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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次机会
贾环心里打算好,便往荣国府上院里去了。
贾母歪在软椅上,听贾环说明了来意,眼中精光闪烁。
“要接探丫头出去?”“是。老太太。”
贾母不动声色的打探,笑问:“怎么这箍节儿要接探丫头呢,也罢,你是她一个肚子里爬出来的兄弟,你分府出去立了门户,合该让她去认认门来。”
贾环不置可否,认门?恐怕是整个荣国府都想认他的府门罢,要是能把那座大宅院还有铺子田庄等产业都认回来才好。
见贾环光笑不接话,贾母心里郁郁,这环小子忒精明,什么也打探不出来。
——不知怎地,贾母这些时日总觉着有些心惊肉跳,夜深人静的时候想一想,越发奇怪了,这荣国府也好,二太太也好,一向是顺风顺水的,就连林家,前些年也分外敬重岳家,往年哪年的节礼不值万两?还巴巴的把黛玉送过来,不就是存了把她嫁给宝玉的心思么?忽的有一天,这风水全变了,荣国府连连走霉运,林家也变了脸,二玉婚事的默契那林如海翻脸就不认人!
贾母心里头沉甸甸的,总觉着是什么地方出了岔子,可细想来,偏又想不出,反倒把王夫人前些年说过的一句话放在了心上“环小子五行生克宝玉”,这般,贾母看贾环益发的厌恶,恨不能踩到脚底下才好——又怀疑是赵姨娘八字不好,先前国公府有太上皇的龙气庇护着,还不怎么样,可自打太上皇越发年老体弱后,这赵姨娘的煞气就涨了起来,连带着她生的贾环和探春也是个克星!
把“源头”找了出来,将荣国府愈发凋零败落的原因归咎到别人身上,让贾母好受了许多。只贾母一时半会并不敢动赵姨娘,一来怕煞气反咬,二来又碍着贾环这个犟种;倒是探春,和赵姨娘、贾环都不亲近,赔上一副嫁妆配出去完了。
本来贾母都有了人选,正要找个机会和贾政提一提呢,贾环就找过来说要接探春出府一日,这叫贾母的心思又活泛起来——荣国府入不敷出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了,本来还有凤姐儿的调度和嫁妆,偏王氏收了权给宝玉媳妇,这也没错,只那个薛宝钗却是个精明的,宁可东墙补西墙也不动她自己的私房。
贾母只好又怂恿王氏再去放利子钱,不成想王氏不争气,弄出了那么多的事情,王氏是废了,薛宝钗可不像她母亲和姨母那么好啜哄,在用一个七品孺人的虚名得到薛家大半的家产之后,贾母几次三番的暗示薛宝钗去放利子钱,可都被她糊弄过去了,偏贾母又没有好法子,只得由她去。
看环小子还在意探丫头,这就好!贾母马上打起了算盘,这环小子能在京城买下那么大的一处宅院,可见他手里的财力身后的靠山都不小,贾母虽打探不出来谁在后头支持他,但贾母只要知道有这样的势力做靠山,贾环手里的银钱就会源源不断就行了——国公府养了他那么大,他合该奉养国公府!
叫来探春,贾母笑的益发慈爱,抚着她的发顶道:“你兄弟要接你出去松散松散,你快叫你奶妈子拾掇拾掇,好生玩上一日去。”
探春微微皱眉,狐疑的望一眼贾环,乖巧的低头应下了贾母的话。只笑道:“何不叫上二姐姐和四妹妹同去?不然又要说老祖宗只疼我不疼她们了。”
贾母点着她的脑袋大笑,眼角却注意着贾环的神色。
她也想藉此只道贾环的目的,若是执意只接探丫头出去,那就得好生思量揣摩了……
贾环见状,笑道:“这样正好,原我也是这意思,怕老太太不放心才没说将出来。”
贾母道:“原是应该,只你二姐姐在大老爷处,你凤嫂子给弄来个老婆子说要教规矩,镇日家盯着二丫头,二丫头若跟你们出去了回来才有好受呢!四丫头年纪小,我不放心,再者你兄弟一个,恐照应不过来。待你去一日熟悉了,再叫她们同去岂不更好?”
