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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间最难调制的香料,叫做人心。
“天灵灵,地灵灵!”熙熙攘攘的街市里,一个身穿挂布桑衣的年轻男子手拿桃木宝剑,凌空一阵乱挥,颇有气势的大喊道“太上老君快显灵!急急如律令!”
他闭目收剑,嘴里一阵念叨后,缓缓睁开眼睛,手中多出一沓朱砂符纸,他双眼一片澄澈的看着围成一圈的百姓们,十二分的真诚“如今妖孽横行,乱象已生,在下实在不忍各位父老乡亲因此受苦,惨遭劫难,故做法画符,可镇宅除妖,每张二十文,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
百姓们一听忙一拥而上,瞬间就将符纸抢购一空,楚子衿掂了掂自己的钱袋子,对这个重量十分满意,他吹了个口哨正想找个花楼逍遥快活一番时,却被一只白皙如玉的手抓住了衣角,他顺着这只手回头看去,眼睛瞬间就直了,拽着他的是个伶俐少女,身着朱色对襟襦裙,袖纹雀鸟,发梳双环,璎珞宝石点缀其间,耳坠明珠,腕戴金镯,目如点漆,秀美伶俐,明艳如花,可爱秀美,宝里宝气的样子煞是好看,她无比仰慕的望着楚子衿“大师,你的符纸还有吗?”。
楚子衿贱兮兮的笑着,正想说自己还有一沓符纸,却冷不丁的感受到一束杀气腾腾的目光死死地盯着自己,他抬头一看,瞬间腿软,少年一身浅蓝色劲装,长发用蓝底银纹的锦缎高高束起,目如星辰,面容俊美,只是表情很臭,他站在少女的身后冷冰冰的盯着自己,好像只要自己说有,他就会就手起刀落阉了自己,楚子衿打了个哆嗦,哭丧着脸说“没……已经卖完了,一张都没有了”。所以姑奶奶,求求你快带这位杀神走吧!
听他说罢,朱雀一脸惋惜“没有了吗?真可惜,我还打算买几张挂在家里呐”。
楚子衿嘴角抽搐,心道:那还需要我的符纸,只要您把身边这位杀神放在门前,鬼见了都绕道走!
他好说歹说的送走了这两位,刚想收拾家伙去花楼,却又被人抓住了衣角,楚子衿额角青筋跳的无比欢快,心道这还有完没完了?!一转头却没看见人,视线下移,原来是两个脏兮兮的小孩儿,一男一女,小脸上都满是敬畏的看着他,楚子衿不耐烦的挥挥手“小鬼你们想干嘛?叔叔我可有正事在身,你们哪凉快蹲哪去!”
大一点的男孩敬畏的望着他“大师,您能帮我们除妖吗?妖怪吃掉了我的爹娘,它还要吃掉我们,求求你,救救我们吧!”
傻瓜,竟然真的相信世上有鬼神之说!楚子衿贱兮兮的勾唇一笑,伸手道“除妖可以,先给钱!”
“钱……”。两个小孩无助的对视了一眼,楚子衿冷哼一声“没钱是吧?没钱本大师可不会给你们除妖,告辞”。说完就想潇洒离去,脚却怎么都动不了,楚子衿低头一看瞬间暴走,这俩小孩一人抱着他的一条大腿,大有他不答应他们就死不放手的气势,楚子衿头疼的瞪着他们,咬牙切齿的说“你们放手!我去就是了!”
小孩依言放开了他,楚子衿贱贱一笑,瞬间拔腿就跑,本来以为以自己的速度可以轻松的甩掉他们,却不料没跑几步就噗通一声摔倒在地,而且是脸先着地!脸啊!他那如花似玉俊美无双的脸啊!这下铁定毁容了!!楚子衿欲哭无泪的趴在地上,认命地说“我真的不逃了,你们下来好不好?”
坐在他背上的两个小孩对视一眼,然后继续默默地坐在他的背上。
楚子衿“…………”。
树影遮日,婆娑诡异,两个小孩带着他走进了树林深处,在一座小屋前停下了脚步,楚子衿看着破旧到风一刮就要倒的茅草小屋,嘴角抽搐:这买卖果然是一点油水都赚不到,就算有鬼也不会这么想不开在这里闹吧?
