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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府当家主母张氏有个天子近臣做哥哥, 得窥圣意, 圣上目下已经越来越不能忍受一众功勋借势压人,自以为是指手画脚。其中就包括手握重兵贾府亲家王子腾。
却说当今圣上水澈算得一个英明天子,继位伊始就有清洗两班文武刷新吏治之志, 只是太上皇左拦右劝,知道太上皇顾念老臣, 只得压下励精图治心思,慢慢设法消磨。
之前省亲就是圣上试探世家掏空世家之策。贾府得了张舅舅暗示, 迎春警惕, 贾母一众娘儿们上下齐心,守住了底线,挡住了王氏, 没有冒犯圣上逆鳞, 藏富藏拙成功。
但是一众功臣占据许多国家资源,一家一户就占据良田万顷, 苛捐杂税一概全免, 国库空虚,整个朝廷就是一艘承载超重的破船,圣上这个掌舵人迟早不堪重负,要动刀子割腐肉疗伤。
话张氏藏在心里不敢言讲,一直以来犹如巨石压心坎。
为此, 张氏战战兢兢,克勤克俭,私下摁住了丈夫许多不法行径。张氏之所以违背自己誓言, 替贾赦迎娶穷家女子为妾,就是两还相对取其轻,维护贾赦面子贾府体统。
之前张氏正在操心要如何安排好鸳鸯出路,从而彻底消除贾赦老年失德之隐患,却被迎春找上门来和盘托出那般惨烈之梦境,因为张舅舅透露天机正好跟迎春梦境吻合。
张氏因此吓得不轻。
为了贾府,为了儿孙们的将来,张氏至此终于下定了决心铲除孙家,赖家,以及冷子兴。目的就是将现实中,梦境中,一切不利于贾府,威胁到贾府的不利因素,提前清除干净,不留给圣上拿贾府开刀的借口。
这件事情天随人愿十分顺利。这件事情成功棋子石呆子,张氏也听从迎春计策,花高价买了他名下一间偏僻的门面商铺,意在资助他回乡祭祖攻读。
迎春跟嫡母张氏之间如今说话已经无需遮掩。迎春说话很明确通透,让石呆子离京返乡,一时让扇子事件冷却。毕竟首先逼迫石呆子买扇子的就是贾赦贾大老爷。二是釜底抽薪,让贾赦彻底熄了抢扇子心思。
至于石呆子,扇子事件中,贾府相当于放过他一次,救了他一次。又贴钱他逃命,已经仁至义尽。今后无论他功名成与不成,扇子能否保得住,再跟贾府没有瓜葛了。
石呆子不是傻子,一间僻静的二层楼房,三百银子人家多出一倍,出了六百银子,还许诺说,日后石呆子可以原价赎回。
石呆子经过孙绍祖官司,已经知道些人情世故了,贾府这回并未仗势作恶,孙家想要牵连自己,还是贾府出头帮着挡了。
他知道贾府如此做法含义,不过想跟孙绍祖之死,赖尚荣之死摘清关系。
石呆子学的孔孟之道,虽然倔强固执,好歹还是知道的。人不能无情无义,故而很爽快的打包走了,说是要返乡祭祖。闭门攻读去了。
石呆子其人甚有骨气,他需要银子,却不愿白白占人便宜。衙门过户之时,他将自己自己后院几间住房也补写在契约中,连同门脸房一起做价六百两,虽然依旧不值得,却也是他一番至诚。
不过,石呆子也有附带请求,他母亲当日的妆奁收在一间房里上锁封存,并言称,倘若自己十年不回京都,家俱任凭贾府处理。
石呆子还说了最重要一句话,关于贾赦曾经派人逼迫买扇子一事他绝不会人前提起。石呆子不是傻子,他虽然不知道孙绍祖哪里是贾琏派人故意透露信息,却是已经猜测到,这次扇子事件跟贾府多少有些牵连。
张氏固然有此心意,且不会当面承认,林之孝回家复述,她当即就啐一口:“无知狂生倒会胡沁,快些给我追回来,房子不要了。”
林之孝忙着劝慰:“人已经走了,奴才亲自替他套的车。”
张氏作色:“你还踢雇车,当时就该一巴掌甩过去,夺了银子回家来。”
林之孝是个老实人,汗滴滴落:“这个,太太,那个......”
