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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宁按照地图一直往密林深处赶, 随着朝阳逐渐撕裂残余的昏沉夜色,眼前景象也逐渐明朗开阔起来。
穿过密密匝匝的树林,竟来到一处悬崖顶端。
唱月峰乃小重山尽头, 视线越过周遭嶙峋的石块, 便是悬天般高耸的陡崖。崖底汪洋大海无边无际, 雪白色浪花拍打在石壁之上, 像极了剑光浮影, 转瞬即逝。
进入小重山秘境的, 都是金丹期修士。此等修为无法与玄鸟抗衡,更不可能在它凌厉的攻击之下来到这里, 见一见银丝仙叶真正的模样。
就连“银丝仙叶生在唱月峰”这一传闻的由来,也是数年前一名弟子进入秘境时,恰好被传来此处, 这才见到那株传说级别的仙草——
至于他究竟是如何哭爹喊娘地成功逃脱,就又是另一个颇为惊险刺激的故事了。
而今宁宁站在悬崖顶端, 被呼啸而至的狂风吹得眯起眼睛, 在看清前方的景象后, 微微勾起嘴角。
陡崖尽头的平地上,生有一株散发着盈盈光华的灵植。与寻常植物不同, 它总共只有一片长且细的叶片,通体呈现出星光银河般莹亮的雪银色,此时沐浴着淡淡晨光, 便更显得如梦如画。
崖顶狂风大作、飞沙走石,它却始终静静立在整个秘境最深的角落, 不曾有丝毫动摇。天光地影皆在此处浑然汇集,不愧为汲取日月精华而生。
饶是宁宁也能感受到这株灵植所散发出的柔和灵气,应该正是传说中的银丝仙叶。
贺知洲不知道能把玄鸟拖住多久, 她来不及顾及其它,立刻迈步向前将仙叶摘下。
和天心草一样,这种圣阶灵植往往需要数百年才能凝成一株,因此宁宁在摘取时格外小心,不去破坏植被根茎的位置,让它们能尽快重新长出。
然而摘完抬头,视线晃眼一瞥,却不由愣住。
崖边植被稀疏,被重重叠叠的岩石阵阵包裹。而在某个被石块掩映着的角落,赫然出现了一抹刺眼绯红。
那竟是个椭圆形的蛋。
圆圆滚滚,高度大概足足有一米多,呈现出与玄鸟羽毛无异的鲜红色泽,遥遥望去,宛如一团燃烧着的火焰。
它所处的位置极为隐秘,加之宁宁一心取得仙草,因此之前并未察觉这道影子。此时不经意间望见,心脏用力地噗通一跳。
这是……玄鸟的蛋?
原来是这样。
玄鸟之所以拼命护着银丝仙叶,是为了自己的孩子。
之前她在古木林海与苏清寒交谈时,两人就曾谈论过,玄鸟究竟为何会死守银丝仙叶。
“其实银丝仙叶的最大用途,还是解毒与抑制魔气。但由于圣阶灵植都拥有清心凝神的灵气,所以绝大多数人都认为,玄鸟是为了通过它汲取天地精华、提高自身修为。”
苏清寒道:“但也有人觉得,说不定是因为玄鸟生了蛋,想通过它来滋润幼鸟。”
见宁宁露出困惑的神色,她耐心补充:“玄鸟一族极为罕见,虽然成年后实力极强,在幼年期却十分脆弱——不但孵蛋需百年,孵出来后的幼崽也虚弱至极,如果没有珍惜灵植吊着一口气,很可能会在出生不久后死去。”
宁宁点点头:“师姐你曾经说过,天心草的作用才是滋养生灵,如果玄鸟想要修炼或孵蛋,为什么不去直接找天心草呢?”
苏清寒摇头笑笑:“且不说天心草踪迹难寻,听说曾有人见到过一株,本想强行抢夺,却被看守在旁的石中灵差点夺了性命。据他所说,那石中灵不知吸取了多少来自天心草的灵气,早就成了这秘境中实力最强的半仙,恐怕即便是玄鸟,也很难从她手中把天心草夺过来。”
当时的宁宁惊讶得微微张圆了嘴。她是怎么也没想到,那个看上去平平无奇、甚至有几分书痴气质的姐姐,居然会是这方秘境里boss级别的人物。
扫地僧果然无处不在啊。
“玄鸟竟是为了繁衍子嗣。”
玄镜外,一名修士喃喃自语:“难怪它会拼了命地护着银丝仙叶……我之前还纳闷,明明以它如今的实力,应该并不需要靠灵植增进修为。”
有人惊讶道:“我听闻玄鸟蛋在孵化之时,颜色会随着孵化进程由白变红,看它的模样,应该已经快破壳了。”
万剑宗的红裙女修也来了兴致:“不过与天心草相比,银丝仙叶的孵化能力只能算是退而求其次。待会儿玄鸟回来,就算与宁宁撞见,不也可以利用天心草与它进行和平交易,免受伤害?”