他推开快要倒下的小门,等看清眼前的景象时,两个眼珠差点跳出眼眶,幽暗潮湿的房内放着两具散发着腐臭的尸体,这应该就是那两个小孩的爹娘了,可是……楚子衿转头怒吼“爹娘死了你们竟然不下葬!心被狗狗吃了吗?!!”
那两个小孩却一脸惊恐的望着他的身后,尖叫一声撒丫子就跑,楚子衿神经大条的想追过去胖揍他们一顿,却被什么东西拉住了衣角,他以为是被门闩挂住了,低头一看,竟然是一只枯瘦长着尸斑的手骨!他僵硬的转头看去,两具散发着尸臭的腐尸站在自己的背后,阴恻恻的看着自己……
“诈尸啦!!!!”楚子衿连滚带爬的跑出了茅草屋,他瞬间超过了那两个短腿小萝布头,本可以只要跑出去就万事大吉,身后却传来了那两个小孩的尖叫声,楚子衿看了一眼近在眼前的出口,又看了一眼幽暗诡异的树林深处,终是咬牙跑了回去,那两个腐尸抓住了瘦弱的小女孩,男孩吓得浑身打颤却依旧握着木棍冲了上去,楚子衿心道一声折寿啊,就抓住了他的领子丢到一边,小男孩被摔得七荤八素,却依旧想就妹妹,楚子衿挡在他的面前,一边握紧桃木短剑,一边说“你退在一边,本大师既然接受了你们的委托,就一定要护你们周全!”
他大喝一声冲了上去,然后……剑断了。
折寿啊!楚子衿看着离自己脖子只有一寸的獠牙,绝望的闭上了眼睛,本以为今天必死无疑,却听见一阵柔和舒缓的笛声响起,那散发着腐臭的獠牙缓缓离开了自己的脖颈,两具腐尸仿佛被抽去所有力量轰然倒地,楚子衿哆嗦着戳了戳地上的尸体,一个冷冽的女音讥讽道“别戳了,都平息了”。
他抬头看去,只见一个白衣红裙的女子持笛而立,娉婷如荷,冷冽似雪,她安抚了下惊吓过度的两个小孩,转而冷冽的扫了他一眼“走吧,大、师”。
楚子衿无视掉她眼中的讥讽,转而蹲在两个小鬼面前,他将自己的钱袋放在女孩怀里,又摸了摸他们的头,沉声叮嘱男孩“你是哥哥,以后无论遇到什么事都要保护好自己的妹妹,她需要你,记住了吗?”
小男孩愣愣的点头,楚子衿笑了下,转身离开,身后传来男孩稚嫩却又坚定的大喊“大师,我一定会保护好妹妹的!大师,谢谢你!!”
楚子衿大步离开,头也不回的挥了挥手,潇洒不羁,琴眠鹤跟在他的身边,颇有意外的看着他:没想到,这个江湖骗子还是个热心肠……
楚子衿走了几步,面无表情,再走几步,脸上抽搐了一下,再走几步,他突然一脸痛苦的抱着树猛撞“叫你耍酷!叫你手贱!一天的银子都没了!都没了!呜呜……没了!本来还想去花楼喝一杯,现在可好,晚上睡的地方都没了!呜呜……我为毛要手贱啊!为毛啊!!”
琴眠鹤“…………”。自己竟然以为他是个热心肠的好人……果然是眼瞎了。
晚上,身无分文的江湖骗子和法术高深的女除妖师坐在火堆前,盯着火架上烧的肉香四溢的兔子,两人的目光霹雳霹雳的交战着,谁都不肯退让。
楚子衿,面无表情“这兔子是我抓到的”。
琴眠鹤,冷若冰霜“毛是我拔的”。
楚子衿,继续面无表情“柴是我捡的”。
琴眠鹤,继续冷若冰霜“火是我点的”。
楚子衿,维持面无表情“佐料是我随身带的”。
琴眠鹤,冷若冰霜,拔刀。
楚子衿贱兮兮的笑着亲手切下一大块兔子肉给她“老大,肉熟了,趁热吃趁热吃啊……呜呜……一定要趁热吃啊……”。
琴眠鹤“…………”。
一盏茶后,两人吃得肚滚腹饱,楚子衿喝了口水,抹了抹嘴递给她“你说最近朱羽国出现杀人夺魂的怪事,所以你就一路追寻想找出凶手,为百姓除害?真是英勇啊!”英勇个屁!这纯粹是吃饱了撑的!傻逼!
