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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乖呦呦,睡吧。有为夫为你遮风挡雨,呦呦什么都不必怕,只要乖乖睡觉就好,明日醒来啊,又是新的一天。”
嗓子温柔得会掐出水一般,叠声的名字,亲昵的称呼,他叫起来倒是一点都不迟疑,好似阿狸真是他的挚爱。
他说着,便低头吻过来,极为自然的动作,像是一对儿恩爱非常的夫妻。
阿狸向后躲,一抬手便狠狠推挡在他胸前。
“咝”,歌舒瑾眉头微皱,嘴里发出隐忍的吃疼声。
阿狸心中奇怪,她虽然用力,但也不至于让歌舒瑾吃疼才是啊。垂眸一望,他略略敞开的外袍衣襟中露出一块银白色中衣,而中衣上有一道氤氲开了的红痕,像是——血迹?
“你受伤了?”阿狸下意识问。
他敛去疼痛的表情,抚上她的长发,看着她疑惑的小脸儿,心底居然有些受用:“是啊。为了救你,我也从山上跳下来了,想必是在那时候受的伤,”话说到此处,他颠倒众生的脸庞显出黯淡委屈之色,声音低低的,“本来是打算英雄救美,让呦呦感动一下,结果却被王嘉抢了先。”
“你也会受伤?”阿狸虽然不喜欢歌舒瑾,但在她心中,他却是超乎常人的,强大如神明的存在。毕竟这天下最强的兵,最壮的马,最繁华的城均是掌握在他的股掌之中。
“呦呦,我也是人,也会受伤,也会疼,”歌舒瑾自嘲一笑,漂亮缱绻的桃花眼中满是落寞和悲哀,“呦呦让我亲亲可以么?亲亲就不那么疼了。”
阿狸在他怀里挣了挣,却完全被禁锢着,动也动不了,她避开他的眸光,她怕想起阿胡。
阿胡也是这样的眸子,温柔得如一汪春水。
据说歌舒瑾也曾经是个温柔优雅的人。恐怕是经历了当年的变故,才会变得如此表里不一,变态残忍。
他很可怜,他的种种奇怪的行为也可以理解。
可以理解,却不可以原谅。
阿狸想躲,可又哪里躲得开。
轻轻一吻,如雪落花。
“我说过的,呦呦就是我的药,”指尖温热,轻轻拂过阿狸红艳艳的双唇,他狡黠地笑,“为夫的伤口已经不疼了呢。”
看着她又恼又羞恨不得扎死他又无能为力的小模样,歌舒瑾的心情就不是一般的好。
他捏起她的下颚,笑盈盈地诱哄:“娘子,为夫今日拼了命来救你,你也要有所回报才可以啊。”
阿狸理都不想理他,等卫澜川的事情结束,她就同阿胡一起走得远远的,这辈子,下辈子,永远永远都不要再见到人渣瑾。
歌舒瑾似是不知道她对自己的厌恶,自顾自地道:“狸猫娘子叫两声给为夫听听。喵喵喵的那种。”
“……”
阿狸小脸发白,这种被人当小动物逗弄的感觉简直是糟糕透顶,
见她不言语,歌舒瑾佯怒道:“不乖乖听话,为夫可就生气了。”
“……”她无奈,只好低低道了声,“喵。”
歌舒瑾这种变态,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阿狸不敢赌。她忍到如今,眼看着就可以同阿胡远走高飞了,可不能功亏一篑,小不忍则乱大谋。
阿狸虽学了猫叫,歌舒瑾脸上却还是凶凶的模样:“大声些,听不见。”
“会把他们吵醒的。”阿狸指的是睡在不远处的王嘉同谢翡。
歌舒瑾转了转眼珠,似是思索,眸子漆黑鎏金,映着火光,更显妖异。
他掀开外袍将阿狸同他自己一同遮挡起来,黑暗之中,他摸摸她毛茸茸的发顶:“是为夫考虑不周,让娘子害羞了。这样他们就听不到了。来,喵喵喵。”
他总是这样摸小动物一样摸她的头,阿狸着实反感。黑暗之中,只有他的眼睛闪着幽幽冥冥的火苗。
阿狸小时虽然得不到司马元的宠爱,但也是被楚成君同谢慎捧在掌心里疼爱的小丫头,后来大了一些,又遇见昙醒之,那位更是连成为佛雕大家的梦想都可以抛弃,一心喜欢她,爱护她,纵容她,把她放在心尖上娇宠的二十四孝妻奴。
