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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甩鞭子的贾政
史墨看着贾政一副上不来气铁青着脸的神色,忽然想起那日他闯进外书房的时候,那时环儿小衣上透着血渍,趴在地上小小一团,脆弱的好似一眨眼就没了一样;而这位政老爷,高高在上的坐在上面的太师椅上,也是这么一副出不来气的样子,好似环儿犯了天大的罪孽,把他这老父气成这般似的。
史墨眼里透出一股子冷意,分外不屑,恐怕贾政就只会这般作态了罢,动不动就像都是别人做了十恶不赦的事情,受伤的都是他一般,就好比如今他占着荣禧堂在外头还做出一副道貌岸然、尊敬长兄的样子一般……
还有那王夫人,这两人可谓绝配。
真真是风水轮流转,史墨想,那日安排一切的王夫人怕是得意的很罢,谁承想只月余这场景就轮到她的凤凰蛋身上了呢?
眼下书房中一边寂静,众人都低着头,不敢看这位素来就严肃的二老爷,贾宝玉更是唬的脸色煞白,李贵和茗烟锄药几个更不必说了,早就跪在地上不敢吱声了。
贾政深吸了好几口气,面色如金纸一般,好半晌才暴声怒喝:“孽障!这是怎么回事?”
这时贾代儒被掐着人中醒了过来,看着这书塾里一塌糊涂的样子,心里瞬间转了好几个念头,不管怎样,今日之事他作为执掌书塾的人也脱不了干系,更何况贾瑞在其中,他看一眼孙子心虚的样子就知道这事儿恐怕也有他的份子在。
贾代儒人老成精,虽深恨孙子不成器,也少不得袒护一二,只一瞬,他就颤抖着手指指着书房内撕烂的书籍,倒塌的桌案,还有到处都是的墨迹,死命的咳嗽,像要把肺咳出来一般,老泪纵横道:“咳咳咳,唉!这都是我管教不力,才叫这一屋子的顽童做出这样的事来!咳咳……”
贾政忙搀住他,劝道:“太爷莫要这般说,您身子有恙,这些子弟们不恤恩师劳累,竟然做出这样的事来!”看看满地的散书碎纸,怒道,“撕毁圣贤之书,有负族师教导,真真,真真是不忠不孝!”
贾代儒见他越说越气,连忙唉声叹气的咳嗽,只是贾政哪里还刹的住,死死盯着最中间的宝玉,怒喝:“宝玉!你来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贾宝玉头上那道子红痕经过这一会儿,竟然变成黑紫色的了,他长得又白嫩,趁着肤色分外吓人,此时贾宝玉早就被他爹七魄吓坏了六魄,讷讷的说不出话来。
贾代儒深知这宝玉乃是贾母的命根子,生怕贾政怒气上来打狠了他,倒叫荣府里迁怒到他们爷孙身上,连忙倚老卖老,弱声叹气道:“事已至此,还要分说明白才好,平日里我见宝哥儿一贯是上进的,性子又极是温和有礼,你这般气头上,可莫要冤枉了他。”
贾政也有心要回府去说明白,眼下不仅有族中子孙,还有亲族家子弟,就连外甥薛蟠也在,要是真掰扯起来,才是真让人看尽笑话呢。狠狠瞪了宝玉一眼,怒道:“孽障!还不跟上来!”又对他人道:“都回去,明日好生给太爷赔礼!要是日后淘气、教我再听见一点风声,仔细你们的皮!”
宝玉连忙脸色青白的跟在他身后,贾政这才想起来还有一个儿子一个孙子在这里呢,拧着眉角环视,心道,若是那两个孽障也参与进来,看他回去怎么收拾他们!
