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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贾珍这里叫赖大送两百两银子给贾琏时,贾琏正同王熙凤夫妇正要用晚饭,听得旺儿进来回话,说是贾珍差了赖大来求见贾琏。贾琏就奇道:“这会子大哥哥找我做什么?”王熙凤想了想,隐约也猜着了,只是确定,就笑说:“大哥哥没有事也不会这点儿差人过来的,二爷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贾琏就道:“你先吃着,我过去看看。”说了,就要了茶来,漱了口,提脚出去。王熙凤答应着,立起身看着他出去,这才重又坐下来。一旁伺候的郑雪娥过来道:“奶奶必是要等二爷回来一起用饭的,可这天也不早了,奶奶先用点汤垫一垫吧?”王熙凤把郑雪娥看两眼,抿嘴一笑道:“我也不是很饿,倒是你们两个,不用在这里伺候了,回去罢。”
郑雪娥傅绿云两个自交贾琏发作过几回后,深感贾琏娶了奶奶王熙凤后愈发的喜怒无常,虽看着王熙凤平日还算宽厚,却料不准贾琏回来看着自己两个出去了,会不会发怒,就不敢动窝,只是赔笑道:“哪有爷和奶奶没用饭,我们先躲着吃去的道理。”王熙凤叫她们先回去,不过是为着显示自己贤良宽厚罢了,看她们不肯也就罢了。
贾琏不一会也就回来了,把个银票往桌上一丢,道:“你说说,大哥哥也太小瞧我了。莫不是看死我连两百两银子也掏不出吗?巴巴的特地叫人送来。”王熙凤听着这话也就明白了,想是尤氏将自己的话听了进去,生怕将尤二姐尤三姐姐妹两个留在家里生才不见不得人的事来。只是畏惧贾珍,怕只说要将尤二姐打发出去,惹得贾珍不快,就拿着自己今儿去过他们家来说话。贾珍虽是个酒色糊涂的人,在银钱上倒是极为大方,所以特叫人送了银子来。
王熙凤就笑道,“莫不是我今儿去瞧珍大嫂子的两个妹子,看着那二姐提起她未婚夫婿来就是两眼的泪,心里不忍,给大嫂子说,不如早些把那张华的事了了,也好叫那二姐安心。想是大嫂子和大哥哥说了,大哥哥不好意思叫我们花钱,所以特地叫赖大的送银子过来了。这岂不是我的不是了?都是我不会说话,原是开解那二姐的,倒成了上门要银子去了。二爷明儿见了大哥哥,千万替我分说分说,只说我年轻,不懂事,不会说话,请大哥哥千万不要和我计较。”
贾琏听了就笑:“原来是这样,哪里值得你这样惶恐,说了也没什么,那张华是他们家二姐的未婚夫,他惹的事,他们家破费些也是应该的,珍大哥不能同你计较。”说了就往桌上瞧了眼道:“我不是叫你先吃着,不用等我吗?要是珍大哥找我出去了呢?你也饿着?”口中虽在埋怨,脸上却是带着笑,拉着王熙凤就在桌边坐了。
王熙凤笑道:“看爷这话说的。爷要是真出去办事,还能不和我说一声?”说了就把郑雪娥傅绿云两个一指道:“倒是她们两个,本就要在这里立完规矩才能回去自吃的,我想等你回来,她们伺候我们吃完了,只怕她们房里的菜都冷完了,所以叫她们先回去,不想她们两个倒是懂规矩。”
况且贾琏听了王熙凤的话,就道:“伺候你原是她们份内的事,你顾惜她们,那是你宽厚。她们不肯去,也算她们懂事。”说了就对了郑雪娥和傅绿云两个一笑。郑雪娥同傅绿云两个再没料着二奶奶竟能勾着二爷夸奖她们,脸上都有了笑模样,忙着过来伺候贾琏同王熙凤用饭,殷勤之处,更胜往昔。
王熙凤故意当着贾琏的面儿夸着郑雪娥傅绿云两个懂规矩,在贾琏跟前显示着自己贤良,又在郑雪娥傅绿云跟前得了宽厚的名,不过轻轻几句话,就能叫贾琏喜欢,能叫那郑傅二人心生感激,又何乐不为。
原来今儿王熙凤在尤氏那里见了尤三姐,看她年纪虽小,眼眉儿生得果然十分娇艳,性子更是火辣,吃着尤氏的住着尤氏的,一些儿不知道感恩,处处顶撞讽刺,便是王熙凤对尤氏无情,看着尤三姐那样,也生反感,就把昔日的厌恶之情又勾了起来。
想当年贾琏收用了尤二姐,在外面买了房子把她母女三个都接在了一起。贾琏的小厮兴儿说道,那尤三姐同贾珍贾琏两个都牵扯不清,又在背地里大放厥词,说什么:“也知道你那老婆太难缠,如今把我姐姐拐了来做二房,偷的锣儿敲不得.我也要会会那凤奶奶去!看她是几个脑袋几只手.若大家好取和便罢,倘若有一点叫人过不去,我有本事先把你两个的牛黄狗宝掏了出来,再和那泼妇拼了这命。也不算是尤三姑奶奶!”