探春忙道:“还是老太太想的周全……”贾环却在心里哂笑,不叫二姐姐和四妹妹同去,不过是怕二姐姐木讷,四妹妹冷僻,会坏了事罢。
好不容易歪缠过,等探春提着裙子上去贾环带来的马车时,日头已将至中天。
拙复园的马车又宽敞又亮堂,因着史墨惯来不耐颠簸,家里的马车都特特按他说的改造过,坐在里头十分的舒适。
跟在探春身边的除了她的奶妈子和两个大丫头侍书、翠墨,还有一个穿着体面,言笑晏晏的人,正是鸳鸯无疑。
因着鸳鸯是老太太身边的大丫头,探春也得尊声“鸳鸯姐姐”,是以前面那辆马车只她陪着探春坐,丫头婆子都挤在后一辆蓝围的马车上。
探春见老太太把鸳鸯派来陪她一起,心里虽猜出点什么来,可更多的还是受宠若惊——一路上都在与鸳鸯闲话,探问老太太进来喜欢的事物。
鸳鸯面上笑着,手心里却汗津津的,不为别的,只因老太太特特嘱咐了她两句话:
“我老啦,孙子的宅院也看不动了,鸳鸯倒替我好好看一番,不拘格局摆设、家俱吃食,回来与我说,叫我高兴高兴。”
“探丫头自己出去,我不放心,你好生跟着她,别叫她错了动作才好,况且环小子年轻,怕不知轻重,你且与他屋里丫头闲聊些,也好让我知道他惯常与什么人来往——老婆子只这么一个出息的孙子,可不能叫人带坏了去。”
看老太太平日对环三爷那样,这话说出来恁是个傻子,也知道里头的深意呐。这是要打探出来环三爷的家底子和朋友靠山呢,鸳鸯心里有鬼,哪儿会不紧张。
“怎地还不到?”鸳鸯捏着帕子,笑问。
探春也觉着走的时辰长了些,况且外头也忒吵杂了些,便将窗帘子拈起一条缝,边冲外头看边扬声问:“到哪儿啦?还有多长路?”
这一看,“停车!”探春气冲冲的喝道。
“怎么了?”鸳鸯心里一急,忙问。
探春摔下帘儿,弓腰站起来,冷道:“便是我不常出府去,也知道这府邸不会建在闹市里!”说着作势要出去质问贾环。
鸳鸯忙拉住她,劝道:“兴许是路过此处呢,姑娘先别急,”冲着外头道:“走的那条街,怎么到这里来了?”
却不料外头回应的不是压车的婆子,而是一个低沉的男声:“姑娘们稍安勿躁,爷请姑娘看戏,自然是这条路。”
随机,一个低哑的嬷嬷声音传来:“三姑娘暂且担待,这集市里,姑娘切勿大声儿,旁人听见了,唯恐坏了姑娘的清名。”
探春听说,只气的脸色青白,冷笑道:“清名?他这是劫了亲姐姐要去作什么!看戏,我不看戏,掉头!我要回府!”
外面的婆子皱皱眉头,颇为不屑的耷拉下嘴角。她是环爷身边积年的婆子,因她知道自己笨嘴拙舌不会来事,也从不攀高踩低,守着个小孙子在环三爷院里安分守己的作个粗使的婆子,正是好心有好报,她看不惯环爷的奶|子趴着二太太的样子,时常暗地里帮扶环爷一把,等到环爷出府时把她们孤寡祖孙俩给带出来了,如今小孙孙也在外书房做事,老婆子她感激的很,只一心一意和她小孙孙认这个主子。
见外头没声音儿,探春愈发不依不饶的,连声质问,还道:“让环儿自己来与我说!”
婆子深吸两口气,还是旁边赶车的车夫拉了她一下,才叫她把要出口的话咽了下去,毕竟那是爷的姐姐,她一个奴才不能给主子丢人不是!这婆子分外不屑,她经得多,比旁人更知道这位三姑娘,看着精明果断、胸襟开阔,这三姑娘可心狠着呢!
看现在还对他们爷颐指气使的,难道他们爷合该受她这气?怎么不见她对旁人这般?连那位宝二爷屋里的丫头都客客气气的,唯独踩惯了赵姨娘和他们爷,养出来的气性罢?
