
旋即又怯怯露个笑脸,巴望着迎春:“老奴身讨姑娘个情分,只是我那儿子儿媳妇都是老实人,现跟着老奴公婆在后街住着公中三间房,两间倒座,还望姑娘二奶奶发话,不叫别人挤占了,我们年节回京来也好落个脚。”
凤姐爽快一笑:“这有什么话说呢,你今后就是太太的人了,有人敢占你来告诉我,我叉她全家出去睡大街。”
凤姐为何高兴呢,只因这大姐儿奶娘原是张氏西山果园里当差的,他两口子上来了,那边就缺了人头。偏生这府里根根绊绊都有牵扯,谁也不乐意风里来雨里去做个庄户人。张氏不是强人性子,便缓下了。
凤姐为这事儿一直觉得抱愧,这一下倒好了,傻大姐一家子填了空,他爹会伺候花草,去伺候果园子正好,傻大姐也一辈子有饭吃了,正是一双两好。
凤姐私下夸赞迎春:“你倒如何想起来了,叫她在空地里种菜蔬杂粮,不然那婆子只怕也不动心。”
迎春其实从探春管家化了来,当初那些婆子一听有利可图可是趋之若鹜呢!这话露不得,遂淡然一笑:“我也是随口一说,不想竟然把她唬住了。”
凤姐一笑,捏下姑子粉颊:“就你聪明,随口就把人唬弄了。”
八月底,张家接到了三份喜报,张怡贤中三十八名举人老爷。杜桐中了六十六名举人,最后一份喜报乃是贾琏中了第八十八名举人。刚好下面只压了个孙山。
只是这样,也把个张老太太喜眯了眼睛,吩咐管家放了三车炮仗。
却说贾府同时也接了喜报,阖府大喜。
最喜欢者当属二姑娘迎春。得此喜讯,迎春长跪观音像前,双手合十,泪流满腮:“南无阿弥陀佛,观世音菩萨,信女虔诚拜谢菩萨厚恩,给了信女一个慈母,再给信女一个成器兄长,信女明儿就是给娘娘添香油进香火,愿您与天同在,于世共存,普度众生,南无阿弥陀佛!”
自贾珠之后,荣宁街再一次挂满了五彩灯笼。荣国府在贾琏缺席情况下流水席只坐了三天,贾府还清了有名的戏班子进府唱戏。
迎春则委托十岁宝玉,八岁的贾珏,代表自己去城外各处观音庙施舍香油三十三斤,暗合九霄云中三十三重天堂。
所用银钱,则是迎春年终分红,新年佳节各位长辈所赐压岁银子,以及月例节余。
或许是张氏有意,迎春的压岁银子总是比贾珏多出几倍,足够迎春年节之时各处施舍添香油。
就是平日,张氏对葳莛轩的赏赐也是源源不绝,迎春决不至于会在银钱上头闹饥荒。
九月初九重阳节,张氏继八月十五赏赐葳莛轩过节银子五十两,又赏赐下重阳赏秋宴银钱五十两。
晴雯喜滋滋摸着银钱,跟绣橘悄悄咬耳朵:“太太只怕是千里耳呢,姑娘这里刚刚去了一小注,马上来了一大注。就似活水,源源不绝,看似不富裕,实则就没愁过呢!”
绣橘睨着眼睛不抬头,忙忙写这张本子:“才知道啊,羡慕啊?”
晴雯顿时气厥:“羡慕?我们什么人,敢生这个心思?”
恰恰被迎春从张家吃酒回来看见晴雯吃瘪娇俏模样,不由心情大好:“大丫头又在欺负小丫头呢?”
绣橘见迎春满面嫣红,忙着搀扶,嘴里埋怨出行司棋:“你跟着姑娘也不劝劝,倒让姑娘吃了许多酒,平日我们跟着舅老爷家去,贯会说嘴,别人都不会服侍,今日自己跟着服侍成这样,活打嘴呢?”