所以说,阿狸哪里遇见过歌舒瑾这种只知道戏耍她,当她是小动物般逗弄的变态。她已经很努力地在忍耐他了,可还是忍不住要反驳一句:“你这样戏弄人很开心么。”
“我只喜欢戏弄你,”他握住她打向自己的小手,十指紧扣,低笑着柔声道,“看娘子你心不甘情不愿,却又不得不忍耐我的样子,我就开心得不得了。”
阿狸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变态。”
“睡吧,”歌舒瑾把阿狸轻轻翻了个身,从后面抱住她,“我的小乖乖。”
阿狸知道,她现在没有资本忤逆他,对于他来讲,她太弱了,只能忍耐,忍耐,再忍耐。
她也实在是累了,虽然芒刺在背,不一会儿,阿狸就睁不开眼睛了,昏昏沉沉中,她恍惚间听见身后的男人道:“呦呦,再等等……”
阿狸一惊,赫然睁开了双眼。他说“再等等……”,是什么意思……
但这句话之后,男人没再说其他的,只是温暖的大掌揽在她腰间,一动不动。
夜晚,漏声长,雨帘帘。
他拥着她,如若至宝,两颗心离得那么近,又那么远……
第二日醒来,雨已经停了,艳阳高照,山中空气清新,鸟蝶飞舞,一片欣欣向荣。
然而这么好的天气里,王嘉却病了。
他躺在草堆上,双眸半睁半合,一脸不健康的潮红,胸脯没有规律地剧烈起伏,还伴着咳嗽。
谢翡说他这是受了风寒,牵连起了旧病根,一时间,新病旧痨,很是危机。
阿狸蹲下身摸了摸王嘉的额头,滚烫。
“殿下,咳咳。”王嘉抬手捂住嘴,整个人虚弱得指尖都在颤,可即便如此,还坚持让阿狸离他自己远一些,“殿下站,站远一些,免得把病气过给您。”
谢翡同歌舒瑾商量了一下,如今雨也停了,最好赶紧离开此处,回到城中让御医尽快给王嘉医治。
可就在这时,屋漏偏逢连夜雨。正站在王嘉身边的阿狸,忽地被谢翡打横抱起。
阿狸一愣:“小舅舅?”
谢翡抱着她纵身跳出了好远,这才回头望了一眼方才阿狸站着的地方。
阿狸心中不解,也循着他的目光一同瞧了过去。
这一望,她背后冷气直窜。
是一条三角头的淡绿色毒蛇,已被一颗小石头砸破脑子,死在乱草之中。歌舒瑾立于蛇尸五步开外,拍了拍手,看样子是他出手灭了毒蛇。
以前在白头山中,醒之虽然总跟在阿狸身边,却也害怕他自己一个不留神,她被山中的毒蛇猛兽所伤,所以告诉了她很多种分辨毒蛇的方法。阿狸这才一眼便看出那条小绿蛇是剧毒之物。
“真险,”阿狸长出一口气,转回头对谢翡道谢,“小舅舅,多谢。”
虽说谢翡曾讲,他和她没有半点关系,不用唤作舅舅。可此时此刻,阿狸是真心感激他的救命之恩。
对于王嘉同谢翡,阿狸也曾一度有过怨言。
前一个,她把他当朋友,可他却在她也需要他的时候,选择站在了她的敌对方;后一个,由于谢慎的关系,她一直当他是亲人,可他却要打掉她的孩子。
两个人,都曾是她孤寂黑夜中的一盏明灯,可又一同伤了她的心。
怎么可能不怨恨?
可又是他们,在两天之内,每个人都救了她一命。
怎么可能不感激?
他们的心里也是把她当成朋友和亲人的吧,只是她的地位比不上江山社稷,家族大义。
其实阿狸也不敢奢望太多,只要有那么一个小小的角落,她便心满意足了。
谢翡将阿狸放到地面上,声音依旧是不见波澜,淡淡的,冷冷的:“豆蔻儿,没事了。”
但,话音方落,他便应声倒地,昏迷不醒。
“小舅舅!”阿狸失声道。
“糟了!”歌舒瑾弯腰,迅速掀起谢翡的外袍下摆,一手撕开裤腿。
谢翡的小腿上赫然两个牙印。
“他被咬了。”歌舒瑾道。
“那怎么办!救救他!”阿狸一脸焦急,好看的柳眉皱成一团。
歌舒瑾无奈地摇摇头:“我身上没带蛇药,你有么。”
阿狸也摇头:“我,我也没带啊。”
情况危急之间,阿狸忽然记起她小时候在山中也被咬过,那时候醒之好像是为她把毒血吸出来的。
她灵光一现,也想用这个法子,可刚刚低头,嘴唇还没碰到谢翡的伤口,便被歌舒瑾一把抱进怀中:“你疯了!”他一改柔和温吞的常态,声严厉色,“毒素也许伤不了你,但万一影响到你腹中的孩子可怎么办!”