凤姐忙着劝慰林之孝出去了:“太太骂得石呆子那个行货,与你不想干,你辛苦了,这个月月例双份。”
处理完石呆子事件这天,已经是腊月二十六了。
回头却说打从腊八开始,上贾府送节礼人家比之往年陡增一成,平日八竿子打不着的亲眷也上门来了,这些人都是有意之家遣来探消息。
京中之人大都知道,贾府二姑娘及笄出孝,贾府当家主母年前四处走动比往年勤便许多,乃是为二姑娘择婿。
一家养女百家求,京都中名门世家大族,有意跟家父攀关系结亲者都抢在在年前奉上自己诚意。毕竟贾府如今在世人眼里可是炙手可热香饽饽。
且京都早有传言,贾府二姑娘不仅嫁资丰厚,还出得厅堂能下厨房。
迎春没想到,今生会做药膳管理厨房也成了婚嫁优势了。不免哂笑,这真是人嘴两张皮,说话不费力,但看怎么说了。
对于迎春的婚事,张氏尚未定论。并非挑花眼,实则是十分纠结。
张氏一心希望,迎春将来嫁入有钱有闲有权势世家豪门,生活舒适做人上人。
可是,如今得窥圣意,哪些世家大族在张氏眼里就成了冰雕翡翠楼,一个不好就是粉身碎骨,烟消云散。
如次心境之下,许多世人眼里良配在张氏这里就成了鸡肋。贾府并非固若金汤,如今也需要助力。张氏希望迎春在自身顺遂之下,还可以顺水推舟成为兄弟们的助力。兄妹间同气连枝,互为犄角。
这是大家子不得已生存法则,怪不得张氏掂量谋算。
回头却说贾珏,正月初五这天正式进宫开始他的伴读生涯,亦即开始他人生政治生涯。所谓伴读,就是太子读书伴当,自己就是伴当,书童不许带了,一切都有小太监打理。
贾母张氏一个个拉着舍不得,直送到而门口。
宫里自有东宫太监驾车来迎,骑马仗剑开路者正是御前侍卫水衍。看着单腿下跪,宝剑戳地向贾母张氏行礼水衍,无论贾母张氏还是贾琏凤姐一提觉得这个水衍最近似乎无处不在。时不时就要出来晃荡晃荡,似乎生怕人家不知道他的存在。
迎春头戴着大大风帽,遮住大半脸颊,跟着老祖宗母亲嫂嫂身后来送弟弟贾珏。听着水衍的声音响起,心跳不自主快了。却也不敢抬头,只是眼角余光迅速一瞟而过,只是那人跪像十分老实,低眉顺眼,必恭必敬。
迎春这有心一眼,拢共只瞟见他一个戴着暖帽顶扪心。
贾珏在大家眼里就是个粉雕玉琢的孩子,这叫大家如何舍得,一个拉住摩挲叮嘱,殷殷话别。无论大家如何依依不舍,最终,贾珏上了宫里来接的马车,水衍仗剑在前喝道,贾琏骑马在后护轿。与初五傍晚,将小弟贾珏送进东宫去了。
贾珏初进宫几日,一家子女眷伸长了脖子等着宫里消息。好在水衍是御前侍卫,没事也可以四处走动,贾珏消息事无巨细传给贾琏。贾珏进宫秉承贾母张是吩咐,一切以太子为主,不出头不冒尖,不招事儿惹事。
张氏听了三天生活细节,无不乖巧安静,一刻玄心逐渐放平。兼之迎春的婚事迫在眉睫,张氏没有许多时间再挂念贾珏。
再者,贾珏之前已经撒放过许久,张氏一忙之下,恍惚间权当贾珏跟着师傅游学去了。不过是进了龙潭虎穴去了而已!
回头却说正月初八,张氏带着迎春过侍郎府给外婆舅舅拜年,张怡君纳得了消息,选在这一日归宁。她也是受人之托,特特前来帮腔。
迎春这里进门刚给外祖母舅母磕头请安,红包还未来得及收拾妥帖,就被张怡君挟持到她在前居所赏梅花去了。
这一回,左右无人,又有绣橘青梅守门户,张怡君开口直言:“知道衍哥儿因何遣媒么?”
迎春微微低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有什么好说呢,自古来就是这个规矩。”
张怡君拉起迎春手一拍:“错,是衍哥儿看上你,暗地求了他母亲,她母亲隐忍不发,直等到你及笄开宴她见了你一面,这才上门请求我母亲从中撮合。衍哥儿你也见过,这桩婚姻可比旁人来的如意哟!”