司棋也有些酒意,立在门边把着门方,细细笑:“一回不带你,你就泛酸,下次出门你跟着,好了吧!”
迎春带了醉意,听了司棋挑唆,倒信了真,摸摸额头仰头笑:“原来为了这个骂晴雯啊,才刚在自家吃了三天席面,又来馋嘴?明儿晚上支二两银子,你们自己去厨房打点酒菜,弄一桌吃吃去,何必骂她!”
绣橘咬牙瞪着司棋,要去掐她又搀扶着迎春不得空手。
司棋晴雯叶儿见绣橘这个红人儿难得吃瘪,个个乐得抿嘴偷乐不了。迎春每每吃醉了,或是微醺之时,最爱要绣橘在跟前伺候才安心,这是迎春几辈子对绣橘积攒下来的信任。别人求不来,绣橘也推不脱。
绣橘脱不得身,只得亲手服侍迎春洗浴,由得她们得意去。等她空手,晴雯忙着茶水伺候,捏背掐腰,甜言蜜语。
姐妹们同在一个屋檐下,原本也是主子温煦才能玩笑,偶尔口舌之争弄弄巧,无伤大雅,绣橘见她隐情,戳他一指头,便一笑了之了。
等明儿,晴雯便道迎春跟前说嘴,倒把迎春所说二两席面说成四两。迎春皱眉想一想,记不大清楚,挥挥手:“找你绣橘姐姐去呗!”
晴雯得意了,因为二两是她混来的,便满世界请客,把翠墨如画平儿丰儿鸳鸯琥珀紫竹紫云媚人可人都请到了,就落下袭人。
叶儿提醒她:“姐姐,还有袭人姐姐呢?”
晴雯翻个白眼:“哈怕狗腿儿,也配吃酒呢!”
原本晴雯袭人一处学针线,纵然言语不合,也不过一时之气。
晴雯如何这般明目张胆厌恶袭人?这里头也有个缘故。只因宝玉口无遮拦,喜欢谁谁都挂在嘴上,这个晴雯眉眼俊俏,有几分恰似林妹妹,宝玉倾慕林妹妹才气与灵气,不免爱屋及乌,格外多看她一眼。晴雯在迎春房里当差,迎春看顾弟弟,一回二回叫晴雯招待宝玉,或是送吃喝玩物。晴雯言语脆生风趣,也不爱巴结爷们,这一份傲气也有几分像了黛玉,宝玉越发喜欢,也就有些发痴颠,拉着晴雯甜言蜜语,叫晴雯索性跟了自己服侍。晴雯当即一顿跄白,宝玉深觉懊恼,讪讪一笑也就揭过去了。
不妨头袭人听宝玉要过晴雯,就记在心里头了,暗中琢磨,这晴雯比她生得好,又手巧,又是爱掐尖跋扈性子,晴雯若来,仗着宝玉,自己岂不要靠边站,成了砖头瓦块了。心中不定,便背过众人来套晴雯:“我们二爷说啦,这府里丫头凭谁巧也没晴雯心灵手巧呢?二爷这般钟情妹妹,妹妹不如索性跟了我们二爷,我们姐妹做一处吧!”
晴雯立时翻脸:“我呸,你跟你二爷好好做一处罢,少来拉扯我,我可没得那个命,能跟你花大能人做姐妹!”
自此故意冷落袭人,偏生要装成拉拢媚人可人之摸样,惹得袭人心惊肉跳,反而处处给晴雯赔小心。
晴雯却要处处标榜自己不屑跟袭人为伍,只把袭人气得要命,也不敢惹她这个春风得意二姑娘手下二小姐。
这个事情终于因为一场酒席被迎春知晓了,一向小丫头都是绣橘司棋节制,迎春是不管的。得知晴雯这样叫嚣着跟袭人对阵,迎春才惊觉这个晴雯光是要在自己名下,只怕还要惹祸,这样张狂,还不避讳好恶,迟早要栽在有心人手里,小命了销。
迎春觉得有必要煞煞她的性子了。
便招了晴雯问话,为何针对袭人。
晴雯便道:“不爱看她哈怕狗儿嘴脸,张口我们二爷,闭口我们宝玉,以为自己就是姨奶奶呢!”
