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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高空俯瞰雍州大地,无数人流、车流、船流朝着襄阳方向涌动。
随着朝庭对雍州的封锁放开,大量的商贾涌入雍州境内,而襄阳举办拍宝大会的消息,刺激着秦、魏、燕等国的商贾带着大量的财物赶来淘宝。
这些商贾很快发现,雍州百姓购买力很强,不说那些推车挑担的小贩,便是不少商队也行至半途货物便告罄,不得不折返补货。
雍州粟米一石一百八十钱,太尉桓玄决定废钱用谷帛,精明的商贾发现将雍州粟米贩至扬州售卖,至少能赚取差价七八十文,往来贩运粟米就能发一笔财了。
进入雍州境内后,多如牛毛的山匪、盗寇、水贼不见了,商贾们发现进入坞堡不用再交纳昂贵的保护费,也不用再担心坞堡中的部曲化身为强盗了。
析县,位于南乡郡北端,与被秦占领的上洛郡接壤,跟上洛郡的商南县有官道连通。
北门,百余名衣衫褴褛的人排着长队,十人一组脚腕上绑着绳索,等候进城。
这些人男女老少皆有,排在队列前面的余德茫然地望着析县城头飘扬的晋国旗帜,二十七年了,没想到还能回到故土。
余德是荆州宜都郡佷山人,二十六岁时一家人被前秦兵马掳走,成为氐人奴隶,一家人在蓝田一带替主家养牛种地,受尽欺辱。
原以为要客死他乡,没想到前段时日主家听说晋国雍州刺史大量收购汉奴,便把他全家七口与人贩换了一头牛和两只羊。人贩聚集了百余,便驱赶着买来的汉奴从上洛前往南乡,进雍州变卖。
随身带着两个陶罐,那是父母的骨灰,父亲临死前叮嘱自己有机会将他葬回老乡门前的梨树下,二十多年过去了,不知那棵梨树还在否。
“祖父,这便是晋国吗?”身旁掺扶着余德的孙儿道:“咱们老家离这里远不远?能回去吗?”
余德轻叹了口气,身为奴仆哪得自由,回归故乡是遥不可及的梦吧。
伸手轻轻地抚摩着孙儿余应的头发,余德勉强笑道:“能,这里离故乡不远,你总会有机会回去的。”
“排好队,一个个入城”,一名护卫纵马奔来,高声吆喝着,“别乱动,找抽。”
皮鞭发出利啸,鞭打在前面一名汉子身上,余德禁不住轻轻颤抖起来,皮鞭抽在身上的滋味早已铭记在骨。
队列缓缓地向前移动,穿过城门洞进入析县。单呼志骑在马上,心中数着从面前经过的汉奴数目,阳光照在他身上的锦袍上,闪着银光。
单呼志是氐商,常年与晋国通商,他的大哥是秦国军中校尉,凭借这层关系他能贩运牛马进入晋国获利。
前段时日晋国雍州传来消息,高价收购汉奴,成年男子三千钱,女子二千,孩童也能卖个七八百钱,而且过万钱以黄金结算。
单呼志立时感觉这是大买卖,在秦国汉奴不过一千五百钱左右,孩童更是搭头,卖去晋国获利犹在贩卖牛马之上。
第一次单呼志试探着带了五十名汉奴到析县,那里有晋朝官员专门打理收购汉奴之事,果然依照拟定的价格得了十二两金,扣去成本能纯得利五两。
黄金一直以来被贵人收藏,市面上一两金换万钱,单呼志知道其实一两金可以换得一万一千钱至一万两千钱。
尝到甜头后的单呼志第二趟带去了百名汉奴,他不再打算在析县变卖,而是直接前往襄阳,结果大出他所料,襄阳的价钱也是一样。
打听之后单呼志方知,购买汉奴的生意是雍州刺史杨安玄所做,这个价格也是他所拟定,谁也不敢变更,而将汉奴贩卖至别处,价格要比雍州低上三成,赔本的买卖谁做。
单呼志出手第二批汉奴之后赶紧回到长安,发现汉奴的价格已经上涨了三至五成,成年男奴价格涨到了二千二百钱,看来消息已经传来,竞争的人多了。