见探春只顾摆出姐姐的谱儿,鸳鸯悄悄掀起车厢后的帘儿向外瞅了一眼,只一眼,鸳鸯的脸就白了——后头跟着那两辆马车都不见了!
鸳鸯心里越发忐忑,不知道环三爷要带三姑娘去什么地方,作什么?三姑娘是环三爷的亲姐姐,自然是无虞的,可她一个丫头,见着什么不该见的,听到什么不该听的,死了也白死!难不成老太太会为了她大动干戈?纵使老太太想要借机发作,她一个侍候人的丫头死了又能当成什么籍口?左不过让环三爷陪个不是罢了。
幸而马车很快就停了,不是什么偏僻的荒郊野外,能听见外头热闹的人声儿,好歹让鸳鸯心里踏实了些。
沉着脸下了马车,探春压不住火气,冷笑道:“我没读过圣贤书,倒是没有这样的见识!像强盗似得截了姐姐来看戏?什么戏这样好看,让咱们环三爷大费周章,我可得看好了,好日后请回去给老太太也看看!”
贾环拧起眉角,这是拿老太太来威胁他?
鸳鸯见外头人声鼎沸的,这院里头却清净的很,仅有的丫头小厮也规规矩矩的垂手而立,半点不敢抬头,心知这定是环三爷的地方或者是被他包下来的,悄悄拉拉探春的衣袖——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探春知道自己有些过头儿,可每每瞧见环儿或者赵姨娘,她总是压不下火气,她和这两人真是前世的冤家!尤其是贾环,巴巴把她弄到这地方来,要是老太太知道了……这不是在害她么?
贾环并不愿在这里多说,只道:“上楼罢,请你听出戏罢了,申时便送三姑娘回国公府去!”
显然也有些怒意。
这后院果然别有洞天,她们顺着一条楼梯上去,分明是两层的这么大的建筑,那楼梯尽头却只有一间屋子。
听见动静,镂花门从里面打开,露出笑吟吟的珊瑚。妇人打扮的珊瑚朝贾环和探春福一福身,伸手拉住鸳鸯,笑道:“好些时候不见,从前我在老太太跟前时常蒙你照拂,今儿咱们好好儿说会子话才不负咱们的情谊。”
鸳鸯苦笑,这分明是场鸿门宴,随着珊瑚走进去才发现,这间屋子大的紧,东西两侧墙上各有一扇小门,珊瑚拉着她的手推开西墙上的小门儿走进去,是一间小室,点心茶水已经热腾腾的摆在桌上了。
鸳鸯转身时偷瞄一眼,果见环三爷带着三姑娘进了对面那扇门儿,似乎那边的屋子要深很多。
“说罢,什么事儿!”探春坐在太师椅上,一手搭着小几,冷冷道。——原以为中了进士已是好了,不成想还和从前那样没分寸!把她截到这里来,不过就为着那么几样儿!
贾环稍一沉默,直言问道:“前几日舅舅没了,你……”
探春一拍茶几,气的脸通红,“我就知道!必然是为着这事儿!舅舅?什么舅舅!我舅舅还在回京受嘉奖的路上,他算哪门子的舅舅!我按着规矩行事,想来是碍了她的眼了?自己不找来闹,我还打量转了性子呢,却不想在这里等着我呐!”
随机又冷笑:“我若是作的不好,贾大人只管告诉老太太、老爷去,何必与我费什么口舌?我是真没料到那几两银子还能被新科进士看在眼里,巴巴找来!”
贾环背在身后的手攥成拳头,半晌,才冷笑道:“何必这样急赤白脸,不为那几两银子,为的是你的心!”
探春一噎,忽然红了眼圈,道:“何苦来,谁不知道我是姨娘养的?以前便是,三两个月寻由头闹腾一番,生怕人不知道,故意的表白表白,如今好容易消停了,你又有出息了,她原该知足,何必又借着这巴巴生事?不过是看着太太走了霉,你们心里舒坦了,站出来显摆显摆——你且劝她安安生生的,这府里老爷老太太都是规矩的人,出了事,还不是她没脸,你和我也跟着没脸!”
听说这话,贾环一腔为她打算消除隔阂的热血被冻成了冰,眼神也变得冷厉:“你便是这样想的?觉着太太倒了,我们幸灾乐祸儿……这会是小人得志?!给你丢人了?”