王熙凤在兴儿口中得知这些之后,自然深深厌恶了尤三姐。一个小□□,同兄弟两个都牵扯不清,竟还把自己当个贞洁烈妇,岂不可笑。所以知道她因叫柳湘莲退婚,抹脖子死了,直觉快意。这一回看着人了,又看着她那等猖狂模样,便把那些话都想了起来。可瞧着她们姐妹两个都生得好相貌,贾琏的性子她也清楚,怜香惜玉,贪花好色的。这一世保不齐还能凑在一处去,所别是,这一回贾琏看着她“好性儿”,说不准就直接把人接了回来。若真要这样,如今的贤良宽厚便是日后最好的伪装,而傅绿云同郑雪娥两个就是她手上的刀。
贾琏哪里知道王熙凤的打算。只以为王熙凤仁慈温和,格外喜欢,又看这些日子来王熙凤处处以他为尊,十分得意,到夜间歇息时,就把个王熙凤抱在怀里,赞道:“奶奶嫁过来前,二太太也曾对我讲过,岳丈从小儿把奶奶假充男子养大的,说奶奶性子颇是刚烈,眼里不能容沙子,叫我多让着奶奶些,小夫妻俩别生了嫌隙才好。可我这些日子瞧下来,奶奶又是倒是贤良得很,哪里有一点子威风,倒是受了不少委屈辛苦才是。”
王熙凤虽早知道王夫人待她不是真心,可听着贾琏这些话,还是觉得心口一股子热气直往眼圈儿上冲,鼻子一酸,不由掉下泪来。贾琏见着王熙凤忽然哭了,也有些惊讶,道:“可是我说错什么了?奶奶怎么哭了?”
王熙凤一把将贾琏推开,含了泪道:“二爷做什么同我说这些?叫我知道我嫡亲姑姑在我未婚夫婿跟前说我性子不好,我能喜欢了?二爷既瞒了我一年多,如何不瞒我一世?亏得二爷是个明理的人,才没对我生了意见。要是换个糊涂的,我还没过门子呢,就想着我是个泼妇,厉害的,对我生了嫌隙,叫我冤死了也不知道怎么死的!”说了背过身去擦泪。
贾琏见王熙凤气得厉害,也有些后悔把这话说了,忙赔笑道:“我当奶奶哭什么。二太太也是好意,怕我委屈你。”这话才说出了口,脸上的笑就凝住了。贾琏不过是在女色上松散些,也无意仕途,却决计不是个蠢人,那王夫人在她侄女没过门前就讲了她侄女性情不好,只怕不是为着要他们夫妇和睦,期间的居心只怕也可疑,那时贾珠可还活着。再想想自打王熙凤嫁过来后,王夫人看似待王熙凤极好,常常带着她四处走动。可要知道,王熙凤的正经婆婆却是自己的继母邢夫人。亏得王熙凤还算是个孝顺媳妇,能奉承邢夫人,不然,岂不是让她们婆媳也生了嫌隙?这样看来,王夫人是只怕着自己这一房,父子和顺,婆媳和睦,夫妻和美。其居心真可以算得上叵测两字。
王熙凤见贾琏忽然不出声了,张着泪眼把贾琏看了看,见在烛光之下,贾琏的脸色忽然就阴沉起来,心上一跳,就伸过手去把贾琏的手握住了,叫了声:“二爷。”贾琏叫王熙凤这一句叫得回神,反手也把王熙凤的手握住了,道:“凤丫头,你还不明白吗?你那个姑姑,心里可没真把你当侄女儿看待!”王熙凤虽早知道王夫人凉薄自私,不过拿着自己当刀使用,克忽然听着贾琏说出这实情来,不由吃了一惊,张大了泪眼看着贾琏。
贾琏看王熙凤张着泪盈盈的双眼看着自己,脸上满是不能置信之色,只以为她不知情,所以才惊住了,想着她也不过十六七岁,自打嫁过来,也算处处小心,不由大起怜惜之意,就把王熙凤揽在怀里道:“我是你丈夫,我们休戚与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还能哄你吗?你只听我一句话,对你那个姑母,千万存着小心。她要吩咐你做什么,你自己掂量着,要是你吃不准,尽管推说要同我商议了才能行事,不能胡乱答应了,以免追悔莫及。
这话在贾琏来说,实在难得。从前贾琏对王熙凤那是从顺从,到勉强,最后厌弃,直至生死不管。如今再世为人,在她周旋之下,虽也有些夫妻之情,可这样掏心窝的话,却是两世里的头一回。王熙凤先是愣了楞,转而又悲又喜,扑在贾琏怀里哭道:“有二爷这句话,我也算心满意足了。”
贾琏把王熙凤抱在怀里,听着她呜咽哭泣,泪水把他前襟都打湿了,心里有些酸疼,也是柔声安慰。这一夜,在王熙凤是十几二十年,在贾琏是成婚年余以来头一回,两个人倾心相待,都说了不少掏心窝子的话,直到四更天才相拥着朦胧睡去。
到得第二日醒来,王熙凤同贾琏两个彼此心里都有些异样,在王熙凤,却是头一回觉得贾琏是个可以依靠的。只是一想起,日后荣宁两府的颓势,不免就有些忧色。在贾琏,只觉得王熙凤可怜可爱,不能叫人欺负了她去。就连王熙凤脸上的忧色,贾琏也以为王熙凤是担忧王夫人再生出别的事端来,就把王熙凤的手一拉,笑道:“你这个样子出去,旁人还以为我欺负了你呢。”王熙凤这才一笑。看着天色不早,就同贾琏两个一起出门,贾琏是往庄子上去料理事务,王熙凤则是扶着平儿顺儿两个,出了门先往邢夫人处请安,而后又会同了邢夫人来给贾母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