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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母听顺儿说着王熙凤病症,她是老年妇人,什么女人家的事不懂,立时便疑心到王熙凤动了胎气上去,这可是长房的嫡长孙,贾母自然看重,忙拿了自己的片子命去太医院请来惯的王太医。
王太医看着荣国府太夫人的片子到了太医院,只以为是贾母不舒服,这人老了,身子不健旺,三灾六难的也是常事,所以不以为意,拎了药箱子就到了荣国府。才进府门,就见个二十来岁的青年带了两个小厮急匆匆迎过来。王太医见那青年生得面如傅粉,眼含桃花,身量风流,十分俊俏,认得正是贾琏。
原是贾母既疑心王熙凤那是有了身孕,又看她唬得可怜,怕出什么事儿,就打发了人从外头将贾琏叫了回来,果然贾琏见王熙凤唬得面青唇白,拉着他袖子泪汪汪的模样儿十分可怜,也有些着急,把在王熙凤房里伺候的郑雪娥,傅绿云,并丫鬟婆子们个个骂遍。又听着王太医已然进了府,怕王太医走错了路去了贾母那里,亲自接了出来。
因贾琏身上捐着五品同知的官位,他一个太医院的太医是从五品,还低着一级,忙拱手笑道:“原来是贾同知贾大人,不知急召下官前来,可是太夫人哪里不爽快了?”贾琏不及同王太医客套,拉了他的手道:“王太医,是内子叫个贱婢唬着了,如今头晕眼花,躺床上起不来身,只请大人费心。”说了就引着王太医往住处去了。
却说郑雪娥同傅绿云两个听着二奶奶叫个仆妇惊吓了,为着在贾琏王熙凤夫妇跟前卖好,都在屋里伺候,看见贾琏带进个男人来,忙着走避。贾琏就道:“这个是王太医,你们不用闪躲。”说了就引着王太医进了卧房,带在王熙凤床前。平儿早将床帐放了下来,见贾琏进来,先给贾琏行礼。贾琏就道:“这个时候还拘什么礼,还不请王太医坐了好给你们奶奶请脉。“
平儿答应了,取个锦凳搁在床前,又从床帐里取了王熙凤的一只春纤玉手来,褪去指环镯子,搁在小枕头上,上头遮了帕子,这才退在一旁。王太医调了调息,方伸手按在王熙凤右手脉上,凝神片刻,便请换左手,又如此诊了回,便向立在一旁的平儿笑问:“敢问姑娘,奶奶平日天葵如何?”
平儿到底是个姑娘家,听着这话脸上一红,还是一旁的贾琏听着问月事,倒是有些猜出来了,忙上前道:“扭扭捏捏的做什么?大夫问话,有什么好害羞的,还不快讲。”平儿这才红着脸道:“我们奶奶的天葵倒是准的,不过这个月倒像是迟了几日。”
王太医就扭了脸向着贾琏笑道:“贾大人,请借一步说话。”贾琏看着王太医问王熙凤月事,如今又满脸是笑的样子,也猜着几分,忙向着郑雪娥,傅绿云等道:“好生伺候你们奶奶。”说着就跟了出去。
到得外间王太医就笑道:“下官可是要恭喜贾大人了。尊夫人这是喜脉,不过日子极浅,做胎不过月余,尊夫人先天又足,本也没这么容易显了孕相,只是今儿受了惊,所以就显了出来。好在母体健旺,还不妨事,贾大人若是不放心,下官开个方子给尊夫人调理调理便是。”
贾琏昨儿晚上才同王熙凤讲要早些生个儿子,这回听着王熙凤有了身孕,一下惊喜过甚,只是呵呵而笑,过得一会,才向着王太医一揖到地,连声道:“多谢,多谢。”王太医忙扶着贾琏道:“不敢,不敢。只是贾大人,恕下官直言,这坐胎初期最忌房事,日后还要节制的好。”
便是脸皮厚如贾琏听了这话也脸红了,一面请王太医开下药方来,一面遣了顺儿去同贾母报喜;又叫旺儿去贾赦邢夫人处报喜。却说王熙凤躺在床上把帐子掀开一点子,偷看贾琏,却见他搓手站在门前,脸上都是喜色,心里一时不辨什么滋味。
贾母虽早猜着了王熙凤怕是有喜了,可亲耳听太医证实了,也是十分欢喜,才说要去看看王熙凤,就听得金铃进来说,二太太来了。
原来常家媳妇跑了去寻王熙凤,果然是王夫人的计谋。说起来王夫人和王熙凤不愧是姑侄,一样都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的性子。她嫁来荣国府二十来年,为了收拢住贾政,先是设计打发了贾政两个房里人。在后来的日子里,但凡贾政多瞧了哪个丫鬟几眼,王夫人悄没声的就打发了,手上也不是没沾染过人命,那些阴暗之事,不少是在林之孝家的手上过的。所以昨儿叫王熙凤阴阴阳阳的话一暗示,王夫人的心病就犯了,只以为林之孝家的怀恨自己不拉她一把,在王熙凤跟前漏了些不该说的话,可又不好叫林之孝家的前来对质,不免就辗转起来。