“我……”的确,歌舒瑾说得很有道理。她自己也许不会中毒,可孩子怎么办……方才情急之中,她只想着救谢翡,完全忘记考虑自己与孩子。
如今想到孩子,阿狸又犹豫了。
王嘉昏迷不醒,谢翡又中了蛇毒,果然,在她身边的人都没有好下场,她怎么就这般衰……
“算了,”歌舒瑾撇了撇嘴,“还是我来吧。呦呦记着,你欠我一条命,不对,”他竖起指头,“两条。”
说完,他便俯身吸吮谢翡的伤口,直到黑血流尽又见鲜红的血液,他才长吁一口气,一头薄汗靠在一旁石壁上休息。而这时,阿狸也从洞外小溪中用树叶捧来清水,送到歌舒瑾面前:“漱漱口吧。”
歌舒瑾的脸色也不太好,苍白泛青:“能得到娘子的关心,为夫就算是死而无憾了。”
“快点漱口!”阿狸听他胡言乱语,气得声调都高了几高。这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没个正型。
“娘子喂我,”歌舒瑾弯起双眼,小孩子一般无赖地撒娇,“不知是不是蛇毒的原因,为夫手臂酸麻,抬不起来。”说着,还作势动了动手臂,连一寸都抬不高的样子。
“你……”阿狸虽然心中生气,可他毕竟是救了谢翡一命。
也罢,忍吧,忍吧。再过些日子,就是桥归桥,路归路,山高水远,永不相见了。
她半跪在歌舒瑾面前,捧着树叶,一点一点地喂到他嘴边儿。歌舒瑾含在嘴里,又吐到一边儿。一捧清水用尽了,阿狸还是不放心,又去溪边重新取了水了,如此来来回回了四,五次,看着他的脸色没有变得更差,她才多少安了心。
阿狸本就腿脚不方便,又加上脚踝有伤,走起路的样子很是笨拙。而歌舒瑾就靠在石壁上,半眯着眼睛,看着她小心翼翼地捧着树叶走进来又走出去。
清晨的霞光像是一匹彩色绸缎,从她发顶披至脚尖,让她看起来像是一个从天而降,来拯救他的小仙女。
只不过,这个小仙女着实丑了一些。
她跪坐在他身边,他一边儿喝水,一边偷眼瞄她的脸。不是平日里见到他时,那种满心恨意,极度厌恶的表情,而是满眼的担忧,很怕他有事的模样。
她担心他?
而且即便腿脚不方便,还是坚持一次又一次地去溪边取水。
歌舒瑾也迷惑了,难得的迷惑。
她到底是想让他死呢,还是想让他活呢?
大手揽上她纤细的腰肢,轻轻向怀中一带,惹来小姑娘一阵的怒目横视。
“歌舒瑾!”阿狸这才知道她又被他耍了,他哪里手不能动。
“你自己喝!”还盛着一小半儿清水的树叶被狠狠摔扔到他脸上,小姑娘气呼呼地就要站起来。
可他哪里肯就这样放开她。
“谢谢你。”男人身上带着淡淡的草叶香,调子微醺,暧昧不清。
他把她扣在怀中,她连他的肩头都不到,堪堪只至前胸。银白衣,黑长发,袖口绣着蔷薇花暗纹,黑发半拢在玉冠之中,双眸泛着桃花色。
“不用谢我。是你先……”阿狸刚想解释“是你先救了小舅舅,所以我才救你”,歌舒瑾却忽地一下将她抱坐到他的大腿上。
他依旧半眯着眼,像是醉了一般,仰头望她,声音平静得仿佛冬日的大海,表面静谧,水下波涛汹涌,他说:“那个问题,我还想听你再回答一遍。如果有一天我对你说我爱上你了,你怎么办?”
他的玉冠微微有些歪,浓密的黑发松松地挽在头上,在晨曦忽明忽暗的光影中,整个人显得十分虚无。
“小舅舅他没事吧?”阿狸似是没听见,坐在他怀中望着躺在一旁的谢翡。
“他没事儿,过一会儿就能醒过来了,”说着,勾回她的小脸,“呦呦,别关心旁的男人,我会吃醋的。还有,回答问题。”
“你永远都不会爱上我,就像我永远都不会喜欢上你一样。”阿狸不再逃避,也不像是第一次回答问题时那样开了玩笑。她回答得很认真。
阿狸一向都很有自知之明,自己又丑又瘸,性格也很差,懦弱,空洞,不思进取,得过且过。醒之喜欢她,大概是因为醒之从小就没太接触过女人,而且他们在一起那么久,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青梅竹马,情谊深厚得可以忽略容貌。
但歌舒瑾不同,他是歌舒氏的少族长,他的初恋是美艳绝伦的阿妩,这样过尽千帆的男子,怎么会看上她?脑子进水了?
而她也不会喜欢他。
他打过她两巴掌,打掉一颗牙,抽过三十六鞭子,悬在梁上挂了整整两天,生不如死。
除非她是个受虐嗜好者,她才会爱他。
但阿狸觉得她很正常。
“是么,”歌舒瑾也不在逼问她,勾唇笑了笑,“听说情爱类的话本有很多种,譬如虐恋情深,相爱相杀,破镜重圆等等。都是一开始看似不可能的两个人,最后幸福地在一起了。”
“你也说了,那些都是话本,是故事,不是现实。”阿狸说着这些话,从头到尾都是用一样平静的语调,没有激动,没有愤慨,亦没有悲哀。
春风拂面,花木香风卷而来。
“拿着这个去见卫澜川。”歌舒瑾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囊放在阿狸手中。
“这是?”
他抬手,习惯性地摸摸阿狸的头:“谢翡的兵符。我从他身上摸来的。”
“你……”阿狸的脑子里迅速转过很多原来拼凑不到一起的碎片,“你该不会是故意让他被蛇咬的吧!”
歌舒瑾摇摇头。
“不是?”阿狸不信。
“不是不是,是不全是。”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