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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的晚间,妙桥镇的灯光绰绰,街道上,有吃了晚饭的男女在路灯下打着麻将,也有一群半大不小的学生拿着收本谈天说地,路边的梧桐扇着厚实的叶子,在路灯下忽明忽暗地扇动,靠近学校的河岸,有许多行人来来去去漫步在堤边,柳叶条儿添的新绿更是柔软,不时地轻拂着行人的衣衫和脸颊,河滩中,一叶叶扁舟停泊着,横七竖八的电线在帆船顶上互相牵扯出一片片灯火,也有零落孤单的船只上,撑起的不过是一盏煤油灯,透明的玻璃灯罩被熏得泛着黑光,船家与船家之间,有远远错落的吆喝声和打情骂俏声,还不时传来女人骂孩子的声音。也有趁着夜间赶路的的马达船,劈着浪花涛涛前行,一路的轰吼吼的马达噪音划破黑夜的大幕。
在这样清凉的气氛下,李忠厚和小玉还有杨虎三人正在招呼着客人吃麻辣烫,靠墙竖起的一根扁担上挑举着一只大灯泡,明晃晃地照了半条街,电线是从靠墙这户人家里牵出来的,每天五元钱的电费;他们的摊位靠近河滩,加上穿过前面的弄堂就是两千多人的纺织厂,侧面不远处还有中学,所以他们的生意很好,这遭到同条街道不远处的山西同行嫉恨,大家有时照面虽然也寒暄,但都是些酸溜溜的套话;这些出门在外的人,生意若不好,他人的同情心多表现在无关紧要的言语上,生意若好,又互相红眼嫉妒甚至相互倾轧。
这一晚,从下午四点钟忙到晚上十一点,面前的长条桌上,三排二十多盆洗净串好的菜都陆续收了起来,疏菜也卖得差不多了,肉串都卖完了,李忠厚兄妹三人全都累得腰酸背痛的,小玉因为怀孕的原因,所以坐下来的机会比丈夫和哥哥多,她穿着宽大的孕服装偶尔起来收拢一下碗,她最主要干的是收钱的任务,杨虎和李忠厚给客人烫菜烫米粉,手脚麻利收拾着碗筷,招呼着来来往往的路人,十一点过后,客人才渐渐地少一些,正当李忠厚和杨虎想坐下休息一会儿时,渐行渐近来了一伙六人,这伙人年龄都不大,十来岁二十几岁之间,他们中有的染得焦黄的平头,有的中分着长发,嘴里都叼着一根烟,不时地用两根手指从嘴里夹出熟络地弹动着烟灰。
小玉抬头一看见那几个人,脸色微微地一变,小声地对李忠厚说道:“哥,哥,吃白食的来了,你千万要沉住气,反正我们剩下的也不多了,大不了给他们吃完好了……”
“这儿没有人管吗?以前有没有?”李忠厚愤愤地对妹妹说道:“真是无法无天,什么世道呀?到处都是这样。”
“没人管,警匪一家你没听说吗,不过你放心,吃白食的只是偶尔地,有时收保护费的……”小玉的话还没有说完,这伙人已走近散坐在她们身边的一张圆桌边,大声嚷嚷道:“只要有的,每样来六串,再烫六碗米线加上肉丝。”邻居踩缝纫机的王大姐专门给人缝补补剪裁的,王大姐是个老江湖,她比小玉她们早来两年,什么架势都见过,什么场面也经历过,今儿一见兆头,就赶紧走到小玉身边悄悄地说道:“小玉,你怀孕了避一避,万一嫌不好,会打起来伤着你不太好。”
“没事,让他们吃完就没事,反正不多,谢谢大姐的关心。”小玉也小声地说道,她如今胖了,脸颊长得白里透红,都是怀孕的女人是最美的,这话真是一点也不虚假。
到妙桥镇两年,杨虎也习惯了这架势,他陪着笑脸走到这六人的身旁,点头哈腰地说道:“真是对不起,肉类全部没有了,只有几根火腿肠了……”
其中一个平头黄发“啪”一拍桌子,“呼”地一声站了起来,小圆桌被震荡的左右摇晃不已:“妈的,什么肉类没有?怕我们不给钱是不?存心找碴是不?”