王夫人也是病昏了,再加上有林之孝家的前车之鉴,王夫人连带着对周瑞家的都不肯怎么信了。自己盘桓了一夜,就拿定了主意:你王熙凤不是爱装个好人,收买人心吗?索性就叫人彻底的做个好人。她拿着了主意,就命人传周瑞家的来,只推说听见了常家媳妇不服琏二奶奶的处置,背地里颇多怨愤之言,这样的人不能留在家里,打发去庄子上得了。只是念她还有个儿子,就许她多留一日收拾杂物细软。又说:“凤丫头连日辛苦,老太太又上了年纪,这样的小事就不要叫她们知道了。你同那常家媳妇说,这是我的主意,叫她不要埋怨凤丫头,一个奴才背地里毁谤主子,只打发她出去,已经从宽了。”周瑞家的听了,倒也不疑有它,领着几个媳妇婆子到了常家媳妇打扫之地,把王夫人的话说了与常家媳妇知晓。
那常家媳妇丈夫死了,扔下个儿子给她,从前她在厨房里当着体面差事,月银既多,老爷奶奶们的吃食里还能揩油下来带回去,虽是寡妇,日子倒不难过,不想这一下落到了粗使媳妇上去,月银少了许多不说,再没别的进项,手头上就紧了起来,偏那儿子也叫她用太太奶奶们的吃食惯坏了,哪里吃得下仆役的饭食,不免哭闹。常家媳妇气起来就拍打了他几下,把王熙凤也抱怨过几句,只说她处事不公,如何那么多人都偷拿了厨房里的东西,只罚她一个。这回听见周瑞家的那么讲,只以为自己背地抱怨的话叫王熙凤听着了,告到了王夫人那里,心里不免又悔又恨。
悔的是自己多嘴多舌,把不该说的话都说了,恨的是王熙凤赶尽杀绝,不给她留个活路。这在府内尚且艰难,到了庄子上,她一个寡妇失业的,又带着儿子,如何过活?正是愁肠百结的时候,忽然听得周瑞家的道是王夫人许她多留一日,好收拾细软的,对着王夫人自是感恩不尽,遥遥冲着荣禧堂磕了头,谢过王夫人恩典,暗地里确是拿定了主意,既是得罪了琏二奶奶,不如趁着明儿琏二奶奶从老太太处回去时去求情,当着许多管事媳妇的面,料这个年轻的二奶奶也不能不宽容几分。
常家媳妇只怕自己一个人不能触动王熙凤柔肠,更拉了自己儿子一同在路旁等着,只听远远有人说笑之声,再一看约有一二十妇人簇拥着一个美人儿:头上戴着金丝八宝攒珠髻绾着朝阳五凤挂珠钗,项上戴着赤金盘螭璎珞圈,裙边系着豆绿宫绦双衡比目玫瑰佩,身上穿着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窄袄外罩五彩刻丝石青银鼠褂,下着翡翠撒花洋绉裙.一双丹凤三角眼两弯柳叶吊梢眉,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起笑先闻,果然便是琏二奶奶。
常家媳妇看着人已来了,不及细想拉着自己儿子就扑了过去磕头,说了许多求情的话,还不待她抬起头来,就觉得身上遭了许多拳脚,耳中都是吵杂人声,或是问二奶奶怎么样的,或是骂她的,忙抬起头来看,却见琏二奶奶脸上雪白,软软靠在一个丫鬟身上,像是唬得不轻的样子,顿时惊得呆了,叫人硬拖在一旁也没个挣扎。
王熙凤叫常家媳妇吓到了这一消息传去了贾母那里,自然也传到了王夫人这里。王夫人说了这些把祸水引向王熙凤的话,又故意留着常家媳妇一日,就是要常家媳妇去求王熙凤,到时王熙凤留她也不是,不留也不是。不留常家媳妇,那王熙凤这些日子来的好人便白做了,要是她留了常家媳妇,她自然能去贾母那里说王熙凤处事不明,出尔反尔。不想情况大出她意料,王熙凤竟是叫常家媳妇给吓着了,老太太如今急着请太医呢。
王夫人到了此时也明白自己失策了。王熙凤这个侄女儿,她也算得了解,知道她自小胆大,怎么能轻易就叫人吓着了,分明是故意做戏,不知打什么主意呢。正懊恼时,又听得贾母遣了人来传话,说是叫她把常家媳妇捆了,要是王熙凤有什么就要扒了常家媳妇的皮。王夫人正是个外拙内慧的,贾母这话一传过来,她便明白贾母是疑心自己弄鬼了,哪里还敢趟床上养病,忙叫燕丝碧草两个过来服侍她起身,梳洗更衣了就往贾母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