找了一圈儿,才在最角落里找到人,只见贾兰和贾环分别站在史墨身边儿,中间最高的史墨伸手环着他们两个,三张小脸白惨惨的,带着惊惶窝在那一个小角里,显然是吓坏了。
贾政打量了一下,除了三人身上被波及的墨迹,衣服头发都是整齐的,想来是躲在那里才逃过去,心里头松了口气,贾政难得没沉脸对贾环、贾兰,招招手,道:“都跟我家去。”
史墨看着方才贾政和贾代儒这出“痛心疾首”的戏码,心里头不屑,但瞟见贾政袖中抖动的手,就知道眼下贾政是强压怒火,只等着回去收拾呢。
贾环听见贾政的声音,顿一顿,再抬起头来时脸上的神情已变了一个模样,只见他苍白荏弱的小脸上一双黑眼珠儿雾蒙蒙亮晶晶地看着贾政,端的是一副故作坚强的模样,抿直的淡色小嘴里,喃喃道:“父、老爷……”
贾政心里一动,贾环眼中的孺慕和崇拜他瞧得分明,又听到那一声儿弱弱的细细的不和大家规矩的未尽的称呼,顿时十分的火气也散了三成,心里头还有些酸酸的饱胀感——他历来要做个重规矩的严父,是以儿女虽敬他却也怕他,就算是以前日日在跟前,被寄予厚望的大儿子贾珠亦是敬畏远大于亲近之情,更别听宝玉这个孽障了,见了他就跟老鼠见了猫一般,贾环这眼神、言语竟然击中了他稀少的慈父之心,让贾政的心也不由的软一软。
难得的,贾政没有迁怒贾环和贾兰,算的上温和的让他们跟上,又叫来史墨和薛蟠,命他们一同回去。
刚刚一瞬,宝玉惊惶、贾兰懵懂、薛蟠愚钝,唯有史墨自始至终将小孩儿的脸色、神情变化看在眼里,饶是他是经过一世的人了,也要为小孩的‘变脸’惊叹。低下头,摸摸下巴,史墨哀叹把小孩养成芝麻馅之余也不由得自得起来——照他看,在这样的环境里,还是这样好,上有佛口蛇心的太太们,下有不省心的婢女仆从,单纯在这里就是‘单蠢’的箭靶子,扎一头血也赖不到别人。如果还像原著那样由着环儿向赵姨娘学一身撒泼粗鄙的‘本事’,那他也白与贾环相交一场了。
史墨的念头贾环不知,他方才灵光一闪摆出这样的做派后,根本就不敢看向史墨,他知道自己的心思瞒不过他,生怕看见史墨嫌恶的表情来。
史墨见小孩低着头,肩膀都塌下去了,以为他是不好意思,暗笑小孩脸皮薄,向前快走半步借着袖子的遮挡挠了挠小孩的手心。贾环骤然抬头,一双眼睛跟星子似的闪闪发亮,不好意思的露出一个傻乎乎的笑来。
随后两人和贾兰随着上了荣府的马车,三人的马自有小厮牵回去。马车帘子放下来,贾兰大松了口气,他刚才都被唬僵了,至此,贾环和史墨的小动作无一人发觉。
等回了荣府,不知道贾政这一路是怎么思量的,怒火愈发高涨起来,首先就拿跟着少爷们的这一波奴才中的大仆人李贵等开了刀,噼里啪啦重重的十几棍下去打得臀腿血淋淋后才允他们说话,从头到尾贾宝玉都木木的在一旁看着,一声儿都没吭,作为最先动手的茗烟,早就吓得脸色青白、瑟瑟发抖了。
见李贵半条命都去了,茗烟楞楞的看着那些血迹,忽然抬起头祈求的去看宝玉,只是宝玉像是痴了一般,动都不动一下,茗烟心内一悲,冷意骤然就爬上了脊梁骨,呆了一瞬,脑袋深深的低了下去。其余各小厮长随神情各异。
“你们成日家跟着他,就是这样跟的?以往还罢了,只是些精致的淘气,如今倒反了天来!竟在书塾里与同窗大打出手?”贾政依旧如故,坐在上头气的胸腹起伏。
李贵嘴里苦涩,主子和人打架,不管怎样,都是他们这些做仆人的该死了。撑着磕了一个响头,李贵却不敢把来龙去脉说清楚,若是被二老爷知道宝二爷与学堂里小学生那些“脉脉之情”,下狠手鞭挞了二爷……想起从自己母亲那里知道的二太太的手段,李贵抖了一抖,回道:“原只是同窗之间的小口角罢了……”
李贵不敢把事情都推到金贵等人身上,就怕二老爷怪罪下来,不叫金相公去族学了,那金贵一不做二不休把事情倒出来,那可就是大大的丑事了。
李贵的遮掩之词听起来有几分道理,只是贾政这个人素来先入为主,耳根子软又爱偏听偏信,他在进书塾前就听到几嘴,恍惚竟是说宝玉与人争风吃醋的缘故,他心里又惊又怒,在车上时又询问了在家学服侍的几个下人,怒火越炽,如今怎么肯信李贵的说辞,因道:“哼!你们是跟着他的,自然要帮他说话!”