单呼志派出人手到各县收罗汉奴,凑齐了一百五十人。眼看就要到七月,单呼志决定前往析县,他准备卖掉这批汉奴后到襄阳转转,雍州刺史杨安玄要搞什么拍宝会,自己得机不妨买上几件,让大哥送给贵人,大哥能迁升,自家的买卖就能越做越大。
走在析县的街头,余应好奇地打量着街道两旁的店铺,指着张扬的招幌向余德好奇地询问着,余德耐心地回应着,眼中渐渐多了丝亮色,不知不觉中眼泪流敞了出来。
单呼志熟门熟路地带着众人来到县衙右侧的寅宾馆,买卖汉奴的生意在此结算。
寅宾馆内已有不少人,有人看到单呼志高声地打着招呼,“单爷,又来了”、“单爷,这次的买卖可不小”……
单呼志满面笑容地回应着,眼珠乱转找寻熟人,看到馆前背手而立的一名官吏,忙笑着上前施礼道:“江爷,一向可好,上次您托小人买的香油到货了,小的给您送到府上去?”
江尚是县衙的仓曹,他会委以负责收购汉奴,与单呼志打过交道。听单呼志说香油立时明白过来,道:“是单老板啊,香油一会送到愚的家中去,你这次又买回多少人,跟愚来吧。”
有江尚指引,单呼志很快办妥了售卖文书,一百五十名汉奴换了二十八两金,还有五铢钱四千二百。
余德等人脚上的绳索被解下,有人引着他们来到一处跨院,院中已经有了七八十人,看样子也是被卖的汉奴。
等到太阳偏西,院中挤了三百多汉奴,余应扯扯祖父身上黑乎乎的羊袄,低声道:“祖父,仆饿了。”
余德苦笑,这一路上都是单呼志提供的杂粮饼和粟米粥,如今单呼志将他们转卖,不知命运如何,估计新主家还顾不上他们吃食。
“忍一会就有吃的了。”余德无力地安慰道,心中愁苦无力。
香味从院门处飘来,十数名军汉抬着几个木桶,拿着数筐面饼进来,余应摇着祖父的手笑道:“有面饼。”
余德看着木桶和装面饼的篮子放在檐下,桶中金黄色的粟米粥冒着热气,那白花花的面饼香味扑鼻,余德已经记不起面饼的滋味了,好像是十多年前主家丢给他小半块吃剩的面饼,他揣在怀中带给父母尝尝。
爹娘把面饼分成小块,家人都尝了一口,那香甜的麦香味至今犹有回味。
院中的人群情不自禁地朝前挤去,那些军汉吆喝道:“站住,听潘县尉说完再分吃食。”
余德看到一名帻巾壮汉对院中众人拱了拱手,道:“愚是析县县尉潘和,各位父老乡亲受苦了。杨刺史不忍见诸位在异国为奴,特命官府将尔等赎回。尔等踏入故国,便不再是奴仆,杨刺史让尔等入籍为民,授与田地……”
余德脑中嗡嗡作响,再听不清潘县尉在说什么,翻来覆去只有“不再是奴仆”、“授与田地”等几句话,感觉有点发晕,余应连忙紧紧地扶住祖父。
“……官府按照男丁五十亩,女丁减半授田,租给房屋、粮种、耕牛、农具等物,尔等放心耕种屯田,屯租按所得四成收取。若有余力开荒,垦出的田地归尔等自有……”
一阵阵欢呼声按捺不住地响起,余德跪倒在地,将背上的两个小陶罐摆在身前,哭嚎道:“爹、娘,你们听到了吗?可以回家了,嗬、嗬、嗬。”
刺耳的哭嚎声很快响成一片,闻者心酸、听者落泪,所有的痛苦、委屈、欢欣都随着热泪尽情流淌。
自六月以来,这样的哭声在析县、在洛阳、在孟津、在荥阳等边关城池不断地响起,商贩从秦、魏、燕等国把买来的汉奴源源不断地送往雍州。
洛阳,淳于综在数名弟子的陪伴下,跟在贩卖汉奴的商队后面进入西阳门。
行走在宽阔的街道上,看着这座历经战火的汉晋故都,感慨道:“先父离开东平郡,曾在洛阳讲学两年,愚那时年未满二十,转眼二十二年过去了。”
淳于综,大儒淳于岐之子,听闻雍州杨刺史在襄阳修儒藏,复儒家礼仪,动念前往一观。
从长安过潼关前往洛阳,路上遇到贩卖汉奴的商队,得知同样是杨刺史要买下这些汉奴为他们赎身,淳于综连声赞叹“宅心仁厚”,越发对杨安玄感兴趣。
永宁寺塔静屹如故,淳于综对着寺塔揖了一礼,身旁弟子不解地问道:“先生,咱们是儒家,为何礼佛?”