“这可不妥。”
一旁的曲妃卿低声一笑:“要是玄鸟性情贪婪,直接杀了宁宁夺走天心草,她能有什么办法么?诉苦都没地方说去。”
“难怪之前玄鸟与贺知洲谈话时,说的是‘喜欢小孩,还想要个新孩子’。”
天羡子嘿嘿咧着嘴,似乎想起什么,眼底笑意更深:“诸位别忘了,我们可是打过赌,看哪家弟子能率先夺得银丝仙叶——如今结果已出,记得交钱。”
“等等!诸位快看!”
浩然门长老眉头一拧,死死盯着玄镜之中:“那道影子……是不是玄鸟回来了?!”
镜中画面一转,果然在天际见到一束火红的光。
玄鸟来去如风,降落在地面时,引得石子纷然滚动。许是因为原身体型太大,它在落地后便化身为红衣女子的模样,还没走动几步,神色便陡然凝滞。
——本应该生有银丝仙叶的地方,如今空空如也。
可偏偏它从未感受到有谁靠近过此地,周围更是不存在一丝一毫生人的气息。难道银丝仙叶还能生出双腿来,凭空跑了不成?
它越想越烦躁,原地来回踱步一番,眸中神色越发狠戾,隐隐由橘黄渗出血一样的红光。
“奇怪,宁宁藏去了哪儿?”
玄镜外的何效臣四下找寻,却并未见到小姑娘熟悉的身影。自他们将画面转到玄鸟,再回来时,宁宁便不见了踪迹。
曲妃卿敛了眉目,唇角终于没了笑:“此地平坦开阔,唯一可供躲藏的,唯有蛋旁的石堆。”
很显然,玄鸟和她想到了同一个地方。
身着红裙的妖艳女子神色阴狠,一言不发地朝石堆旁一步步靠近。
为了让这个孩子诞生,她在此地守候了足足百年,要是功亏一篑……
它必定叫那小偷生不如死。
火焰般的红色带着刺骨杀意,渐渐划破深褐色的土地。
玄鸟来到那堆嶙峋石块前。
镜外有不少人同时屏住呼吸,心肠软的女修,甚至已经别开了视线。
众人看见它缓缓低头,面带狠意地探身至石块之后。一缕冷风吹过,撩拨得远处树叶哗哗作响,像是某种倒计时般的钟声。
玄鸟的瞳孔猛地一缩。
石块后……居然什么也没有。
“没、没有?”
镜外有长老倒吸一口冷气:“难道她逃走了?”
小偷一定是逃走了。
红衣女人眼底冷光一闪,不过抬手之间,便又化为了巨鸟的模样,扇动翅膀腾空而起。
论飞行,那小偷的速度定然比不过它。
“宁宁不可能比玄鸟更快,一定会被它追上。”
何效臣剑眉紧锁:“难道她是利用了玄鸟的视觉死角,巧妙周旋后御剑离去了么?”
天羡子哈哈大笑:“非也非也。何掌门不如再仔细瞧上一眼,崖顶除了那些石头,不还有个蛋吗?”
“蛋?”
万剑宗的红衣女修好奇张望:“可之前玄鸟查探的时候,蛋后面分明——啊!”
