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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珠登时面色铁青,瞧他这样,贾琏羞愧难当:“大哥前几年就让我盯着父亲,没想到这么大的事,我竟无知无觉。”
他都这么说了,贾珠还能怎样?只得劝慰两句,叫人去请大夫。
出了屋子就往贾赦院里走,待见着人,瞧那浑不在意的样子,贾珠真是拳头都硬了,恨不得给他两下。
强自按捺勃发的怒气,贾珠冷声道:“这些年我想尽办法给府里谋生计,又不是缺了吃穿花用,大伯为何这么做!”
转了转宝石戒指,贾赦却是眼角缝也不给他一个:“这就是你做侄儿的态度?竟敢这样同长辈说话!”
顿了顿,他不自在的解释两句:“也就早些年做过,加上去年今年一两遭,隐秘的很,没几人知道,慌慌张张成什么样子!”
狠狠盯着贾赦,贾珠深吸一口气:“大伯,收手吧,不要替孙绍祖办事。不提此人人品卑劣,就说甄家案子未决,咱们跟他家关系又近,谁知道会牵扯出什么。
到时旁人有心,只要细查,未必不知您做的事!就当为了贾家、为了祖母,您千万别再有任何动作了!”
知道侄子消息灵通、多谋善断,从未出过什么差池,贾赦有些不得劲,懒懒道:“那可是五千两,眼下府里哪来这多钱?离年底还有几个月呢。
就这么还给孙绍祖,我可舍不得。再说了,直接拒绝了他,岂不显得贾家没脸、我没本事?实在臊的慌!”
贾珠简直被他气笑了:“只要您肯把这事推了,银子还给人家,从今往后不再买官卖官,年底分了红,我额外孝敬您五千两,如何?”
贾赦看他一眼,哼笑:“那可说定了。好侄儿,大伯就等着你的孝敬了!”
二人气氛不算融洽地说了一通,勉强达成一致,贾珠拿走孙绍祖的信和银票,看了回贾琏让他放心,这才回了院子。
次日一早让晨星把东西送去孙家,亲自交到孙绍祖手上,言说此事办不了。
见晨星过来,孙绍祖知道这是户部右侍郎的侍从,又觍着脸想走贾珠的路子,却未成功。
陪笑送走晨星,孙绍祖一脚踹到椅上,屋里丫鬟噤若寒蝉,只恨不能消失在原地。
大骂了贾赦、贾珠一回,这位爷拉着两个丫鬟平复心情,而后又往别处钻营,这就是后话了。
……
秋冬之际,甄家的案子终于了结。因太上皇替甄家说了话,甄宝玉夫妇被网开一面贬为庶人,算是全了甄应嘉的请求。
这里头还有康王助力的缘故,却是白微答应国孝期满委身做妾,以此央求康王替甄家求情。
白大家名扬江南,比起京城的琪官亦不差,康王早有思慕之意。且以他对父皇的了解,必不忍心把甄家一锅端了,白微想替他家求情留条血脉,想来不是难事。
于是有康王在太上皇跟前说情,太上皇本就有此想法,见小儿子也来劝他,想了想还是跟皇帝开了口。
说起来甄家之所以落到此种境地,除了挪用织造局银子弥补自家亏空这项罪名外,还有一项顶顶要紧的,便是长期在平安州买官卖官。
这可是大罪,就算甄应嘉是太上皇心腹,怕也难逃一死。眼瞅着证据确凿,甄应嘉辩无可辩,永嘉帝方准了大理寺、刑部所奏,下旨赐死甄应嘉。
其他人除了甄宝玉夫妻,俱判流放辽东。这年头流放的路上生死有命,自是全看天意,所以甄应嘉才百般为甄宝玉脱罪,就是怕他有个万一。至于李绮,则是附带的那个。
旨意既下,又逢秋冬,正是行刑的时节。甄宝玉夫妻已从牢里放了出来,受贾母嘱托,贾珠送了一处一进宅子的地契,并两张一千两的银票,皆是贾母私房。