迎春心里也有几分欢喜向往,却是低头淡淡笑:“左不过父母做主罢了,论什么旁的。”
张氏这边也在跟他嫂嫂说话,这些日子张氏把所有有意结亲人家细细挑选。除了张舅母极力撮合宗室子弟水衍,张氏对另一家学士府长孙子楚天遥也有意向。
这楚天遥是长子嫡孙,举人身份,他因为母亲亡故守孝三年,今年十九。张氏以为这个岁数很相当,女婿大些多谢担待,夫妻间更和睦。
水衍只比迎春大一岁,男孩子晚熟些,其实就是两个大孩子。
楚家家境犹如张家一般,世代书香,耕读家族,家有良田千亩,家风纯良,乃是湖北荆襄地面名门望族。
楚家唯一不好,就是徐家有一个刚进门二年继母婆婆。
张氏故而犹豫。
婆媳本来就难得相处,亲生婆媳拗劲儿,中间尚有儿子可以转圜,如今继母婆婆,儿子也不是亲的,媳妇更加难做。
张舅母听张氏老道一声嗤笑:“像你这般挑法,君儿嫁去杜家就不该,唉,两层婆婆弟妹多,岂不累的慌!”
张氏微笑:“女儿终生大事,总要慎重才好。”
张舅母哂笑:“我这个亲生岳母也没的你这个大娘难缠。”
张氏把茶盏一顿,声音清冷:“迎春自满岁抱在我屋里,比我亲生还亲些。”
张舅母忙笑:“小姑莫怪,我不过一时口快而已,谁不知道你们娘儿们感情好。来来来,嫂子亲自替你冲茶!”
张氏也觉得反应大了,接了茶杯一笑:“这岂敢呢!”
张舅母也不再催逼了,只道:“水家家境一般,我那老姐姐却是真心待承媳妇,她当初有压箱金子二百两,是她母亲嫁妆之外另给傍身所用,他埋在床头底下接近三十年,当初堂姐夫病重,用的一色贵重药物,拉欠不少外债,家计艰难,他带着小女儿日夜与人做针线嫩没舍得动用。这回要与儿子做亲,知道贾府不是等闲人家,这才挖出来了,说是要给媳妇打首饰置钗环。二百金子在侯府不算什么,在她却是真心一片,可见她是真心喜欢迎丫头。她也当着我的面说了,她就喜欢迎春性格柔顺,端方能干。她也知道自己名声传得不大好,想要娶个贤淑端方的媳妇回去襄助儿子,好生过日子。”
张氏唏嘘:“我们老太太担心他家人丁单薄......”
张舅母一笑把姑子手一拍:“这话我上次也暗示了,说你想给迎丫头找个清贵人家,只怪我儿子岁数不对,她十分通透,马上答应了,说是迎丫头三十岁之前,绝不会因为儿子插手媳妇房里事情,不过她也说了,他家单丁独苗,总要有人传宗接代。”
张氏一嗤:“在嫂嫂眼里我是那样蛮横之人,只是我们老太太看上石家。”张氏是养女儿人家,虽然心里已经十分肯了,却还是言道:“嫂嫂知道,我一向为出身张家自豪!”
张舅母知道姑子还在惦记楚家,遂道:“这婆媳间讲究个缘分,妹妹疼爱迎丫头,自去思量,一个是一心一意护卫儿子婆婆,一个是隔心隔肚皮继母婆婆,倒地那个好相处些。”
张舅母也有婆婆,自己也正在做婆婆,不好说得十分露骨,那年轻婆婆一日生育,就是媳妇头上紧箍咒心上刀子。
这个张氏岂能不知道,也是张氏犹豫原因。
一时外面嚷嚷,老太太那边传饭,叫请太太姑奶奶。姑嫂这才打住话题,一起往老太太房里来了。今日都是至亲血脉,张外婆叫张舅母婆媳也一起入席,直叫丫头们伺候。
回程之时,多了贾琏押车,他是下朝后特特来接母亲。
迎春在二门上了软轿,却听见前头有人给张氏见礼口称侄儿见过大伯母,不由脚步一顿,却是没回头慢慢坐进轿子,却将轿帘偷偷掀开丝丝缝隙窥视。却见那人正跟在张氏轿旁,一壁走一壁说这什么。迎春瞅一眼绣橘,再看一看前头。
一时到了贾府门前,水衍辞别,说是明儿要值早勤,今儿要歇在侍卫处。
贾琏与他拱手作别。
少时轿子进了二门。司棋搀扶迎春下轿,迎春紧走几步,上前搀扶母亲张氏,娘儿们一起往贾母房里来问安。
贾母说了几句,见张氏母女面有倦色,只留下湘云黛玉说笑,吩咐迎春们母女先行回去熟悉歇息。回房之时,绣橘已经打探清楚,水衍是特特前来告知三爷在宫中的信息。
迎春便问:“可知说了什么?”