她说着露出了极为惊喜的神色,美眸含笑:“这蛋……在不久之前就已经快孵化了。”
女修话音刚落,玄镜中圆滚滚的巨大鸟蛋便悠悠一晃。
随即最顶层的蛋壳被小心翼翼举起来,从里面探出脑袋的却并非玄鸟幼崽,而是个明眸皓齿的小姑娘。
宁宁举着圆溜溜的蛋壳晃晃脑袋,悄悄松了口气。
当时她察觉天边有异,明白玄鸟很快就会回来。要是藏在石头后面或当场逃走,一定会被它当场抓获,更何况她已经摘了银丝仙叶,无论如何都解释不清。
千钧一发间,不远处一直安安静静的鸟蛋忽然轻轻一晃,发出十分细微的、有什么东西裂开的声音。
天无绝人之路,玄鸟幼崽居然破壳了。
“她居然躲在了鸟蛋里面。”
何效臣也笑了:“这上下的裂口严丝合缝,被她紧紧一盖,不仔细观察还真看不出猫腻。玄鸟又寻人心切,更不会发现那小小的裂痕。”
有人补充道:“它孵化只差临门一脚,如今估计是受到她身上天心草的影响,直接破壳了。”
顿了顿,又抚着长须轻笑:“真是无巧不成书啊。要是宁小道友身上没有天心草,便定不会有此等巧遇。”
他们你一言我一句地说,曲妃卿看着玄镜里的少女,眼底薄光更深。
“谢谢你啦。”
宁宁低下脑袋,看一眼手里捧着的玄鸟幼崽。它与其它鸟类有所不同,不仅蛋壳中清新洁净,带了股淡淡奶香,自己还生出了丰满的羽翼,摸起来热乎乎又毛茸茸。
虽然鸟蛋很大,刚出生的幼崽却只有巴掌大。小家伙似乎很喜欢她,一个劲往宁宁身上蹭,一双小翅膀轻轻扑腾,划过手掌时,带来电流般的痒。
“我不能在这里待太久,得先走啦。”
她摸摸玄鸟脑袋,惹得后者眯起橘黄色的双眼,在手掌上滚了个圈,活像个火红的小团子。
“不过……”宁宁把手中的银丝仙叶旋了个圈,压低声音笑了笑,“有个礼物送给你哦。”
玄鸟没找到偷走银丝仙叶的罪魁祸首,满心愤懑地回到崖顶,居然见到满地碎裂的蛋壳。
它期待了百年的孩子在蛋底转来转去,听见脚步声时呆呆抬头,圆溜溜的小眼睛扑闪扑闪,充满了新生的生机。
玄鸟幼崽身体不好,走了没几步便直挺挺摔了一跤,翅膀有气无力地晃,虚弱得发不出声音。
而在幼崽身边,规规矩矩摆放着两片浑圆的叶子。沁人心脾的灵气在一瞬间席卷上心头,让它不由得愣在原地。
那竟是……它寻了百年而不得的天心草。
也是能确保它孩子平安长大的唯一宝物。
究竟是怎样的人,才能从石中灵手里将它夺来,而且还在此刻……白白送给了它。
将如此贵重的灵植拱手相让,简直不可思议。
除了天心草,蛋壳里还有张小小的纸条。
玄鸟将它轻轻拿起,眸中冷冽的杀意褪去,渐渐浮起笑意。
[我等为救人性命,不得不摘走银丝仙叶,为表歉意,特将天心草赠予夫人。]
下面还有一行字:[小朋友要平平安安地长大哦。]
宁宁回到古木林海时,身后还跟着贺知洲与许曳。
之前他们之所以蜗居于金刚罩中,是因为玄鸟感知超强,一旦察觉金刚罩破,便会飞来猎捕食物。
现如今它得了幼崽,暂时不会分心到其它事上,一众修士才终于得到机会离开唱月峰。
古木林海在一场苦战后恢复了原本模样,苏清寒带着裴寂暂居于一处洞穴。在见到裴寂的瞬间,饶是心大如贺知洲,也没忍住皱紧了眉。
亏他穿了黑衣,如果是别的什么颜色,恐怕早就被染成了深红近黑的色泽。
露在衣服外的手臂与脖子裂开了好几道血痕,虽然被简略擦拭过,却还是能看出当初血肉模糊的痕迹;脸色则是比纸片更为苍白,仿佛为了抑制呻.吟般,拧了眉头死死咬着嘴唇。
更令人感到无比惊讶的,是缠绕在他身旁的浓郁魔气。
贺知洲知道裴寂拥有魔族血脉,却从没想过,魔气外溢竟是这般景象。
纯黑雾气强烈得有如实体,将他浑然笼罩。血色静静融在浓雾之中,像一条条夺人性命的毒蛇,一点点逐渐汇聚,凝聚成漆黑的炼狱深渊。
眼底的泪痣红得诡异,好似无法被擦拭的干涸血珠。
就这副模样,哪里还需要什么磨刀石啊,自己磨自己不就成了吗。
