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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奶奶的目光沉沉地,停留在柳安的脖子上。那里原本细白,此时却还留着一道死而未遂的血印。
柳安下意识地把领子拢起来,遮住伤痕,低头看到火盆里烧剩下的碳状物。果真有玉镯子玉簪子什么的,至于沫儿嘴里说的那个陈少爷送的荷包,早已烧得连渣都没了。啧啧……若到了乡下,这些东西可都是能换钱的好玩意儿,二奶奶果真一点后路都没有给十三小姐留。
“疼吗?”二奶奶出声,目光渐渐发凉。
柳安笑了笑:“刚才还疼,现在不疼了。”
二奶奶的嘴唇一阵发抖,涩涩地尖笑:“知道疼,为什么不死得干脆些?这样活着,可比脖子上的这道血污更疼。”
她似乎是咬牙切齿说的,柳安这才真信了沫儿说二奶奶要打死她的话。可是二奶奶说的这话,却又分明让她听着心酸。
“你大了,性子固然不能由我。但是你要知道,那是因为你还在林家,还是十三娘的身份才容你胡闹。等你出去,这一切都变了……晚了,太晚了,说这些都太晚了……”二奶奶说着泣不成声,泪珠滚落又跟毛领上的水迹混成一片。
柳安见她哭得如此伤心,便又上前一步,看到床上已经堆放了四季的衣物,鼻头也一时发酸:“我会改的,我会改得好好的回来。”
“回来?”二奶奶哭得发怔,“回来……回得来吗?回不来了……十三娘,你回不来了……”
“……”柳安咬唇。对她来说,回不回得来无所谓,只是见二奶奶哭得撕心裂肺,她也不好受,“回得来的,我一定回得来的。”
二奶奶就挂着眼泪笑:“还回来干什么?女人横竖都是别人家的,再回来,这儿也不是你的家了。”
柳安长长吸了一口气。二奶奶笑得心凉,让她也再说不上什么安慰人的话,只好默默地走过去坐到她身边,静静随她哭诉。
二奶奶哭得倦了,机械地继续整理十三小姐的衣物,摸好几遍贴身的里衣,春夏秋冬的,都不肯撒手。
柳安突然间感觉到,也许二奶奶有她不为人知的无奈吧,所以无法为十三小姐挺身而出。看她出自肺腑的心痛绝望,必然不似自己听到的那样,不在乎十三小姐这个女儿。她叹了口气,电视里那些关在大宅院里的女人们的悲哀,原来不全是矫揉造作。
她跟二奶奶还不太熟,二奶奶也不大愿意再说话,于是两母女默默地处了半宿。直到蜡烛燃尽,沫儿跟银鹭瞅准时机进来探风头,才结束这段尴尬。
“方才香草来说,老太太命人备了明儿一早的马车送小姐。二奶奶回吧,让十三小姐也好好睡一夜。”银鹭让沫儿换上新烛,自己接手二奶奶手上的衣物,一个一个麻利地打包好,扶二奶奶起身。
二奶奶回头看看坐在床上仿佛缩成一团的小小身影,缓缓张嘴道:“明儿我就不送你了,老太太那里你也不必再去。十三娘,从今以后,望你好自为之。”
柳安起身,目送银鹭扶着二奶奶出去,李妈等在外间,一道搀着离去了。
沫儿点完新烛,将包袱都累在桌上,重重吁了一下:“小姐快洗洗躺下,明儿怕是要早起呢!”
“嗯。”柳安拍了拍桌上包起来的衣物,心里空荡荡的。真没想到自己对这个环境还没熟悉起来,就要马上离开了。不是舍不得,而是有些怪怪的。她看着沫儿打好水让她洗脸,便问她,“往后你怎么办?”