“为师并非礼佛,而是感念王朝兴替,物是人非,唯有这些先人所建历经沧桑依旧如故。”淳于综叹道:“重返故国故土,怎能不感慨万千。当年先父的讲学之所不知尚在否,走,看看去。”
河南太守府就在永宁寺塔对面,四月,太守辛恭靖旧伤复发,卧病在床,多次向刺史杨安玄请辞,要回乡养病。
收到辛恭靖的辞呈之后杨安玄很是感慨,他记得历史上辛恭靖被俘秦国,后来逃脱回归建康,元兴年初因病身逝,算算时间也就是这两年左右了。
朝庭再度下诏任命杨安玄为雍州刺史,杨安玄对雍州各郡太守进行了调整:同意辛恭靖回乡养病,赠金五十两,命杨安远接任河南太守之职。
其他各郡太守分为南阳太守杨思平;襄城太守杨孜敬;荥阳太守胡藩;颍川太守冯立;汝南太守阴敦;义阳太守杨安深;信阳太守范祯;南乡太守鲁宗之;新野太守何浩;新城太守杨尚保;襄阳太守杨安玄自任。
雍州十二郡,杨家人便占据半数,加上胡藩、阴敦、冯立是杨安玄的亲信,大半雍州都把控在杨安玄手中。
对于信阳、新野两郡,杨安玄派出郡丞,实际上架空了两郡太守。唯有南乡太守鲁宗之素有贤名,深得百姓拥戴,杨安玄只是暗中派出耳目,没有插手郡中事物。
赵田为雍州司马,王镇恶为治中;孟龙符、蒯恩、俞飞、刘衷等武将杨安玄没有专授文职,几人在军中任五品将军,官阶与太守相当。杨安玄直言战功升迁更快,将来肯定会凭功授官,几人不用愁前程。
五艘航海所用的防沙平底木船停靠在孟津关渡口,这些船长有八丈,方头方梢,多桅多帆,每只船至少能装载千石以上的货物,在一众商船中显得鹤立鸡群。
宗提站在船首眺望着忙碌着孟津关码头,他将家产出卖,买了一百六十匹好马、五百头耕牛在肥如县登船,三天后长子则那夫带着家人前来汇合。
从肥如县扬帆起航直奔南燕黄河入口,因为打着北燕的旗号,一路还算顺利地来到孟津关,宗提心中忐忑,此次背井离乡恐怕再难回到燕国了,临老安家在晋国,也不知命运如何?
远处烟尘起,一队轻骑驰来。宗提眯起眼仔细观看,烟尘中隐现晋国的旗帜。
宗提已经事先通知三子则那哥,让他向杨安玄禀报,若是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杨安玄派人来迎接自己了。
等到轻骑接近,宗提看到最前面正是三子则那哥,提着的心终于放下,伸手捋须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