宁宁阴差阳错正好带了丹炉,在苏清寒的指导下炼好药材后,赶忙送去给裴寂服下。
那小子魔魇缠身昏迷不醒,好不容易吞了药,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这一番折腾下来,宁宁简直心力交瘁,喂完丹药就懒洋洋靠在洞穴石壁上,闭目养神稍作歇息。
贺知洲知道她焦头烂额地到处跑,当即提出与另外两人一同外出,找些食材犒劳犒劳小姑娘。
苏清寒临走前沉思片刻,特意嘱托:“裴寂师弟如今被魔魇所困,宁宁师妹尽量一切顺着他,防止他心神不定入了魔。”
于是洞里只剩下宁宁和裴寂两人。
她这两天斗智斗勇忙上忙下,在生死边缘反复横跳,这会儿虽则百无聊赖,却又累得不想动弹,环顾四周,最终把视线停在裴寂脸上。
睡着的裴寂可要比醒着的他乖巧许多。
他在清醒时从来都冷着脸,就算偶尔笑一笑,也全是来者不善的冷笑或嘲笑,不像是男主角,当个终极反派boss还差不多。
可一旦当他睡着,那些刀剑般冷戾的气息便全部消散了。
魔气已经消失,但身体里的疼痛即使在睡梦中也会施加折磨。裴寂是漂亮的少年人模样,此时长睫微垂、薄唇紧抿,狭长的双眼微微上勾,再加上身体不时的颤抖,竟无端显出几分单薄的脆弱感。
像一只伤痕累累的小兽。
但当时在那棵万年龙血树前,他所散发的剑意,却又狠戾得有如炼狱。
宁宁正漫不经心地看,忽然望见裴寂眉头轻颤。
他被魔气折磨得厉害,大概是做了噩梦,用沙哑得难以分辨的嗓音低低唤了声:“……让开。”
宁宁心里咯噔一下。
这、这种情节,这种情节也太似曾相识了吧!
男主在昏迷不醒时做了噩梦,恰好女主陪在他身边。于是女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抱住他,并说出那句经典台词——
“别怕,有我在。”
——呸呸呸!她才不会这样干!
这是恶毒女配和男主相处时应该发生的剧情吗?
就算她一时心软,当真做了上述那么肉麻的事情,根据恶毒女配的角色定位,铁定是男主醒来、以为自己被占了便宜、将她炒煸炖煮最后送往火葬场一条龙。
宁宁木着脸,把脑袋转到另一边。
耳边传来咳嗽声,接着是破风箱一样的吸气声。
有点惨,断断续续的,像是下一秒就得断气了。
……她才不会心软呢。
宁宁很努力地想,裴寂他没有很惨,他只是在表演口技。
裴寂的脑袋像是撞到了石头,传来一阵闷响。
他平时拽得厉害的声线这会儿软得不行,还带了淡淡的哭腔:“不要走,我……”
后面的句子太过含糊,宁宁听不清。
好的,这是第二个对她说“不要走”的人。
第一个是800米测试时的体育老师,一本正经地对着队伍末尾的她喊:“不要走,跑起来!”
宁宁胡思乱想,试图不去理他。但是……
可恶啊啊啊!他干嘛表现得那么可怜!
反正裴寂不省人事,对她做了什么一概不知。虽然不知道这样有没有用,宁宁还是暗自咬了咬牙,粗鲁地上前摸了把他的脑袋。
手中是毛茸茸又冷冰冰的奇妙触感,她故意把声音压得很低,凶巴巴的:“我不是在对你好啊,只是觉得你喊得很烦……别哭知道吗?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要不要面子的?再出声我就揍你!”
裴寂当然不会有所回应,仿佛是为了追寻头顶突如其来的温度,脑袋在她手心里蹭了蹭。
然后发出了很低很低的一声气音,仍然是失落又难过的语气,像在极力忍着痛。
宁宁:……
宁宁不可能真的揍他,声音软了点,试探性地自说自话:“你应该听不到吧?你们男主就是麻烦,睡着了还要别人温声细语地走剧情,还好我没有这种戏份。但其实睡着的人根本听不见别人说话吧?那些所谓的‘我会陪着你’真的不是在演独角戏吗?”