许是贾环的目光太冷,又或者他说出口的话太直白,一针见血戳到探春的心眼里,探春却是真哭起来:“府里自来规矩重,你出息了,我好不容易也活出个人样儿来——环儿,你说,我是求过她帮忙呢,还是求过你呢——一直这么着,忽然就关心起我来了!把我接出来,与我说这些,还不是她见太太倒了,老太太看重我叫我照管了家务,也想要趁着这会儿过一过主子奶奶的瘾么?”
贾环已经不愿意跟她争辩什么了,只淡淡道:“你便觉着荣国府怎么怎么好,是第一等的人家罢?我费心思接你出来,原是为你的前程计较,怕那府里把你错配了。也让你知道知道那府里是个什么名声而!我和姨娘商量过,想给你寻户殷实上进的人家,不叫那府里拖累了你,也算全了姨娘和你的缘分!”
贾环将目的说出来,没有耐性再打转儿,直截了当也不管在姑娘面前忌口什么的。他忽然觉的空牢牢的,白给人家费了那么些心思,何必呢?
贾环这话说的越礼,惯来最重规矩的三姑娘哪儿能受的了,用帕子抹抹泪,就正色要求回府。
贾环也不理她,自顾自一推西墙上挂着的木雕装饰。
原来那竟是一扇活动的窗户。
窗户里边也是一间屋子,空无一人,探春惊了一刹,不知环儿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却在下一瞬听到推杯换盏、觥筹交错的声音。没开那扇窗时,什么声音都听不到,只推开了一扇窗,却好像换了一处地方似得。
“……忠顺亲王最近得意的那个小戏子、你们瞧见过没有,那模样,要是我,我也舍不得离一离!”
“嘁,就你这黑漆漆的德行,快回家抱着你那母老虎作梦去罢!”
“怎地!怎么就看不上我啦!啊?那个叫琪官的就、就是个下贱唱曲儿的,当他是什么贞洁烈女呐!哼,他能看的上那姓贾的小子,老爷不比那外强中干的好?老子有的是钱!哼,那贾家的,前头有个什么蓉大爷和老子抢女人,这回又出来个更软趴趴的……瞧他那样,也不过是……”
“行啦,小心隔墙有耳,你一个下九流的商户,说人家国公府去了,真是……”
另外几人嗤笑,七嘴八舌“那府里早就臭大街了,臭不可闻,谁不能说!”“钱安兄,前儿就你骂的最凶,怎么,今儿要给他们立牌坊啦,啊?”“哈哈哈……”
“呸!谁给他们立牌坊,配么!谁不知道那家子除了门口那俩狮子干净,都他奶奶的是脏的!”
“哎哎,那你老钱是怎么回事儿?”
“哼!还不是他们府里那个叫宝玉的,听说和北静王好上了,我、我这不是怕得罪那位么,北静王在户部里有名声,得罪他我的生意可就难做了!”
“嘁,谁会为个兔儿爷整治你呀!钱安兄你就是想得太多,若真这么着,最先动手的可不是那位,就该是这位了”那人朝天拱拱手,“谁不知他家的闺女生了个龙种……你看前些时日得意成什么样了!我呸!那府里的一个下人都敢去我铺子里白拿!还说什么是孝敬给他们家娘娘的!”
……“可不是!哼!如今怎地,一个屁都放不响,连皇子都被抱到别处养去了,我就说当今的几位殿下都是那威风能干的人物,最小的这个能毁到一个妇人手里?”
“嘁,仗着那名头,那府里从我这商号白得了多少好处去,谁能有他们家张狂!足足几千两银那!”一个说出来,乱糟糟的都附和着,显然民愤极大。
忽然,一个猥琐的笑声传来:“诶,都知道这贾宝玉是跟着姊姊妹妹一个屋子睡一个屋子吃,长大的,你们说,宫里那位也是这么的长起来的?嘿嘿,这是蒙蔽宫廷呢,要是宫里头知道了……嘿嘿,那位主子娘娘可就不是个禁足能了事的了!”
“嘿,那是,那是!诶,老张,你干爹不就是采买的公公么,怎么的,给你干爹传个话去?也出出咱们这口恶气!”