李贵咚咚碰头有声,回说:“小的不敢撒谎。”
贾政不理,眼睛一扫看见人高马大的薛蟠,愣了一下,他知道这个外甥是最蛮横厌学的,早听说他时常不去学里应卯,今日这事儿竟然还牵扯到他?
因而狐疑道:“蟠儿,这是怎么回事,你衣裳怎么了?”
原来薛蟠虽然仗着力壮高大没磕着碰着,但那衣服却以为在风波最中心而被墨污的一塌糊涂。
薛蟠自然也是知道自己在族学找契弟小友的事情不能教姨丈知晓,只是他从来霸道鲜有这般需要急智的时候,故而吞吞吐吐话不成句。
气的贾政猛一拍扶手。
薛蟠一惊,他最怕这些古板严肃的长辈,霎时间一堆话颠三倒四、词不达意的说出来,贾宝玉已经被唬的跪下了。
他一跪,薛蟠也噗通跪下了,被薛蟠人高马大的身体遮住的史墨和贾环等,也忙忙跟着跪下。
贾政的眼都红了,他倒没听出来薛蟠说的是学里的小学生,只以为贾宝玉等人与薛蟠为了外头的女姬争风。一咬后槽牙,贾政大步下来对着贾宝玉劈头盖脸一顿抽,原来他竟从方才起就把马鞭子一直拢在袖里。
史墨微微抬头,有余光扫见,心想,这政老爷果真有虐待狂的倾向,看他甩鞭子生龙活虎的劲头,比平时出门就坐轿坐车精神岂止好了百倍。
撇撇嘴,贾宝玉挨一顿好打早就在他的料想之中,但他可不想看一场后院里贾母与王夫人前来救“蛋”的戏码,看着如今这凤凰蛋打得差不多了,合着也有人去后院通风报信了,就用手肘捅捅身边的小孩儿,示意他上场的时间到了。
本来么,史墨是想自己出马,连带着拉贾环和贾兰上去的,只是现在小孩深的他的真传,环儿自己出头效果更佳呀!
贾环果然明白他的意思,小孩也不扭捏,低头抬头,脸上就挂上了一大串亮晶晶的泪珠儿。
史墨咋舌,暗暗伸出大拇指,这是人才呀!
贾环膝行着几步抢过去,扑到抱头痛叫的宝玉身上,死死拉住贾政的鞭子,哭道:“哥哥也是一时糊涂,师傅们曾言‘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老爷您就饶二哥这一回罢!”
跟着贾宝玉的茗烟等人这时才如梦初醒,都扑上去挡鞭子。
贾环一双眼睛有担忧有不忍,看着贾政泣道:“二哥有天大的错,老爷也该爱惜自己的身体呀,求老爷看在二哥一贯孝顺勤勉的份上……”
贾环这番动作,在众人看来那就是兄弟之情的楷模,可他的几句话里却坐实了贾宝玉的罪名,后面的孝顺勤勉更是火上浇油。
只是贾政毕竟文弱,被贾环揪住了鞭子,又被一屋子人劝拦住,众人跪在地上哭求,自然给足了他面子和台阶,故而贾政一脚踹到贾宝玉肩头,把人踹出两步去,喘着粗气冷道:“看在你薛大哥哥和弟弟侄子的份上,今天就饶了你这不长进的混账!”对着众人又怒道:“还不拉出去!让他在这里好气死我么!”
贾宝玉被鞭子抽的狼狈至极,头上脸上也都是伤痕,疼的蜷缩起来说不出话。这时下人们一窝蜂都围了上来,抢着把他抬回去。
像风似的,一群人簇拥着眨眼间就不见了。
贾环淡淡的瞟了一眼,轻轻的哼了一声。
史墨趁机把他拉到回保古斋的偏僻小路上,用帕子给他擦还没干的泪珠儿,小声笑道:“怎么不去背他?”做戏要做全套么。
贾环冷哼一声,“我去了惹人嫌不说还会平白招人怀疑。”这远不如从别人那里听说了来的震撼大来的真实。
再说,他的背,只背某人,就像当日某人背他一样。
用两根手指头“掐”起给他擦泪的豆绿帕子,贾环的脸阴沉都滴下水去,从牙缝里一字一句的挤出话来:“这、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