裴寂对这些垃圾话无动于衷,眉头皱得越来越紧,嘴唇被牙齿咬破,淌出一丝猩红的血。
宁宁被他急促的呼吸吓了一跳,想起苏师姐临走前的嘱托,赶紧亡羊补牢,又胡乱摸了把他脑袋:“别别别伤心!你看,我对你其实还是挺好的。知道我为了拿到银丝仙叶有多拼命吗?差点人就没了。为了你小师姐被送出去的天心草,你也得挺住——”
她话没说完,表情和嗓子就一起僵住。
纯粹被吓的。
裴寂居然被她哔哔醒了,毫无征兆地睁开眼睛。
他眼底魔气未尽,还笼罩着蛛网般密集的血丝,眼神实在称不上友好,跟天空在下刀片雨似的,哗啦哗啦往宁宁身上砸。
宁宁的第一反应,是面无表情地把右手从他脑袋上挪开。
然后干巴巴笑一声:“你头像有只虫子,拍拍就走了,哈哈。”
那两个哈哈显得格外伶仃又心酸,裴寂还没出声,就听见心底的承影大叫一声:“裴寂,她为了救你,把天心草全搭上去了啊!”
顿了顿,又一本正经地补充:“你脑袋上没有虫。你当时被魔魇魇住了,宁宁才摸你的头来安慰。”
他虽然失去意识,承影却看得一清二楚。
为了稳住恶毒女配人设,宁宁继续胡说八道:“之前你做噩梦,贺知洲还摸着你脑袋安慰了几句呢。”
承影:“啧啧。”
“还有,你说巧不巧,我去唱月峰时居然恰好发现了能治好你的银丝仙叶,顺手就把它带回来了。”
承影:“啧啧。”
宁宁说着心虚地摸摸鼻尖:“那个,你身体好点了吗?”
裴寂按耐住头痛欲裂,神色不变地应了声:“嗯。多谢师姐。”
他说话从来都心直口快,不加隐瞒:“此番恩情,裴寂必当倾力相报。”
宁宁立马接话:“不用!”
——她要是成了男主的恩人,这剧情还得怎么走,简直歪到了姥姥家,全面崩盘得了。
承影叹了口气:“我就知道她会这么说。宁宁这姑娘真傻,为什么总是不求回报地默默做事呢?真是我见犹怜,只有菩萨知道我有多心疼。”
裴寂被它唠叨得有些烦,把目光从宁宁脸上移开,往地面看去时,恰巧见到小姑娘的裙摆。
她穿着十分常见的门服,裙摆之下,隐约可以见到白皙纤细的脚踝。这是与浑身血污的他格格不入的景象,忽而一阵微风拂过,撩起轻飘飘的裙边。
一条明显的缝隙逐渐漾开,一直蔓延到膝盖的位置——
宁宁的裙子不知在哪里被划破了口子,从底部到膝盖,晃眼看去,能看见少女的小腿。
裴寂抿了唇,别开视线。
“怎么了?”
宁宁见他神色有异,顺着裴寂之前的目光往下看。迷迷糊糊回忆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这应该是她在崖顶岩石堆里被划出的裂口。
裴寂没说话,从地上捡起沾满血的包袱,在里面翻找片刻,居然拿出了……
一套针线?
宁宁懵了。
照她对这位的了解,他包裹里应该装着剑谱小刀和各种各样的灵丹妙药,这套针线的突兀程度,类似于奥特曼大战天线宝宝、关公嫁给外星人。
裴寂察觉到她眼神里的惊异,把脸转到一边不看她,声线沙哑又干巴巴:“会吗?”
宁宁摇头:“不会。”
“……那就坐好。”
这四个字说得斩钉截铁,带着沉重的压迫力,叫人完全没办法拒绝。
可就是说出了这样的话的裴寂、不久前还凭借一剑单挑万年龙血树的裴寂,此时却垂着长睫,认真把线头穿进针孔。
这也太魔幻了。
宁宁差点怀疑这位是不是遭到了夺舍,毕竟原著里描写男主,从来是满脸装逼的倒霉样,一句话都没提过,裴寂居然会这个。
她依言坐好,看一眼对方满身的伤:“你的伤没关系?”
裴寂自嘲笑笑,声线很冷:“动动手指而已,无碍。”
“喔。”
宁宁点点头。她实在好奇,眼看裴寂俯身在自己面前垂下脑袋,便只能看见他小扇子一样的漆黑睫毛:“好厉害,你什么时候学会的这个?”
“小时候。”
宁宁乐了:“你既然会这个,那做菜炒饭洗衣服是不是也都行啊?”