迎春就沉了脸:“住口!打狗欺主这话听过么?宝玉倚重她,乐意她这般,她自己也乐意,随她去好了。她有不好,自有宝玉房里嬷嬷管教她,又不与你相干,你跳出来做什么?”
见晴雯扁嘴,显然不服气。
迎春叹气又道:“你可知道,她叫宝玉小名是老太太吩咐的,你这样不知好歹吵吵嚷嚷,知道的说你是跟袭人两个小丫头起了龌龊。若是那不知道原委的,被人挑唆几句,还以为你对宝玉老太太不恭顺,你想过这样后果么?”
晴雯倒底只有八岁,吓得就哭了:“婢子哪有这个心思,老太太喜欢婢子要了婢子来,好吃好喝教导本事,婢子恭敬老太太来不及呢!只是袭人她不该自己满口宝玉,还要疑惑我,牵三挂四拉扯我,以为我也跟她一般心思呢,婢子这才气不忿…….”
迎春道:“你是我房里丫头,袭人若说了妨碍之话,你当即就该啐她一脸,再告诉绣橘姐姐或是嬷嬷们,自有人去知会李嬷嬷教训她,叫她跟你赔不是。哪有你这样不明不白隔三差五寻人晦气,落在外人眼里就是不知分寸,就是仗势欺人,别人不知情者,还道是我纵着丫头欺负兄弟呢?”
晴雯便自觉受了委屈,哭得抽抽噎噎,梨花带雨。
迎春为了她今后之好,且不会轻易放过,又道:“你若觉得委屈,我也不敢要你了,你爱去哪儿是哪儿!”
晴雯焉肯离了这里,顿时哭得悲悲切切:“婢子记下了,姑娘别赶婢子走!”
绣橘知道迎春喜爱晴雯,也以为晴雯是该受些教训了,故而一直没插嘴,这会儿见迎春发了狠话,忙着劝慰:“晴雯快些告诉姑娘,说你从今后你要改了这个爆碳脾气,遇事有礼有节,讲究策略,再不蛮干了?”
晴雯忙着嗯嗯唧唧学一遍,涕泪满面。
迎春闻听差点笑出来,却为了让晴雯记住教训,学会藏拙保身,收起浑身毛刺,故意沉脸道:“看着吧!”
此后,晴雯在绣橘敦促下,虽然性子依然刚烈,却也知道进退分寸,慢慢收敛锋芒,胸中有沟壑,等闲笑盈盈,出手掐七寸,成了迎春左膀右臂,这是后话不提了。
回头却说贾琏中举,宝玉贾珏最高兴了。二人师傅再次名落孙山,真是时运不济。先生郁闷之极,自己要去买醉,便放了他们休课三日,准许他们代替兄长应酬场面。他两个喜坏了,吃酒看戏,样样不落。两兄弟都有敏才,利用贾琏狐朋狗党轻敌之心,与人家定下不平等条约,联对吟诗斗酒,世兄们输了饮三杯,他们兄弟输了饮一杯。
结果,他们诗才敏捷,联手把一帮子弱冠之年的世兄们喝到桌子底下去了。害得张氏出面与人陪情,好在大家都是世交好友,他两个又是总角之年蒙童,别人家也不好意思计较,乐得一笑了之。
只是自此,贾府有两个天才神童消息不胫而走,两个小家伙成了香饽饽了。家里来了男客必定要他两个见见面,来了女眷,无不捏捏掐掐,疼爱一番。
两兄弟自此达成共识,与其被这些婶娘伯娘嫂嫂们掐捏,不如在书房挨先生板子爽快些!等闲在不往老祖宗跟前躲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