甄宝玉经此一难,胡子拉碴的,颇有几分落魄。虽邋遢了些,却比以往成长了许多,只眼睛里多了些伤痛。
因有李绮的关系,贾珩夫妻也来帮忙,带了几个丫鬟婆子里里外外收拾打理,很快就让小夫妻安顿下来。
霜降后的第三天,正是行刑之日。等甄应嘉被带上刑场,与人群里的白微四目相对,他憔悴的脸上竟露出几分笑意。
冲她无声说了句“好好活着”,白微泣不成声,甄应嘉又看向前排的甄宝玉,神情带着几分不舍、几分悲伤。
未几时辰已至,这位盘踞江宁几十载的官场显贵随着铡刀起落,身首异处,什么功名利禄,到头不过一场空罢了。
甄宝玉嚎啕大哭,李绮也未见过这种场面,骇得面无血色。只她早经历了父亲去世、家道中落,比丈夫还是坚强许多,略缓了缓就拉着甄宝玉过去收尸。
白微看他们夫妻带着人忙碌,似丢了魂般愣愣站着,周遭的一切仿佛都失了颜色。
直到跟着的下人再三劝她回去,这才踉踉跄跄、魂不守舍地走了,过了些时日,还亲往甄应嘉墓前吊唁了一回。
甄家其他人被发配流放,贾府亦帮了不少忙,既给银子又给吃食、衣物,还打点了押送的小吏,好让他们少受些苦。
送走了父母亲人,甄宝玉一介庶民,也得为以后的日子打算。他手无缚鸡之力,亦不通庶务,好在上过几日学,永嘉帝也未禁止他参加科举,算是留了条生路。
这日来寻贾珠,说的正是守孝期满往贾家族学附学一事。看他眉梢眼角俱是坚毅,甄家又是过去式了,陛下不至于这般小肚鸡肠,贾珠略一思忖,爽快应下此事。
打发人离开,想到弟弟宝玉,贾珠从隔壁叫人过来:“你从秦北回来也一二年了,日后有什么想法?”
宝玉一愣,他这两年仍在学里读书,还未考虑这么多。
见他这般,想到甄宝玉,贾珠叹息一声:“你不小了,也不能一辈子在学里读书。既不知有何打算,不若趁着守孝,在家好生想想。”
宝玉忙应了,看着倒是听话,比起甄宝玉更似玻璃房的花儿,没经过什么风吹雨打。
这个弟弟没什么本事,也不能指望他上进,可贾珠还是希望找到适合他的路,而不是把人一辈子锁在家里。
……
贾珠这厢还在考虑宝玉的未来,甄家案子的卷宗,此刻正摆在永嘉帝面前。
大理寺卿拿出其中一份供词,里面写的正是贾赦牵扯平安州买官卖官一事:“陛下,此事证据确凿。甄家既已伏法,贾家也应一视同仁!”
见永嘉帝不语,大理寺卿颇是刚正不阿:“臣知陛下信重贾侍郎,可一码归一码,此等大事,万万不可徇私啊!”
这话听得永嘉帝嘴角直抽抽。贾家比甄家知情识趣,贾珠又得力,倒让他有些犹豫。
再者,太上皇的心腹甄应嘉才被处死,心情必不大好。此时动贾家,会不会让他爹以为自己迫不及待想打压旧武勋一系?
永嘉帝犹豫不决,大理寺卿见状,又添了一把火:“陛下可是担心太上皇?要臣说,您是皇帝,太上皇已经不是了!”
这话声音虽小,却如一道惊雷打在永嘉帝耳边。怒斥一声“放肆”,大理寺卿麻溜跪下,低头不发一言。
永嘉帝起身踱步,来来回回走了几圈,方下定决心,沉声道:“罢了,朕不是不听劝谏的昏君。传朕旨意,问罪贾赦!”
想到什么,又吩咐道:“暂只捉拿贾赦归案,不可牵连其他人!”
大理寺卿恭声应喏,从宫里出来便点了人直奔荣国府,登时骇了贾府诸人一跳。
贾母等人闻有旨意,都在一处接旨。未料竟是长子犯事,不由眼前一黑,摇摇欲坠,亏得王夫人一把扶住才没倒下。
贾珠要问,大理寺卿便道:“贾侍郎不必担忧,陛下问罪贾赦,暂与旁人无干!”
