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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贾环似被狼撵一般出了荣禧堂,贾政看向手臂,眼前是长子搀着自己说笑的样子,叹息一声,靠在椅背上——孩子们都在外头,今年要述职了,想来能回家吧?
永嘉帝这边,自也不负贾政期待。没过几日就颁下旨意,令贾珠年前回京述职,有话想问他。
贾珠自不晓得政老爹想他,若是知道,恐怕也得道一声奇。他眼下忙着另一事,却是秋收过后,附近百姓遭了饥荒,得知秦北大丰收,许多都往这儿跑。
得了消息,贾珠通知各县好生安置流民,来了尽量别放人走,给吃给住,上户籍给地,把人都变成治下百姓。
周边诸府因晓得去岁陛下申饬甘、山巡抚之事,眼下虽恨贾珠恨得牙痒痒,到底不敢怎样,只得开仓放粮、努力稳住百姓,不让他们跑去秦北。
因有开仓放粮一事,此番流失的百姓比去年少了许多,倒叫贾珠有些失望。
如今秦北人口慢慢上来了,因有榷场之功,许多商贾常往府城开店、居住,经贸往来频繁,这座偏远老城生机渐起,百姓们脸上也多了笑容。
日子好起来了,有个问题就不得不提上日程——秦北连个举人都没有,文教实在太弱了!
拿府学来说,目前有教授一人,训导四人,县、府、院三级考试取中的生员才能入学。其中廪生、增生、附生一共三十名,实在少的可怜!
自到这边,他一门心思都在增产增收、发展经济上,对科举的重视度的确不够。
说的市侩些,秦北治下若能出举人、进士,对自己的政绩亦有益处,至少文教的考评就得是上等。
只前头百废待兴,哪顾得上这头?好在现下开始亦不晚!
除了府学、县学,本朝太祖以来,各府、州、县皆立社学,算是更低一级的扫盲基础教育。
其中所学,涉及御制大诰、本朝律令及冠、婚、丧、祭等礼节和经史有关内容。
以往秦北人少,社学数量亦不多。再说了,饭都吃不饱,谁还顾得上孩子读书?都在地里帮忙干活呢。现在条件上来了,也该发展发展教育。
把这事提上日程,贾珠便叫各州县官员过府议事,也令府学教授列席。
众人议了一天,贾珠拍板,令各县人口较多的乡都要有一所社学,以弥补过去社学多在县城,乡村孩童入学难的问题。当然,社学不收学费。
社学的社师,须文义通晓、行宜谨厚。各乡十二岁以上,二十岁以下有志读书的,都可入学肄业。凡是入学的,都可免除差役。
此外,他要求秦北治下所有社学,必须教授算学。这也是为学生们考虑,毕竟科举残酷,成功的太少。若有一技傍身,日后总不至饿死。
至于社学经费和社师束修,除了大力倡导当地豪族捐助,府、州、县衙门也要定期拨银子,算是专项花费,以免社学经营不下去。
为此府城这边,贾珠又把各大户、富商叫来议事,还算顺利地薅到了羊毛。
等一切就绪,各州县官员回去筹备社学,想到在榷场干了几个月的贾芸、宝玉,贾珠令人把他们叫回来,与贾芹一道,派往社学当教书先生。
因要增开社学,起初便缺社师。既如此,不如让这些小子过去帮忙。反正都在族学读了好几年,秀才举人教出来的,也不至于太差。
几人一听竟要当先生,面上表情各异。贾芸、贾芹当时脸就垮了,宝玉倒还好些,竟似松了口气。
待给其他两个安排去临近府城的两个乡教书一月,打发人走了,贾珠这才问及宝玉:“我记得你不爱上学,如今让当社师,你倒没有不愿,真是奇怪。”
宝玉不好意思笑了笑,面带几分羞赧:“榷场人来人往虽热闹,却总有人拉我吃酒,我又不认得他们,就不大想去。
次数多了,倒有人背地里说我架子大、派头足,拿着鸡毛当令箭,狐假虎威了!”
见贾珠吃吃笑,宝玉有些无奈:“我素不爱跟这些人一道,大哥不是不知道。哪怕让我写文书、教书,都比在那儿强。
要我说,榷场那边,芸哥儿就比我适合。那小子圆滑的紧,把事做了,旁人还觉得他是个好人呢!
