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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
这日的早朝,果然出了事情,襄阳侯戚云被参贪污、圈地、收受贿赂洋洋洒洒等近十条罪状,满朝俱惊。
圣上初时并未表现出什么,还笑眯眯允许襄阳侯喊冤自辩,戚氏党派之人见状心忖当今性子一向绵柔,且太上皇老祖宗最是爱护老臣,一时气焰嚣张起来,在御座之下庙堂之中与御史言官几乎吵作一团。却不料忽然天颜变色,御史台严大夫当场呈上吏部并顺天府、大理寺暗访私查来的襄阳侯罪证。
当今以雷霆之势,强硬至极的手段削了戚家的爵位,戚云因年事已高,圣上悲仁饶的他性命,其余涉嫌重罪的官吏轻则流放重责秋后处决。好在戚家这两子并未牵扯其中,那戚云一力承担的罪名,他能保得一命也是他两个儿子并交好世家苦苦陈情之故,但戚氏嫡支皆被遣离所居官位,或降职或平调至无实权的闲职上。
戚云老迈,硬撑着下了朝,除去顶戴白身刚刚迈出宫门就一下栽倒在地。
这一事件后被看做是烈皇帝成宗收权的初始,也是自这一天起,成宗仁和温懦的表象渐去,开始露出属于天子的威势和强硬,成宗与太上皇显宗孝文帝皇权之争开始拉开帷幕……
只是这时,碍于今上一贯温文有余威严不足的形象太过深入人心,不少大臣观望一阵,纷纷断言今上此举为“偶然为之”、“戚侯太过才惹得龙颜大怒”,转而竟夸赞宣扬起圣上贤明仁德起来,纷纷说甚“圣上宽仁,不曾动摇戚氏根基,只发落了首恶,素日与戚家交好或是他家一派的官员牵扯其中的并不多,保有官职的更是大有人在”云云。
当今与其皇六子肃郡王朱斌说起此事时颇为自得,究其缘由不过是一个“权”字,既然皇帝已经把能借此事收到手中的实权官位全部收拢,放过无关紧要的小鱼小虾又何乐不为?戚家吃了个大大的哑巴亏,位高无权成了这个家族最真实的写照,这事之中,除了挑起事端的严御史等人,戚家最恨的恐怕就是他们的好女婿保龄侯史鼐了。
原来那日圣上曾当着满朝文武的面逼问保龄侯如何发落,彼时天颜盛怒,已是捋了戚氏一派一位三品大员的官帽,还将戚云长子户部侍郎戚源重责了二十大板,这保龄侯见势不妙,一个字都未为老泰山求情,反倒大义凛然怒斥襄阳侯辜负圣恩应当严惩,当今注视他良久,才不咸不淡赞了句“大义灭亲”就命他退下。
史鼐此举本为剑走偏锋,附和当今以求赞赏,毕竟朝中权力倾轧根本不会有永远的盟友,如若圣上收了他的“投名状”,作势夸赞赏赐一番,不愁朝堂诸人效仿,他不仅能立于不败之地,或许还可借此收拢戚家一部分势力呢。可谁知圣上竟如此轻描淡写,而且那句“大义灭亲”显然意味深远——史鼐当下冷汗就下来了,暗自悔恨不提:他怎么因急于表明态度就忘了当今是有名的孝顺了呢,他这一举动非但没有博得圣心,反倒可能在圣上眼中流下一个凉薄的印象呐!
当今如何看待史鼐尚且耐人寻味,只不过朝中同僚眼色却都变了,诸如凉薄、小人之语已毫不客气的挂在了保龄侯的脑袋上——朝堂就这么现实,若史鼐得了当今欢心,必定有数不尽的墙头草巴结上来,说道的也只会是“威严中正”“大义灭亲”了。
福无双来,祸不单至。
这天散衙的时候,比史鼐还要矮半级的一位大人就对着他似笑非笑,笑的极为意味深长:“史侯果然虎父无犬子,史大人刚正不阿,令公子爷不枉多让,实在是敢作敢为呀!”
史鼐黑着一张脸,路遇数位同僚,众人皆唯恐避之不及的样子,偏还冲他的笑的极为暧昧,窃窃私语。
史鼐顿时感觉不好,轿子也不坐了,快马加鞭赶回府里去。
话说戚夫人,昨日终于连吓带唬的说动了小儿子按计行事,与了他两千两叫他务必使那薛蟠落套,见史桂没回府也不当回事儿,一夜里只觉事情将成,终是能拔了那史墨这根心头刺!