“要不信,你来看看……你们来看看,真的没有,各位老板,你们想想,原来我有的时候还不是全部拿出来了吗?”杨虎手脚麻利从桌子上下端出码好的空盆一一给对方看着,证明自己确实没有说谎。
不料想对方有一个留八字胡的说道:“这么好的生意?全卖空了?行,拿钱来我们到别处吃去……”
“这……”小玉和杨虎对望一眼,按说,江湖有江湖的规律,吃白食的是吃白食的一伙,他们是不收保护费的,这一要钱就等于是收保护费,万一哪天收保护费的再来,又得交一笔。
站在一边的李忠厚这时已气得七窍生烟,他一只手捏紧着拳头,另一只手不知不觉地抓住了靠墙边放着的一根扁担,这根扁担是他们平时挑菜挑锅用的,而时刻关注他的小玉,急忙走近哥哥两步,惊惶失措地用家乡说道:“哥,哥,沉住气,不能因小失大,反正他们不常来……我怀孕了,不能闹事,一闹事我们没地方去……”李忠厚咬牙切齿地松开拿扁担的手。
小玉拉开收钱的抽屉,里面的零钞堆得乱七八糟的,看起来不少,其实最大的面额也是十元的,她数了数,拿出五张十元的递给一个黄毛,黄毛一看手上的钱,嘴巴一歪,把钱往桌上一摔,嘴角甚至还挂着微笑:“这么好的生意这么容易打发我们?看着办吧?要不然,哼……”
小玉只得又拿出五十元递给他们,这一行六人这才收起钱,他们往不远处的山西麻辣烫摊走过去,李忠厚一见他们几人离开,就愤愤地骂道:“这些人有手有脚不干活,真是社会的垃圾。”
王大姐道:“忍吧,没办法的,我们斗不过人家,我一个缝补点衣服的女人,每次收保护费的来了,也要交八十元呢,要不然,我们就呆不下去了……这世道,坏了人心呀。”
杨虎背过身走了两步,把一口痰“啪”一声吐在河滩上,走回来也骂道:“他妈的,要不是小玉怀孕了,我真想与他们打架,都是些人渣败类。”
山西老板这里的小吃摊,不仅有麻辣烫,而且还有胡辣汤和河南大饼,一见一群混混们来了,老板与老板娘赶紧搬椅倒茶,赶好的荤的往桌上端,其他的客人一见是混混们,也都急忙狼吞虎咽吃完手上的东西,有能拿起的一串串麻辣烫,他们直接提着白色塑料袋噤若寒蝉地离开小摊。这几个混混呼呼啦啦地吃完后,撕完了一卷纸巾,抹着流油的嘴转身扬长而去,看到他们走远了后,这对夫妻也跑到小玉身边气愤地说:“这群流氓,把我的一盆肉几乎吃完了,他妈的,坏事做多了生孩子将来没**……你给了多少钱他们?”看到小玉伸出一根指头,就惊呼起来:“天,一百元呀?这么多呀,这等于是收保护费呀,他们也乱了规律了。
“他们是哪里的人?”李忠厚问道。前后摊位几个观望的人都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偏巧事隔两天的下午,近五点左右,天还没有黑下来,收保护费的一伙四人过来了,他们说小玉的生意很好,这次收保护费要涨价到两百元,李忠厚当场就火了,他小声地对小玉说:“你走远点,我今天就要与他们讲理,这世道不拼不行,吓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
“哥,不行,秀才遇了兵有礼说不清。”小玉急得脸色通红,她拉着哥哥的袖子,小声地哀求,却不防李忠厚撩起衣服的下摆,从腰上拔出一把匕首,他的另一手仍然挡着小玉的拉扯,小玉只得往后退出,往远处王大姐的摊位走去,而杨虎这里也按住了砧板上的菜刀,不动声色地观望着,随时伺机着扑上去,他本也是个血气方刚的青年,才刚刚二十一岁,见舅哥拿出家伙,自己也不敢半点轻视松懈,紧绷着神经看着李忠厚,只要双方一交火,他也就刻不容缓地上阵参战。
李忠厚挥动着一把匕首,黑青着脸对来收保护费的四个人吆喝道:“道有道上的规矩,你们前天来人就问我们要了一百元,今儿还要钱,这是哪门子规矩?你们真不想让我们活,我们都不活了,今儿得有人躺在这里,我们湖北大悟人也不是好欺负的……”
他的普通话说得很大,过路的本地人还有其他闲杂人员都远远的观望着,都准备看热闹,与黑社会对抗这是前所未有的事,说不定还能让大家大开眼界看一场免费的浴血奋战,这是大众的心里,这年头,墙倒众人推与落井下石都会成为市面上的屡见不鲜的事,因为怕连累,因为怕报复,大家都各顾各,每个人也都麻木了神经;四个黑社会第一次见有人敢拿着匕首在他们面前挥动,为首的老大长得牛高马大,熊腰虎背,宽阔脸,两只眼睛闪得很开,他“嘿嘿“地笑了:“倒真是稀罕,今儿有人敢在我们面前动刀,只要我一声传呼,我兄弟的口水就淹死你们……等等,你刚才说你是哪里人?”