如今看来,只要别让我跟那些人打交道,去乡下教书也不是不行。”
一听这话,贾珠既感意外,又觉情理之中。宝玉的喜恶太明显,榷场那边他不喜欢很正常。当初扔他过去,不过是缺人罢了。
想起刚来时,这位少爷习性,因嫌天气干燥,每日要抹两次面脂、手脂。嫌床太硬太小,就能失眠好几天。
如今这小子竟能心平气和接受下乡,倒叫他有些欣慰。
于是宝玉几个就这么当上了社师,因要教书,几个学渣到底心虚,课前预习许多遍,方忐忑不安授课去了。
俗话说,凡事只怕“认真”二字。贾珠本以为有人会找他诉苦,未料几个臭小子都咬牙挺住了。
尤其是宝玉,《诗经》讲的颇不错,期满离开那日,还有学生舍不得他,泪洒衣襟呢!
宝玉本就是个多情人,也陪着哭了一场。无奈贾珠要回京述职,贾母、王夫人亦思念宝玉,写信让把他带回来。
于宝玉而言,此一去山高水长,怕是再不会来秦北了。
怀着离愁别绪,宝玉一步三回头,蔫蔫回了城。与他不同,贾芸和贾芹则十分高兴——榷场干活、衙门打杂甚至种地,都比当夫子轻松,社师真是太难当了!
不过三两日,一大家子收拾停当,贾珠安顿好各项工作,便浩浩荡荡启程回京。
因要赶在腊月二十五前述职,时间不宽裕,众人一路疾行,顾不得辛苦,紧赶慢赶,方于二十三日回到京城。
进了宁荣街,归家心切的众人皆眉眼带笑。林之孝也从南面回来,听说大爷今天到家,下午便在府里等着了。
此时听见动静,忙指挥门房放门槛。车进了院子停下,又亲自扶贾珠下来。
见林之孝还是那副模样,贾珠笑了笑:“你一向可好?”
林之孝恭恭敬敬一揖:“托主子的福,属下好着呢!”
天色渐晚,众人先回各自院子梳洗,贾母就让人传话,让一家子共用团圆饭。
任由李纨给他擦头发,贾珠恍然大悟:“今天是小年啊!”
李纨手上不停,笑道:“谁说不是呢!你们倒赶的巧,老太太、太太天天盼着,可算回来了!”
贾珠拉着媳妇的手,又问李纨想不想他,屋里的丫鬟皆强忍着笑,李纨面上泛红,羞恼着挣脱开来:“还没吃酒,我看你就醉了!”
夫妻两个玩笑一回,等贾珠换好衣裳,就带着贾兰往贾母院里去。
贾母这厢搂着宝玉眼泪涟涟,王夫人不敢跟婆婆争抢,只在一旁拿帕子拭泪。
贾母瞅着宝贝孙子,心疼极了:“真是又黑又瘦,你个浑小子,也不给我和你娘写封信!”
宝玉出去一年,倒是长大许多。贾母搂着他不放,这位不似以往绞股糖般撒娇,反有些不适应,脸上还带着久别重逢的悲喜交加,看的贾珠直想笑。
轻咳一声,上前跟祖母、母亲请了安,贾母亦有话跟他说,这才松开宝玉,拉着贾珠问起秦北的事。
宝玉松了口气,任王夫人拉着坐在身边,玉钏给他倒了茶水。正嗑着瓜子,见贾珠要去男客那边,宝玉犹豫片刻,还是跟着一道。
贾母想挽留,瞥见王夫人欣慰的目光,抬起的手不由一顿。
凤姐乖觉,立时让奶娘把大姐儿抱来,引得贾母伸手搂了曾孙女,话题便顺势转到大姐儿身上。
不提游子远归的喜悦,贾珠好生休息了一晚,次日便往吏部述职,晌午后又进宫陛见。
依旧在太上皇宫里,跟天家父子细说一回榷场和新作物推广之事,永嘉帝提及把新作物分批推广全国,贾珠沉吟道:“陛下有所不知,玉米、马铃薯虽好,却更宜北方耕种。
《晏子春秋》有云,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南方气候温暖湿润,依臣看,东南恐怕不宜种植。
若要往南边推广,四川、湖北、云贵倒可一试。当然,具体应由陛下圣裁。”
这些推断,也是他跟秦北的庄稼把式聊天时想到的。南面不似北边常遇饥荒,许多地方乃产粮大省,宋时就有“苏湖熟、天下足”的美名,想来也不需要玉米和马铃薯。
况粮种有限,还是先顾好北面,再往南方合适区域推广才是!