沫儿与她年龄相仿,看起来更容易让人接近。
沫儿道:“小姐说疯话呢?奴婢生是小姐的人,死是小姐的死人,小姐走西,奴婢绝不往东。”
“嗬……”柳安被逗笑了。
二奶奶果然没出来送,直到柳安坐上马车,沫儿还不死心地往府里瞅。
“上车上车,磨蹭什么呢!”老太太命了个老妇送她们,瞪着沫儿要拧她的耳朵。
沫儿脑袋一缩,就从老妇咯吱窝底下溜了过去,麻利地爬上马车,冲老妇道:“蔡妈妈昨儿吃的什么,口气忒大。”
蔡妈妈翻白眼:“死丫头,待会儿有你好受!”说罢也爬上车,与赶车的小厮同坐,扬鞭一声,撒蹄而去。
跑了大约半个时辰,马车忽地停了下来。柳安靠在枕头上补眠,被震得差点咬到舌头:“怎么了?”
沫儿忙忙地爬出车厢看了一眼,扭过头惊恐道:“小姐快跑!”
跑?这又小又结实的车厢,拢共就一个出口,她跑哪儿去?
柳安一阵紧张,便已经有几个年轻人大冷天地挽着袖子,将她与沫儿都拉出了马车。
“啊!”沫儿叫得惨兮兮地,被个年轻的男人直接扔到地上。对柳安倒还斯文一些,只是拿眼睛盯着,不许她乱动。
“蔡妈妈,你这是干什么?”柳安不料有这样的变故,古代的刁奴都无法无天了。
蔡妈妈抱着两条粗壮的胳膊,眯眯笑着:“您还真当自己还是十三小姐了,让奴婢告诉您,您既然已经过继给了人家,那从今往后便与咱们顺天府易修堂林府没有一丁点关系了。您从咱们林府带出来的东西,奴婢要一件一件地查,看看有没有藏私的。”
“你……大胆!”沫儿飞快地从地上爬起来,护在柳安面前,“即便小姐过继,那也依然是老太太的亲孙女儿,你这么做,老太太可知道?”
“沫儿。”柳安轻轻推开沫儿,冷冷地瞪着蔡妈妈,“让她查。”
“小姐!”沫儿不依,看见那几个男人动身去拿车厢里十三小姐的贴身之物,便羞愤地要上去夺。
柳安及时拉住她,免得那些人不顾轻重伤到她。在她耳边道:“你让她查,她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做这些,老太太想必是默许的,你有理也讲不通。”
“小姐?”沫儿张嘴,眼泪哗哗地流,“老太太……老太太太无情了。”
柳安拍拍她的肩膀,笑笑地道:“无情好,就是无情,才好。”省得拖泥带水她也解脱不了。
“还是小姐明事理,奴婢也不过是逢场作作戏,即便小姐真带了什么,奴婢也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不过这荒郊野地的,倘若你大呼小叫地让那些樵夫听到,这一堆大男人都在这儿,想必对小姐的声誉也不大好……”蔡妈妈小人得志,说的话都是一套一套的。
沫儿吓得不敢做声,丢东西事小,危及柳安的声誉事大。她悄悄将视线移向那些翻捣行李的男人,他们正野蛮地撕开包裹将衣物都抖落出来,好像随时都会杀个回马枪,把她们也顺便撕了。便只好委屈地闭上眼睛,默默地哭着。
疯狂地搜掠完毕,昨夜二奶奶仔细收妥的四季衣服被糟蹋地一塌糊涂。蔡妈妈见没搜到什么,不免有点失望:“老太太说小姐曾得了好些首饰,那些个玩意儿到乡下是没有用处的。奴婢想既然小姐没戴在头上,那必是在包袱里的了。老太太也是好心,毕竟小姐年纪轻轻若有重金在身恐怕祸及安全,就想代为保管,他日再行奉还。不想……嗬嗬,小姐真的什么都没带……”
“呸!”沫儿气愤。
蔡妈妈脸色一青,但没有训斥。抬头看了看天色,道:“上车吧,太晚就只能睡荒山野岭了。”
沫儿咬咬牙:“快些命人把这些衣裳都收拾起来。”
蔡妈妈眼一瞥,没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