裴寂的目光紧紧落在她破开的裙边,努力不去看裙下少女光洁的小腿。修长手指熟稔地翻飞而下,他很简短地回了声:“嗯。”
小姑娘睁大眼睛,语气急了点:“那我和贺知洲之前做拔丝香蕉,你是不是偷偷笑话过我们笨手笨脚!”
裴寂的动作顿了顿。
他居然很低很低地笑了一声,眼角眉梢又染上了熟悉的懒散与漫不经心,声音仍然是沙哑的:“师姐若是想学,我可以教。”
答非所问。
宁宁明白了:“那就是笑话过!”
这不就类似于学霸偷偷藏在学渣群里,考试完了还要来上一句“我也全部不会”,其实心里早就对身边的笨蛋们腹诽无数吗!
可恶,裴寂这厮果然心机够深。
“不行不行,你瞒了我们这么久,回去必须做顿饭给大家吃。”
宁宁正色道:“还有你欠我的灵石!知道天心草多贵吗?我可是为了救——”
不对。
按照她之前哔哔的内容,自己是“顺手”把银丝仙叶采回来带给裴寂的。
裴寂还是语气淡淡地应:“嗯。”
宁宁嘴瓢后就没再讲话,专心致志盯着裴寂的手看。
他的手修长白皙,本应是非常漂亮的模样,却被陈年旧伤与拿剑的老茧破坏了美感——对了,这只手应该在尸山血海里握着剑的。
但此刻却拿着针和线,帮她缝好一条再普通不过的裙子。
她被戳到了奇怪的笑点,从嗓子里发出轻且急促的一声笑,没想到裴寂闻声后,面无表情地抬起眼。
宁宁努力把嘴唇抿直,满眼无辜地与他对视。
等他重新低下脑袋,又没忍住噗嗤笑出声,连带着裙摆一晃,淹没少年苍白的指节。
“师姐。”
裴寂的语气很硬:“想笑就笑吧。”
“抱歉抱歉。”
她用手撑起腮帮子,胳膊放在膝盖上:“我只是觉得,没想到你会懂这么多。”
不过想来也是,他从小就独来独往,像这种最基本的生存技能必然不在话下。
直到这时,宁宁才终于认认真真地开始审视裴寂。
之前在她心里,“裴寂”从来都是男主角的代名词,运气爆棚、天选之子、爽文主角,可现在看来,所有这些标签,都不足以描述真实的他。
甚至于,就目前来看,他的人生与那些冠冕堂皇的词语压根就没什么交集。
真奇怪。
宁宁想得入了神,目光便一直停在他脸颊旁。在大片白皙的色泽里,忽然见到一抹突兀的红。
——原来是一滴干涸的血液凝固在少年耳垂上。
“你别动。”
她没做多想地伸出手,在指尖触碰到血珠时,明显感受到裴寂的动作陡然停顿:“这里有滴血。”
耳垂的软肉极为柔和,宁宁的动作很轻,慢慢按压耳垂时,有一道道不易察觉的电流悄然蔓延。
有点痒。
裴寂从没与谁有过如此贴近的接触。
那滴血被她一点点擦去,但由于血渍停留得太久,晕出了难以擦拭的血痕。
宁宁好人做到底,既然那层浓郁的绯红没办法被轻易抹掉,便板着脸加重力道。可努力了好一会儿,血痕非但没有减轻,反而更深了些。
等等。
更深……?
宁宁也像跟前的裴寂一样,呆呆停了动作。
他耳朵上的颜色还是很明显,像是把晚霞从天边摘下来,将白皙的肤色完全浸透。
好红。
原来这不是血痕。
而是他当真红了整只耳朵。
大家一起吃完饭,就到了许曳和苏清寒与三人告别的时候。
“听闻许多万剑宗弟子都驻扎在一起,我和师姐也想前去凑凑热闹。”
许曳说着有些舍不得:“秘境快结束了,大家有缘再会。”
他想了会儿,最终还是用十分委婉的语气说出那句藏在心底很久的话:“答应我,以后不要再用炼丹炉烧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了,尤其是来秘境之前那晚的东西,好吗?”
贺知洲满脸茫然地眨眨眼:“来秘境前的晚上?哦!你说我们的拔丝香蕉啊!”
许曳:?
许曳:“拔丝……香蕉?”
“虽然它长得难看,但味道绝对是一流!”