戚夫人自揣这么多年来唯一令她深悔的事就是没趁早除了史墨那小崽子,一时不察倒让他成了气候。戚夫人一时思虑下了那么久的药怎么就没弄死那小子,一时又疑起贾母曾经给的药方是假,一时是即将得偿心愿的畅快,一时想弄臭了那小崽子后等一两年事情淡了就送他去见他那短命的爹娘……真真儿翻来覆去,不得安眠。
等早晨喝了一盅儿参汤,香雪香月争着给按揉了半个时辰的太阳穴才好些。
“太太!太太,二爷他……”杜妈妈气喘吁吁地跑进来,看见香雪香月两婢在,忙住了嘴,颇有些有口难言的态势。
香雪从史墨的小西跨院好不容易回到正院太太身边来,着意奉承才叫戚夫人又看重了她,这几日戚夫人正想着给她开了脸送去史桂房里做个通房呢,省的那个碧喜霸占了儿子的心思,越发纵的不成样子。香雪此时已是把自己当成了半个主子,看杜妈妈这副有意隐瞒防着她的做派心里自然是不喜的,便笑道:“杜妈妈,对着太太怎好这样大呼小叫,妈妈素日的威严都去了那里?”
杜妈妈暗骂一声小蹄子拿大作死,面上却仍是紧闭着嘴不敢当着这两个人的面说出来。
戚夫人自己揉揉眉心,懒懒道:“桂哥没把事情办妥,还是他又看上了什么人?杜妈妈,别吞吞吐吐,这里并无外人,香雪香月迟早都要去侍候桂哥儿的,叫她们听听也好长长脑子,别像那个碧喜似的上不得台面,哼,若不是桂哥喜欢她肚子里那块肉,我……”戚氏警觉自己说多了些,却也不在意,只催促杜妈妈快说。
香雪嫉恨的瞪一眼香月,这骚蹄子竟然也让夫人动了开脸的念头?怪道几次三番的求着其他的姐妹要换值上夜伺候太太呢!
杜妈妈一咬牙,上前几步凑到戚夫人跟前儿,把史桂与薛蟠之事遮掩着述来,戚夫人猛地站起身来,脸色惊得煞白,张了几张嘴才揪住杜妈妈的衣襟喝问。
香雪站得近,杜妈妈又急又怕,声音难免不稳,她也听了个七七八八,这事双腿打颤面如金纸,惊疑的看了看怔住的香月,悄悄后退,竟是贴着墙根跑了出去。
戚夫人的眼前阵阵发黑,咬牙切齿道:“还愣着干嘛!威逼也好,舍银子也罢,务必使知道此事的人闭嘴!”随即阴鸷的盯着杜妈妈,低着声音道:“那在房里伺候的贱女,并上桂哥的小幺儿一并处理了罢!”
杜妈妈浑身跟刚从冰窟里上来似的,打着颤,泪道:“太太,晚、晚了!不知怎的,竟被周家的人闯了进去,现在,现在……”
“周家?周贵人的母家?”戚夫人的音调猛地拔高,结尾已破了音儿。
杜妈妈跪下不敢抬头,“周家的小子带人闯进房去,还、还惊动了五城兵马司的人。”
戚夫人倒退两步,跌坐在太师椅上,失魂落魄的喃喃道:“完了,完了!桂哥完了!”
竟是一番白眼要晕。
杜妈妈此时已顾不得主仆之情,要知道纸包不住火,侯爷回来一准知道此事,若是太太晕了,那侯爷发落起来,她这个镇日内宅最得力的嬷嬷首当其冲,绝对逃不了好去,当下冲上前去用指甲狠命掐戚夫人的人中。戚夫人难耐疼痛,又醒了过来。
一耳光把杜妈妈打出去,戚夫人狠道:“老货!……”
不等戚夫人喝骂,杜妈妈涕泪交流连连磕头:“五城兵马司的人把二爷送回府,此时恐怕已经入了他的院子,太太,二爷看着恐怕不好,您……?”
戚夫人一听,站起身就要去看史桂,可行至门前又转了回来,在花厅里来来回回走了好几遭儿,忽然下定决心道:“派几个人去请大夫到桂哥院落去,你也跟去看顾着!”
说罢立即又喊人进来,“立即去国子监请大爷回府,就说是我头疼犯了,马上就要见他!再派人把三姑娘请过来说话,有的没的别乱嚼舌根,污了姑娘的耳朵仔细你们的皮!”
狠厉的一瞪杜妈妈,喝道:“还不快去照料二爷?!”
杜妈妈浑身冰凉,她跟在戚夫人身边大半辈子,可以说是最了解戚夫人的人了,如今太太这言行,竟是要放弃桂二爷的样子了?!
杜妈妈蹒跚的走出正院,背影无比凄凉。
说起来这戚氏果然狠,也果断的紧,此时竟已是慢慢镇定下来,扫视了屋内地下立着的自己的心腹,微微颤抖的灌了一盏凉茶,才道:“都给我镇住了!纵使二少爷出了事情,但保龄侯府日后继承爵位的人是大少爷!只要坤儿还在,任桂哥儿胡闹不肖也是不着紧的!看好各院,尤其是姨娘们的小跨院,侯爷如今事多,别叫我知道有哪个不长眼的到侯爷跟前作堵!”