“别,别!你可别害我干爹!我虽说依着干爹的势,可真是拿他当爹,以后要给他养老送终的!再说,要不是我干爹,贾家的下人就能把你们榨干了!宫里管的严,咱们借着他老人家走些进上的买卖,可从没有过以次充好的事儿在,你们别瞎嚷嚷,让人以为咱们相勾结着坑内务府呢,这可不是只断买卖的事儿,弄不好要下大狱的!”那人显然十分有威信,他一开口,那些叫嚷的人都消停下来。
只听他又道:“这贾妃不知道掺和进什么事了,上头只说禁足,可我干爹瞧着里头不简单!我可跟你们说,先把靠着宁荣大街的铺子收拾收拾,贾家人占其便宜来没完,到时候要叫旁人家以为是咱们巴结他们特特儿上供给他们的,这可就不好了!”
他这话听着声音挺低,却不知为何贾环和探春这边儿能听得清清楚楚。
……“老张,这是为何?快说说!”
“去!我哪儿知道那么清楚!只不过我干爹他老人家说了,千万别沾上贾妃,谁沾上谁死!越是摆明了和他们站对头,越好!”
一席人沉默片刻,忽然又喧哗起来!
那声音大的,都是说贾家历来的事情,什么老太太不慈啦,什么有个恶毒的二太太呀,什么扒灰,什么养小叔子,还有聚众秽乱……哦,还有宝二爷色中饿狼,叫丫头掏空了身子,不能生孩子的事情,说的天花乱坠,声音之大,显然把“站对头”诠释的很完全。
一会儿就听着那边包厢的门吱呀响,又进来一堆人,醉醺醺的说‘荣宁国府三两事’‘荣宁艳情录’‘荣国府二房最有料’……端的是热火朝天,一群人喝喝嚷嚷,几拨不认识的人竟然称兄道弟起来……
“嗨!你那都是早八百年过时气的事了——现在说的是‘菩萨座下的主母’!嘿嘿嘿……”
“诶,不是说那府里还有几个未出阁的女孩儿么?想想那年纪,怎地没点议亲的风声,不正常啊,难不成还想攀高枝呢?”
“谁说不是呢!”“诶,有几个姑娘?我倒没听说过!”
“嗨,要我说这些姑娘才是好白菜让猪拱了呢,就凭她们与她们那个兄弟一地吃一地睡,哪家敢要这样的媳妇?”
“呵呵,别这么说,我就敢要!”
“我呸!你都能做人家爷爷了,回去抱你的五姨娘去罢!”“滚蛋!什么五姨娘,不过是画舫里赎出来的玩意儿,凭她也敢乱了老爷的后院儿,你若喜欢,送你便是!”
“说起这几位姑娘来,旁的我不知,只里头有个三姑娘,诨名玫瑰花的,嗳哟,又娇艳又有才,那诗做的……”
“老潘,给你个台阶儿看把你张狂的,人家那诗你能知道啥意思不,老不休!”
“嘿!嘿!我说别看不起人啊,我念一句给你们听听‘芳心一点娇无力,倩影三更月有痕’,听听多好!——芳心娇无力!嗳哟!啧啧!”
“我说老潘,这真是那玫瑰花作的?”
“这还有假!是她那兄弟…恩,叫宝玉的那个,在宴席上吟出来的,还有个册子,听说字也极好……嘿嘿,我就记着这么一句……”
……
探春的脸煞白,用帕子死死捂住嘴,不敢苦处声来,羞窘的有根绳子直接吊了脖子才好。
贾环拧着眉角把那窗子关了,这是他的酒楼,那个包厢里是宁荣大街附近的商家,受了荣国府上下不少的压榨,十分有怨气,惯爱说那些传扬,看到荣宁两府有一点倒霉都要约出来大说特说——本来他们还没这么大胆,只是贾环命掌柜的故意露出了些吃过荣国府亏,与他们是冤家的做派话头来,引得这些人放了心,有时酒吃多了便会口无遮拦。结果在这里说过两回过头的话,见掌柜的义愤填膺的附和,便越发把这里当成发泄的地方了。
实际上,酒楼与荣宁二府不对头的话已经慢慢传出去了,客人见这酒楼从来都是好好地,反倒越发红火,便自发猜测是后头的势力与宁荣国公府有龌龊。渐渐的,受过那两府盘剥欺压的人都爱往这里来,这里也的确安全,甭管他们说了什么,从没被人打上来过——至于出了门,他们才不会承认自己说过什么呢。
贾环便挑了这一拨人,特特让人把他们安排到那个特殊的包厢里去,想让探春听听外头怎么传言荣国府的……谁知,那些人喝过了头,竟把女孩儿也拿出来说。
贾环想着,倒是该管上一管了。
探春羞气的要命,那的的确确是她作的诗,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家,竟被些臭男人拿来挂在嘴上,简直是……死了算了!