贺知洲顿时来了兴致:“刚好宁宁带了丹炉和糖,我们之前又找到了好几根香蕉,要不趁这机会,我给你做一份尝尝吧。”
于是贺知洲还真给了他一条歪歪扭扭像小蛇的深棕色物体。
据他所说,那股诡异的色泽是糖浆凝固后的模样。虽然看上去恶心,吃起来却是甜的。
可就算知道那玩意只是香蕉,以它长相的恐怖程度,也让许曳完全没有胃口尝试。思来想去,还是将它拿在手中,当成朋友之间临别的礼物。
他和苏清寒与另外三人道了别,跟着地图上走,很快便抵达了万剑宗的驻扎地。
现场有好几个跟他关系不错的朋友,在见到许曳的瞬间,同时露出了极端震惊的表情。
清一色一动不动地看着他手里握着的拔丝香蕉。
唉,这群孩子,终究还是太年轻。
他当初也是这样,听风就是雨,从来不去认真探寻真相,只不过看了几眼,就认定这是低俗之物。
“这一切都是误会。这个东西其实真的可以吃,不信你们看。”
许曳目光决然,把香蕉举到嘴边。为了让大家相信这是货真价实的食物,决定自己先行把它吃进腹中。
——可在万剑宗其他人的眼里,却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他们之前就从许曳嘴里听过,关于玄虚剑派那晚的荒唐事迹。如今他们的小师弟好不容易脱离玄虚派回到大部队,手里却举着……和那群人如出一辙的东西。
他居然还口口声声说那东西能吃。
苍天大地,这也太恐怖了吧!!!
许曳师弟的脑子被玄虚剑派吃掉了?
已经有人破了音地大喊一句:“不要啊!许师弟!快住嘴!”
许曳却邪魅笑笑,将那根颜色诡异的柱状物体一个劲往嘴里塞,然后用力一咬。
他要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们,这真的只是一份简简单单普普通通的食物,大家不应该对玄虚剑派戴有色眼镜。
香蕉入口,带来一股浓郁且清新的香甜气息,外层的糖浆甜而不腻,能够轻而易举地俘获食客芳心。
这股味道出乎意料地美味,许曳嘴角轻勾,露出十足愉悦的神色,满意地弯了弯眼睛。
“嗯,香甜入味、软糯可口,绝妙。”
许曳笑着出声,预备给所有人一个大大的惊喜:“你们绝对想不到,其实它——”
话说到这里,他的整张脸忽然僵了一下。
等、等等。
为什么……肚子里会突然传来一阵绞痛。
许曳还没弄清眼前局势,便猛地一翻白眼。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个念头,只有短短六个字:
难道……香蕉有毒!
——糟糕,他还没有告诉大家,这真的只是根香蕉而已啊啊啊!
万剑宗的弟子们永远也不会忘记,在那一天,他们被许曳支配的恐惧。
许师弟手举秽物而不自知,在大庭广众之下,竟执意品尝一番它的味道。
那物件被他毫不犹豫塞入口中,在极为短暂的一瞬里,露出了十分享受的愉悦表情。随即整个人白眼一翻,从嘴巴里喷出一堆白沫来。
白沫溅三尺,而他本人则倒在地上开始不断抽搐,手脚并用的那种。
万剑宗六师兄泪流满面,声嘶力竭地喊出那句颤抖着的:“许——师——弟——!玄虚派,我与你不共戴天!”
“自作孽不可活,只可怜师弟虽被玄虚派洗了脑子成了白痴,味觉却并未退化。”
四师姐长叹一声:“什么香甜入味、软糯可口,在吞下时却尽数吐了出来。可叹可悲,此事一出,我万剑宗脸面何存。”
“我们都在劝他,可他就是不听。谁能想到那玩意毒性如此强烈,许曳他……”
一名内门弟子痛心疾首:“唉!人不能,至少不应该那样啊!许曳到底为何那样?想不通!”
“我刚一过来,就看见许师兄躺在地上抽来抽去,跟个洒水陀螺似的。”
小师妹躲在角落瑟瑟发抖:“废话啊!吃了那种东西,整个人还能好吗?他怎么这么想不开,非要——我的眼睛,呜!我的眼睛脏了!”
苏清寒:……
他们在说什么?
“哎呀,糟糕。”
秘境另一边,百无聊赖的宁宁翻看着小重山地图,手指落在小小的一行字上:[朝天蕉,微苦微毒,食之四肢抽搐、口吐白沫。]
一旁的贺知洲神情骤变:“我们给许曳做的拔丝香蕉……不会就是用的这玩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