太上皇不发表意见,永嘉帝蹙眉沉思良久,才算认可他的意见。
从宫里出来,就要准备过年了。贾珠闲不住,还往族学去了一趟,见了贾蔷几个,方知贾蔷今年中了秀才,如今正往举人努力。
勉励贾蔷几句,贾珠扭头跟贾珩说话,嘱咐他不要气馁。这位今岁春闱落榜,不过十九、二十的年纪,又是第一次参加,按贾珠的想法,实在正常。
贾珩倒心态平稳,他师从杨毅,这位四十上才中了榜眼,两厢对比,自己年轻的很,且早着呢。
再者,也不是人人都跟珠堂兄一样,能一考即过。人贵有自知之明,亦无需跟旁人比较,否则真是自寻烦恼!
见贾珩不受影响,贾珠心中满意,不由笑道:“珩弟,你的亲事定下来不曾?”
提到亲事,贾珩摇摇头,耳朵有些红了:“弟弟想着,等下科春闱过后再说,旁的事倒令人分心。”
看他一脸认真,贾珠劝道:“成亲跟科举并不冲突,若有合适的姑娘,为兄可替你保媒。”
自己在贾珩这个年纪,兰哥儿都要生出来了。再等一科,贾珩都多大了!
这小子自中了举,家中都依着他,竟没人做他的主。他要不想成亲,他爹娘都没法子。
可贾珠到底与旁人不同,贾珩尊敬他,还是肯听话,犹豫片刻,方面露羞窘:“若堂兄保媒,弟弟…弟弟成亲也不是不行。”
瞧他红扑扑的样儿,贾珠好笑:“成,这事包在我身上了。”
贾珩简直是落荒而逃,贾珠哈哈大笑,跟杨毅、李忻几个叙过寒温,回家便问李纨三小姨子的事:“我记得你有两个妹妹,不知定亲了不曾?”
李纨摸不着头脑:“二妹出嫁有几年了,三妹去岁也定亲了,怎么了这是?”
贾珠叹道:“惜乎,我有一桩好亲事想说与三妹妹,不想竟错过了,可知我那兄弟没福分。”
李纨一问才知,贾珠说的是旁支里的贾珩。贾珩家世虽不显,但二十岁的举人,也不算差了。
心思一动,李纨拉着他的手坐下:“这倒巧了,没有三妹,却有个堂妹真真合适。我叔父前几年故去,婶娘在江宁带着两个妹妹过活。
去年年底出了孝,婶娘带着两个妹妹来京,如今正在我娘家住着。
大妹妹今年十七了,因守孝耽误了亲事,现下来京,怕也有寻个好人家的意思。
二妹妹倒是运气不错,甄家老太太喜欢她,听说来京前已定了甄家公子叫宝玉的,预备后年三月完婚。你说奇不奇,那家的公子竟也叫宝玉!”
贾珠一愣,脑子转了一圈,方记起这个跟甄宝玉结亲的叫李绮。既如此,媳妇跟他提到的那个大妹妹,就是李纹了。
这一琢磨,他亦觉这亲事做得。李家按媳妇话说,族中人虽少,却无论男女,都通文晓字,这便极是难得。
至于李纹之父去世,只有寡母和妹妹在,实在不算个事。以贾珩的家世,若非李纹没了父亲,年纪也被守孝拖大了,这亲事怕也轮不着他!
没见人家小妹李绮,定的是江宁甄家的嫡支甄宝玉吗?贾珩除了举人功名,拿什么跟人家比?
思及此,贾珠笑揽住媳妇:“这人选果然妥当!不若年后你寻个机会,往婶娘那儿探探口风,若真能成,也是一桩佳话。”
李纨娇嗔他一眼:“难得回来也不歇歇,要我说,你真是操不完的心。好罢,到时我替你问上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