他手下的兄弟立刻耳语道:“老大,咱们那里的人,大悟的。”
“哦,大悟人?倒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呀……没事,没事。”他很潇洒地对其他人挥挥手说道:“散开,散开,你们都准备好保护费,我一会儿要挨个收的。”他伸手掏出一支烟,手下有人掏出打火机“啪”的一声替他点烟了,他吐出几口,烟雾袅袅飘散,依然看着李忠厚笑咪咪地道:“我们出门一般不带刀,要带刀是下次,下次你横竖走不掉,今天看你是老乡的份上,我可以不收你的保护费,下次你就没有这么幸运……你告诉我前天来收保护费的人是啥样子的人,我们会跟他们要回来了,他们坏了我们的规矩……”
李忠厚和杨虎你一言我一误地说出来几个黄毛的长相特征,宽阔脸一听,不屑把吸了几口的烟弹出了老远,狠狠地道:“我知道,是广西那一带的一群混混,老子饶不了他们,他们下次若来闹事,你就说是姚河的老乡,看他有几个胆,要不然,别在这一段混,抢我们的生意。”
姚河一说完这话,就带着三个兄弟往下一个摊位收保护费去了,众人都按以往的惯例陆续上交,看着这场有惊无险的闹剧终于过去了,人群散开,小玉这才战战兢兢跑到哥哥身边,她苍白着脸,嘴角抑止不住颤抖道:“吓死我了,哥,你们一个拿匕首,一个拿刀,我真怕出事,我想拦你们都不听我的……”
然而隔天的夜间十点左右,杨虎的大嫂苗红却一身血污地哭了过来,在她连哭带比划中,杨虎这才明白大哥杨龙被人拿刀砍伤了腿刚刚送进了医院,他大哥和大嫂是在中路处*早点的,和陕北的一家人抢生意结了怨,大嫂与大哥嘴甜,招揽生意好过陕北那家,那家人请外人砍了他们,事发后,他们一家人全跑光了,苗红倒没有受伤,她是抱丈夫时身上染的血液。
看着苗红哭哭啼啼,小玉也忍不住哭了起来,李忠厚和杨虎手忙脚乱地收拾起摊子,一家人赶往医院探望杨龙,因为流血过多,此时经过急救的杨龙仍是昏迷不醒,开快餐店的三弟杨豹和弟媳正在照料着,兹因要结伴打工做生意,两个人年前就典礼请客算是结了婚,他们不到二十岁,都愁眉不展地哭丧着脸,看见二哥一家人来了,杨豹说道:“医生说命抢救过来了,腿骨处打断了,得住一段时间院,我们要多准备钱。”
一家人都为大哥祈祷活命的同时,开始为住院盘算着费用,这时候再让家里邮过钱来已经不可能了,小玉的临时存款加起来只有三千八百多元还包括应该给哥哥的工资,苗红手上有两千五左右,杨豹手上不到一千。
杨虎算了算钱,说道:“大嫂留下继续照顾大哥,我和三弟继续做生意每天有生意,钱应该差不多了,如果让家里寄过来,父母以为出什么大事,怕老人家在家里哭哭啼啼不太好。”
“这些人真狠,他妈的……今年白干了。”三弟咕哝道。
“命在,比什么都好。”李忠厚安慰了大家一句,他想起昨天下午的动刀那场面,心有余悸:“幸亏没有动起刀,要不然,躺在这里的可能也有我们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