贾赦此时早没了以往的豪横,却是软倒在地。贾琏、贾珠对视一眼,心知怕是平安州事发了,顿时神色凝重。
等贾赦被乌泱泱的兵士带走,果然府外没有围着官兵,贾珠松了口气,扶着贾母,对六神无主的贾政等人说话:“此处不是谈事的地方,还是往祖母院里去吧。”
贾政无意识地点点头,颤抖着扶起贾母另一侧手臂,跟着一路进了松鹤山房。
打发了下人,屋里只剩下贾母、贾政、贾琏、宝玉、邢王二位夫人,贾珠神情颇是冷静:“祖母、父亲,大伯这罪怕是轻不了,我们须得早做打算!”
快速把贾赦买官卖官之事说了一遍,贾母嘴唇颤抖,哭道:“真是造的什么孽,他竟做出这种不要命的勾当!”
贾政气得一拍桌子,胡子都险些炸了:“大哥银子迷了眼,全不顾家里人,可见丝毫不念骨肉亲情!好、好、好!”
连说三个“好”字,可见气得狠了。
有甄家前车之鉴,连宝玉都知道买官卖官这事要掉脑袋,登时吓得面如土色。贾琏已知他爹不干好事,未料纸包不住火,事情败露的这么快,不由面如死灰,跌坐椅上一声不吭。
看了两个弟弟一眼,贾珠沉声道:“祖母、父亲,眼下不是抱怨的时候,此事尚有转圜之机!”
闻言,贾母红肿着眼睛,顾不得用帕子拭泪,登时急了:“你快说!”
见贾政满眼希冀看来,贾珠冷静道:“其一,陛下没有牵连的意思,不然甄家阖家下了狱,咱家还能躲过?可见陛下恩典。
其二,甄家没有爵位,可咱家有。按律,非十恶重罪,可用官爵抵罪。大伯现袭一等将军,若主动弃了爵位,想来能得陛下宽恕。”
话音刚落,贾母已是激烈反对:“万万不可!这爵位可是祖宗跟着太祖打江山得来的,为的就是恩荫后世子孙。若把爵位丢了,还有什么脸面见祖宗?”
贾珠正要相劝,贾政起身走到贾母跟前跪下,哑着嗓子道:“娘!如果不用爵位换,想想甄应嘉,大哥的命估摸着保不住了。
到时大哥问罪,琏儿是罪臣之子,能不能袭爵都不好说,咱家甚至可能被夺爵。
与其等着陛下发落,守着可能保不住的爵位,不若主动把爵位交出去,求陛下保住大哥的命,说不得还有东山再起之日!”
诧异地看向父亲,贾珠实未料到政老爹已经想通了这件事,竟与自己不谋而合。
他没再说话,只在祖母看过来时轻轻点了点头表示赞同。贾母见状,知父子俩态度一致,此事怕是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不由嚎啕大哭,用力捶了捶发闷的胸口。
晓得爵位怕是传不到自己头上了,贾琏面色惨淡,望着地毯的花纹出神,全身的力气都消失殆尽。
宝玉心疼祖母,忙往跟前安慰,贾母见他满脸担忧,想到自知晓皇室忌惮贾家,这几年过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现在却连祖宗传下来的爵位也要丢了,所有努力付之东流,忍不住一把抱住宝玉哭的更加厉害,竟是止都止不住了。
鸳鸯几个守在院里,听见老太太哭的伤心,不知什么情况,面上都有些焦急,却不敢进去打问。
贾母狠狠哭了一场,方觉心里好些,这才哽咽着应下此事,同意由贾琏亲写这封奏折,换取长子性命。
贾琏哪里会写奏章?少不得得让贾珠帮忙指点。浑浑噩噩跟去堂兄书房,贾珠见他完全不在状态,叹了口气,只得自己上阵,再让贾琏抄了一遍才罢。
等把奏章弄好,见贾琏还是如丧考妣的模样,贾珠劝道:“这世上也不是人人都有爵位,林姑父祖上是列侯,到他正巧没了爵,还不是自己搏出来了。
你日后不过跟他一般境地,实不必这副模样,倒似被打的爬不起来。”
贾琏眼神涣散:“大哥和林姑父有本事,我却比不上你们,全指着爵位呢。要是爵位没了,我竟不知还能做什么。”
贾珠只得费了些口舌劝他,贾琏呆呆应了,起身还跌了一跤,方游魂似的回了自己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