绣橘道:“说是三爷十分聪明机灵,授课的乔师傅还夸赞了三爷,我们娘娘跟皇后娘娘都有赏赐,三爷在宫中应付自如,躲过了好几次调皮皇子的算计呢。”
迎春一惊:“啊,什么人这样大的胆子?三弟可是太子伴读啊!”
绣橘摇头:“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似乎水大爷也没说是谁。”
迎春顿时纠结起来,贾珏在贾府跟迎春接触的时间比张氏还要多,若说迎春姐代母职一点也不过分。稍作歇息,迎春带着绣橘晴雯走到房间房里来见房间。
其实贾琏尚在外书房,房中只有平儿跟凤姐靠着熏笼徐眯着眼睛有一针无一针做针线。乍见迎春前来,平儿忙着让开位置给迎春。迎春稍微犹豫便把对贾珏的担心说了,希望凤姐转告二哥哥,明儿打探一下贾珏倒地受了什么欺负。
凤姐却把迎春手一拍,笑道:“这大可不必担心,不说公里有太子娘娘,直说我们珏儿那一纵上树倒挂上房的本事,宫里有谁能够暗算他呢!”
凤姐言罢又悄生告诉迎春:“知道珏儿进宫跟我要什么吗?要了二百颗银瓜子儿,知道他做什么用么?”
迎春狐疑摇头:“做什么?”
凤姐眉眼弯弯:“射麻雀儿!”
迎春惊喜交加:“他用了套子给林妹妹捉松鼠我倒是见过,银瓜子射麻雀姐姐亲眼的见么?我怎么不知道?”
凤姐龇牙笑:“那时候二太太每满周年,他在后山用石子射那竹鸡用土埋了烧着吃,被你二哥哥瞧见告诉我的。他还跟我撒谎,说是银瓜子打赏用的,你二哥哥跟踪他,看见他用银瓜子在花鸟市场打一个嘴巴不干净的鸟贩子,一下子就把人家牙齿打掉一颗,又把人家一直虎皮八哥打死了。你二哥哥怕人发觉,用脚踩了,捡回来给我瞧了,就是我替珏儿打造那一批。”
平儿一边笑:“这也不知道谁该欺负谁了。”
迎春心情愉悦:“只是宫中大都有功夫呢。”
凤姐一嗤:“那些都是弓马骑射大刀阔斧,抡圆膀子干的事情,手一动还不叫人拉住了,太子可是贴身侍卫,哦,那个水衍,衍哥儿,你哥哥说,他如今就在东宫值勤,天天跟我们三爷做一路呢,放心吧。”
迎春自此放下心,三弟有这样的本事又有太子娘娘罩着,就是有人使坏,也不会吃什么大亏了。
回头却说张氏,回府翌日,就将新近所得讯息跟贾母细细磋商,贾母心里比较倾向于石家幺儿子,以为上面有父母兄嫂顶着门户,小两口正好可以悠哉游哉过日子。
张氏却知道石家手握兵权,宗室贵女婆婆,家大口阔,是非也多,不如水家进门就是主母,婆婆纵然刁难也不过对付一个,糊弄也好,哄骗也好,左不过直费一次精神。
再一个,石家当家主母出自西宁郡王府,西宁郡王府可是跟圣上不大对付,石家手握兵权,依附西宁王府,以圣上目前心境,如鲠在喉。看着光鲜,实则岌岌可危。
不过这是贾母之意,张氏不得不采纳。张氏不免有些头疼了,就连凤姐也觉得石家不错,本身权重,又有王府靠山。
只是这西宁王乃是圣上眼中钉,无时无刻不在算计除之后快。这是张家舅舅参透天机,张氏岂能轻易透露,只在心里气苦不已,一旦跟西宁王府扯上关系,他日背晦,不光迎春不得好,贾府也受牵连。
再一个,张氏又怕兄长猜测出错,自己若对着贾母干,将来石家富贵延绵,水家婆婆不好,岂不是要被贾母埋怨?
其实贾母没有最终定论,不过是提出来大家参详。这话张氏若要问询迎春本人意见,事情很好解决,因为西宁郡王后来海疆一战,兵败如山倒,风光无限石家成了替罪羔羊,贾府搭上了探春还跌了个头破血流。西宁王若是挺立不倒,贾府还能苟延残喘不少年。
虽然圣上看在族妹开恩,石家虽不至于灭门,却是阖家发配岭南,一大家子老弱妇孺寒冬腊月被押解上路。
阖家唯有郡主留京,带着圣上留给她一个五岁孙子,守着年老婆婆,那日送别夫君子侄,一夜白头。
轰轰烈烈的皇亲国戚子爵府,一夜之间灰飞烟灭,子孙飘零,岂是一个惨字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