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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管家轻应了一声然后大声道:“万历十年江南织造局报司礼监,织商孙晋当差勤勉,卓有功劳,为我大明丝绸业的发展作出了重要贡献,司礼监呈奏皇上特赏孙晋六品功名顶戴!”
秦密愣住了,接着望向了那四个风尘味极浓的女子,望向她们手上托着的纱帽袍服玉带官靴,眼中渐渐地有了不少愤怒的光芒,但很快就收敛住了,对孙晋冷冷地道:“原来朝廷还有赏商人功名顶戴的特例,难怪这套官服要托与妇人之手!”
孙晋完全听的出他话中丝毫不带掩饰的讥讽,不过也不以为意地淡淡笑道:“秦大人说的极是。虽说这个功名是皇上天恩特赐,可孙某人却也从不敢穿戴,毕竟不合我大明朝的祖制,”说到这里话锋突然一转,“可既然皇上赏了我一个功名,孙某人就不仅仅是一个商人了。既然连皇上都认可,我孙某人就是官商,押运买田的粮,如此大事,当然要庄重的好。不知道这么回话,秦大人认不认可?”
祖宗成法,国家名器,居然也能通过太监直达皇上给改了!如此滥赐商人,还要逼着自己认可,可见太监官员商人勾结营私已经到了何种地步!官就是官,商就是商,就算是要勾结也应该是官压制商,怎么能串通一气让商人足以影响到官?商人就是商人,他们永远只会在乎和看到眼底的东西,对于长远的利益根本不会去考虑,更不会去在乎什么皇上国家民族,他们只会在乎自己能赚多少银子!如果自己的爹娘妻儿能卖钱,只怕也早就拿出去卖了,如此自私自利短视的一个利益集团,又怎么能允许他们掌握国家之名器?!大明朝要发展,当然要借助商人,可他们永远不过只是一个工具,也只能是一个在绝对权力掌握下的工具,却绝不能掌握权力,更不能选出自己所谓的代理人渗透朝廷,扰乱政治!现在倒好,居然透过太监弄到了一个冠冕堂皇的官身,而且还是皇上御赐的,苍天在上,他们是要断我大明朝的根么?!
面前这个人打着织造局的招牌,也就是打着宫里的牌子来贱卖百姓的田,居然还敢如此招摇轻狂,秦密胸中的怒火熊熊燃起,可越是这个时候他就提醒自己越是得冷静,深深地直视着孙晋的双眼道:“你刚才自己说了,皇上这样赏你功名顶戴并不符合大明的祖制,现在是不是要我认可你这句话?”
和多少厉害的官员打过交道,如此机锋逼人不留后路的官员孙晋也还真是第一次遇到。这个秦密是怎么回事,朝廷是怎么回事,我大明朝出了一个海瑞还不够,难道还想多出几个海瑞?那天下可就真的大乱了!不过遇强则强一直都是孙晋的长处,何况这回本来就是背水一战,遇到这种人,一路上的惆怅失落立刻被对方的机锋化成一决高下的斗志,他笑着道:“快十年了,每次见到这套官服孙某人都很有些忐忑不安,终于遇到一个能替我把官服品级还给朝廷的人了,秦大人,饥民待怖,粮米在船,这才是大事所在。孙某该穿官服还是锦罗绸缎,可否稍后再说?”
“不可!”秦密断然道,“你若是正经官员就必须立刻换上官服,你要只是个商人就请立刻换上布衣!”
孙晋有些皱眉道:“穿官服换布衣和今天的买田赈灾有关系吗?”
“当然有关!”秦密的声音越发地严厉起来,“你打着织造局的牌子,打着宫里的牌子来贱卖百姓的田地,你若是官员穿上官服,我便会上疏参织造局;可你若是商人穿上布衣,我立刻将你拿下!最后再问一句,你是换官服,还是换布衣?!”
孙晋微笑着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已经说了,穿什么衣服跟今天的买田赈灾毫无关系!”
“那你的意思,就是说贱卖灾民田地的事情与织造局无关,与宫里也无关了?来人!”几个军士应声而出。
“先把粮船上织造局的灯笼给取下来,再拿人!”秦密指着船上一直挂着的灯笼下令道。
“慢着!”孙晋也立刻站起身大声喊道,“但不知秦大人为何要取船上的灯笼?”
“打着宫里的牌子贱卖百姓田地,诽谤朝廷,妄图激起民变,你还敢问我为什么?”秦密的眼神刀子一般紧盯着他道。
“就为了这个?”孙晋的嘴角浮现出一丝讥笑,随即转过身冲着粮船大声吼道:“把灯笼下的帖子放下来!”