琴眠鹤喝了一口水,冷漠道“说这话之前,把你那看傻逼的眼神收敛一点好吗?大、师”。
楚子衿嘴角抽搐了一下,赶紧转移话题“那你可寻到什么眉目了吗?”
“他们虽然毫无交集,但是他们都去过一个地方”。琴眠鹤道“百里香阁”。
“百里香阁啊,那可是香之国师的府邸,连皇上都她敬畏三分,你倒是胆子不小,敢怀疑到她的头上”。楚子衿笃定的说“她一定不是凶手”。
琴眠鹤挑眉“何以见得?”
“因为……”。楚子衿贱兮兮的笑道“她是个美人啊!”
“…………”。琴眠鹤,拔刀。
楚子衿忙一脸正经的趴在铺好的衣服上“老大,天色已深,快些休息吧,女人不好好休息很容易长皱纹的”。
琴眠鹤深吸了口气,终是忍下胖揍他一顿的念头,和衣睡下。
夜深人静,楚子衿双目微睁,见她睡得正香便悄无声息地站了起来,他打量了一下沉睡的女子,将衣裳轻轻盖在她的身上,转身走了几步有折了回来,他低头吻了一下那宛如凝脂的面颊,轻声道“若我有命回来,一定要将你追到手当媳妇”。
他转身大步离开,并没看到被他吻过的女人正一脸羞愤交加的瞪着自己的背影……
“找到了……”。楚子衿拿着信笺站在朱红大门前,他昂头望着镶金嵌玉的朱红牌匾,唇角含笑,笑眼弯弯。
“百里香阁……”。
他上前捏住镶金玉环想敲门时,这十分气派的朱红描金大门却自己开了,开门的是个伶俐少女,身着朱色对襟襦裙,袖纹雀鸟,发梳双环,璎珞宝石点缀其间,耳坠明珠,腕戴金镯,目如点漆,秀美伶俐,明艳如花,可爱秀美,宝里宝气的样子煞是好看,她挑着一盏蝉翼六角宫灯,施施然地向他福身行礼,声音婉转,犹如雀鸟“奴婢百里朱雀,恭迎贵客入阁”。
楚子衿一看,竟是白天向自己索要符纸的小姑娘,他笑的贱兮兮的“原来是小女君你啊!咱们可真是有缘”。
朱雀迷惑的看了他一眼“这位客人,我并没有见过你”。
楚子衿尴尬的摸头“哈?咱们不是今天才…………”。
“这位客人”少年一身浅蓝色劲装,长发用蓝底银纹的锦缎高高束起,目如星辰,面容俊美,只是表情很臭,他站在少女的身后冷冰冰的盯着自己“我家女君请您进去”。
“流冰啊,你怎么出来了?”朱雀拽着他的衣袖,牛皮糖似的。
流冰的臭脸稍微缓和“女君派我出去办事,这段日子你要寸步不离的守护在女君身边,不许捣乱记住了吗?臭丫头”。
“百里流冰你这个坏小子!竟敢叫我臭丫头!有本事你别跑啊!!!”
楚子衿拿着信笺,笑得有些僵硬,生怕被她迁怒“那个……我……”。
朱雀阴恻恻的回头,瞬间眉开眼笑道“奴婢这就领郎君入阁,郎君这边请”。
楚子衿“…………”。女人,果然是一种奇怪的生物……翻脸比翻书还快…………
香雾弥漫,缭绕一室,百里留香懒散的斜倚在雪狐软榻上,如丝似绸的乌发披散缠绕,蜿蜒垂地,朱雀跪在一旁乖巧的为她点上碧玺烟杆,带着异香的白雾袅袅升腾,她闭着眼眸,宛如蝶翼的眼睫微微忽闪,良久才睁开,一双漆黑如夜的眸子静静的透过薄雾凝视着楚子衿,百里留香淡然道“你想让逝去的亲人起死回生,那你可付的起代价?”