少时,妆容精致的三姑娘湘芷进来了,笑道:“母亲怎么有闲心与女儿闲话了?”
戚氏拉她坐在身边儿,慈爱的摸了摸她的鬓发,笑道:“我儿出落的越发的好,北静太妃和王妃已是跟娘说过几次了,只待互换了庚帖就……”
“母亲!”史湘芷满脸绯红,想起那俊俏的北静王爷,把母亲微微的不自然抛到了脑后。
戚夫人嗔怪的瞥她一眼,笑说:“这有什么?我儿是有大造化的,虽说以位份上是侧妃,但那也是上玉牒的正经主子,北静王妃久无消息,如今王府里只有两个奴婢养的上不得台面的庶子,我儿要是……”说着就笑起来,史湘芷扭着身子,羞红着脸就要走。
戚夫人忙拉住,顿一顿,才缓声道:“寺庙里的仙师说你是富贵双全的命,你好了我也便好了,就是立时去了也是心安的。”这话却是暖心的很,史湘芷握着母亲的手,撒娇道:“母亲说什么呐!”
戚夫人给女儿理理云鬓,眼睛不错珠儿的看着,小心刺探道:“你和你大哥都是好孩子,独你二哥最不让我省心,你老爷也是日渐的厌弃他,娘真怕……唉,若是芷儿日后有余力,就帮扶你二哥一把罢,娘这里是没法子了……”
史湘芷看她如此伤感,一边安慰“二哥何以至此,不过是少年心性不定罢了”,一边又保证“待日后……毕竟求王爷给二哥一份体面的差事”。
戚夫人听了女儿的保证,自觉已是为昔日百般疼宠的幺子尽了最大的心力,心神一松,又与女儿闲叙几句,就开箱笼赏了她一整套的宝石头面把人哄了回去。等史湘芷出了正院,立即就吩咐下人,必不能让二爷之事传扬到三姑娘耳朵里。对自己这个女儿,戚夫人还是了解一二的,比史桂这个男丁还要心硬些,若是让她知晓了,恐怕一个字都不会为她二哥说。
“去!拿了老爷的名帖备一等的礼去北静王府求见太妃娘娘,就说普济寺的大师言三姑娘的命格虽与三月后的吉日相合,但下月初的吉日更利子嗣……”
吩咐完种种,房中清静下来,戚夫人想着史桂,一时又心痛起来,只是想想侯爷的性子,此次必定不能饶了他,更何况今时不同往日,近月来娘家那边儿父亲和兄长也颇为冷淡,这时候她是万万不敢再硬保史桂的。
更何况,纵使戚氏不承认,这一两年来她因着史桂频频犯错而受到不少史鼐的挂落和埋怨斥责,她那妯娌谢氏又常用这个刺她,常让她在众夫人太太面前好一顿没脸,对史桂的不满已是积累良多,如今又犯上了这一出,办事不利图惹一身臊,戚氏已然不喜,心生“弃车保帅”之情——戚氏算盘打得好,有个强劲的娘家,仗着长子史坤聪颖上进,女儿湘芷不日又会嫁进北静王府,不管史桂如何不争气,也是动摇不了她的地位的——况且,她自然不会丢着幼子不管,方才她不是已经跟女儿要了个保证他前途的话了么?
戚氏思索一番,竟是又叫了人来,吩咐:“备车,把二爷送去京郊的庄子养身子罢!告诉他有我在,自是不必担心的,他老子消了气就接他回府,你们好生伺候着,必使二少爷宽心休养才好!”
话说的百般好,可竟然连去送一下都无,史桂趴在床上,俨然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听闻此话,一语不发的当即走了。
一月后,薛蟠好不容易打探道他的下落,看到就是往常跋扈嚣张的史二公子抱着一个瘦巴巴的襁褓,父子俩喝着一碗可以见底的粥……
送走了史桂,戚氏还未松上一口气,就有几个陪房哭嚎着进来:“不好了,不好了,太太!老侯爷被削了爵,二位舅老爷也受了牵连,抄家的官兵已把襄阳侯府围了起来!……”
戚夫人终是没禁住,白眼一翻晕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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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保龄侯史鼐开了祠堂,把不肖子孙玷污门楣的史桂逐出了家门,族谱上的名字也划去了——一时之间倒有人说史侯爷果真刚正……
保龄侯夫人戚氏因为连受打击,身体不支,只好隐于后宅静养,旬月不好……保龄侯夫妻情深,遍请名医诊治,无奈恶疾难消,戚氏仍旧不能起身理事,保龄侯无奈之下,半年后将理国公柳彪的庶侄女聘进了门,阖府称“二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