立刻,每条船的灯笼下原来还卷吊着的丝绸帖子全都放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在那一瞬间都望向了帖子——每张帖子上都写着大大的四个字:奉旨赈灾!
秦密也望着那帖子,眼中突然有了浓厚的疑惑。因为桅杆上,上面灯笼“织造局”三个红字跟下面帖子的“奉旨赈灾”恰到好处地连在了一起,醒目地成了“织造局奉旨赈灾”几个大字。
紧接着,岸上发出了喧闹声,灾民的心在那一刻沸腾了,激动了!原来皇上一直都把咱们忘了,一直都还记着咱们呐!叫好声响成了一片,继而是山呼吾皇万岁的声音。秦密更加茫然了,织造局能通过这七个大字得到什么好处,他孙晋能通过这得到什么好处?难道他不知道皇上是不能公然买田的吗?任何理由都不可以!而且相反,那些言官们定然会不计一切地攻击皇上,攻击浙江的改稻为桑,立刻这个改革就会被一棍子打死,以后就成了个禁区!
赵府大堂。几个人阴沉沉地坐在那里,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赵志高两眼无神地望着房梁,陈于壁也铁青着脸不吭声,门外的大雨还在下着,几个下人手捧着干净的衣服站在一边,动也不敢动。赵志高回去后依然穿着湿透的衣服,搞的陈于壁也不敢换,只好浑身打颤地坐在哪里等着他开口。
罗金文跟*老老实实地站在陈于壁的下首,同样一句话也不敢说。
“那么多的藩王,还有中宫,每年的开支都占了一半……前年修宫殿又占去了一半,宁夏平叛耗去了三成,播州平叛又耗去了两成……国库空了,国库空了倒说是我们落下的!”陈于壁抬眼看了看赵志高,知道自己必须得开口说话了,只好低声道,“还说改稻为桑是为我们补亏空……从勃拜家里抄出那么多财宝,还有播州几个土司家里多少年的银两,居然……”
说着又抬眼看了看两眼继续无神的赵志高,胸中的不满一下子发泄了出来:“你们说,都说说!这国库应该是谁的?!”
“来人……”赵志高总算是轻轻说出了一句话,紧接着剧烈地咳嗽了起来,罗金文和*立刻奔过去,抚胸的抚胸,拍背的拍背,好一阵子忙乱,可他咳嗽完了居然又是一句“来人”。
门口的管家适时地出现了,小心翼翼地道:“相爷,您老有何吩咐?”
“拿……拿把刀来……给陈于壁……让他杀了我,杀了我……”赵志高虚弱地挥手道。
听他这么说,管事吓的浑身直哆嗦,立刻就跪到地上磕起了头,其他几人一听也都赶紧跪下了。陈于壁被他这么一说,惊醒了过来,这府里府外耳目何其多也,万一要是传到了皇上的耳朵里……自己也实在是有些忍不住了。这些年来,承受了多大的压力!官场从来都是这样,大事不糊涂小事糊涂,有些事情别说自己这个次辅,就连内阁也不能做的太过。下面的人想捞些好处,不是不能捞,而是不能过!可自己身居高位的久了,对下面的情况怎么可能完完全全的清楚?朝局又如此复杂,就算能管住自己的人,也管不住别人的人啊!有些东西根本就是连内阁都有心无力的,只要保证大局就可以了,只要那些破事没有被暴露出来,还在自己能够压制的范围内,控制的范围内,解决掉就可以了。这次浙江的情况,完全就是那个废物何进贤,把事情搞的一团糟,反过来却要内阁替他擦屁股!一想起这个陈于壁就怒火中烧,继而对自己看走眼了钱宁懊恼不已,可现在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了,就算是没牵扯到钱宁,他也少不了一个失察的罪名。
“你们都先出去吧!”罗金文扫了一眼那个管家,和大堂内的下人。立刻这些无关人员迅速消失的干干净净,陈于壁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赵志高,不情不愿地走上前,亲自轻轻地拍着他的背。
“二位大人先别急!”*也开口道,“当务之急是要弄清楚,打着织造局买田这蠢事,到底是谁干的?这点十分要紧,按理说何进贤再糊涂也糊涂不到这个份上,钱宁还是很有大局观的,何进贤要这么干,他拼尽全力也会阻止!因为他也脱不了身呐!那就只剩下了织造局,说不定是他们自己干的,可是这么做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