见贾环关上窗子,脸上却一派平静,探春只觉气的肺都要炸了——你姐姐、还有荣国府受了这样的侮辱,你都无动于衷么?
窗子一关,立刻静下来,只闻探春的抽泣粗喘声音。
贾环看着探春干涩道:“你知道了罢……你放心,有我在,再不让他们传扬你的话……我有个同年,人品端方……”
探春猛地站起来,把三才碗掷到地上摔的粉碎,指着贾环的手都发颤。
“是你!是你对不对!哼!若不是你特特儿鼓捣了这么一出戏码,他们怎么敢浑说府里,还有大姐姐是贵妃娘娘,他们那样,难道不怕掉脑袋么!”
“呜呜,环儿,我怎的得罪你们了!要弄出这样的事儿来羞辱我!什么攀高枝儿,什么坏名声!”探春呜呜的哭道,“那些事情都是府里的,如果不是你交给他们,他们怎么会知道!”
“为我的前程?你分明是想拿我作好人儿,巴结你的同年罢!”
探春受的刺激大了些,又哭又嚷,仪态全无。
这边儿探春抽抽噎噎的要寻老太太、老爷做主,那边儿贾环猛地一闭眼,伸手把桌上的茶具点心都挥了下去。
嘶声道:“我们在你眼里,就这么低劣?巴巴演戏来,就因为看不得你好?”
贾环点头,气极反笑:“好好!原本你也说姨娘是‘阴微鄙贱的见识’、‘只管认老爷,太太两个人,别人一概不管’!原是我多事儿,只不该管你,挡了你三姑娘的青云路!”
探春涨红了脸,这分明是她与宝玉抱怨过的话,恼怒成羞,指着贾环骂道:“你也是读过书的,岂不知非礼勿听!偷听别人的话来,算什么英雄好汉!没得让我提你羞!”
贾环握着拳头,点头道:“很不必如此,本就是你们非要站在大道上说,我走那条路还要先打听你们在不在说话不成?!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些年你是怎么在太太、老太太跟前讨好的,真当我们都是糊涂蛋么?不过是这边儿你作践了你生身姨娘,讨了那边的喜欢,才让你出挑起来!你倒有底气,踩着生母兄弟往上爬!越发得意了!行!怨我多事儿,你的事自然有你的好太太做主,我们很不必碍事儿!”
说罢,不等惊呆了的探春回神,哐当打开门,叫道“珊瑚!派人送她们回府!”
珊瑚心里头一凛,知是谈崩了,忙答应着出来。
鸳鸯也忙跟出来,贾环冷冽的瞥她一眼:“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听说老太太有意把你搁到宝玉屋里?”
鸳鸯脸一白,忙行了一礼。她回去是半点不敢说的,老太太有意把她给宝玉,这除了老太太屋里的几个大丫头,谁也不知道,环三爷竟然这么清楚……鸳鸯白着脸,都不敢深想。
贾环拂袖而去。
珊瑚喊人来,安排的头头是道,笑着对木楞的探春道:“姑娘放心,您和鸳鸯只是在府里转了一遭儿,您累了就回了。”
鸳鸯搀扶着探春上了马车,行着行着,鸳鸯掀起窗帘偷偷望一眼,不知什么时候后头竟和来时一样,坠着两辆马车……
鸳鸯捂住胸口,深呼了几口气,拉住探春好歹串了一嘴——她俩已是一根绳上的蚂蚱,鸳鸯自然不敢说出事实来,因她根本一点不知道贾环与探春说了什么,探春更不能,暂且不论那是不是贾环让人演的戏,就那些话她说出来就该死了……
……
贾环一个人走着,胸口又闷又疼。却也狠下了心:她既然不领情,那便陌路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