“当然,无论什么代价我都愿意支付”。楚子衿说着,一把拉开自己的胸膛,一脸视死如归的闭上了眼“动手吧!”
百里留香“……这位壮士,我这是香阁,不是小倌馆,你要是想卖身,出去左拐走过两条街就是了”。
朱雀更是气愤难当,一个绣花鞋抛了过去,正中楚子衿面堂“你个登徒子!竟敢对着我家女君耍流氓!活腻了吧你!!别以为本姑娘长的娇弱,你就能起贼胆,惹恼了我家女君,看本姑娘削不死你!!”
楚子衿默默地拿掉脸上的绣花鞋,委屈兮兮的抹了把被砸出的鼻血“你不是说要付出代价吗?我全身上下除了一枚铜板,最值钱的就只有我这个人了”。
朱雀,脱下另一只绣花鞋,咬牙切齿的瞪着他“耍流氓你还有理了?!本姑娘非胖揍你一顿……”。
“我口渴了,小雀儿去煎一壶月光花茶吧”。百里留香淡淡的打断她的话,朱雀一听她要喝自己煎的花茶,立马笑得见牙不见眼儿,她瞪了楚子衿一眼,就屁颠屁颠的跑了出去“我这就去煎茶!”
待她跑远,百里留香才淡然开口,声音飘渺如烟“生死有命,不可逆转,你若执意逆天而行,必然不得善果”。
“不得善果?哎呀呀,真是恐怖啊!”楚子衿捂住自己的脸笑得肩膀颤抖,他笑弯的眼睛从指缝中看着百里留香,弯如新月的眼睛里一片冰冷,足以冻结一切,楚子衿缓缓放下手,脸上吊儿郎当的笑意也消失不见“我楚家世世代代顺承天意、将降妖除魔为己任,可到头来却落了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神灵,嘴上说着什么顺应天意的大道理,可眼睛却从不向下看看我们这些追随者,你们将所谓的天命强加在我们的身上,却又从不顾我们的死活,视人命犹如草芥”。楚子衿冷漠的看着面前的女人“若这就是你所说的天意,那我不介意逆天而行!”
“我不是高高在上的神灵,我是人,有血有肉的人,所以你的憎恨和懊悔,我都深有体会”缭绕的烟雾中,她飘渺如烟的声音仿若叹息“这种感受,没有人比我更加清楚了……”。
楚子矜沉默,良久后他拿出一封信笺和一轴画卷,他单腿跪地,高举起那封单薄却又承载着他全部希望的信笺“这是玄音国‘丹青客’音九天的信笺,她将妹妹的尸体封印在画卷里,让我来这里寻你”。他抬头望着持着烟杆一脸淡漠的女人,眼中是强烈而又薄弱的希望“她说,只有你能就我的妹妹”。
百里留香素手微抬,那封信笺便飞入她的手中,带着墨香的精致信笺上那龙飞凤舞的字迹确实是音九天的手笔。
素白精致的信笺在她指尖焚烧成灰,百里留香吹掉指尖的一星余灰,广袖一挥,一抹月光夹着花香袭向楚子衿的面门,楚子衿反手接住,竟是一枚银丝浅紫珠玉香盒,百里留香飘渺如烟的声音响起“你的妹妹是上元节时逝去的,此香名为‘洛神泪’,可让她复活,但会摄取他人的魂魄为媒介。”她看着跪地不起的男子,深邃如夜的眸子里一片淡然“但请不要后悔”。
楚子衿将画卷和香盒紧紧的攥在手里,他抬眸一笑“若你是我,可会后悔?”
他说完便大步离去,百里留香独自一人坐在冰冷幽香的薄雾中,良久才低声轻问“会……后悔吗?”
这声轻问飘散在迷雾中,不知所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