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一章必死之心

宇十六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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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二十二日,东堂。

    廷尉郭定奏报校场大典暴乱的缘由,称这是一场因百姓押注而引发的暴乱。

    尚书左仆射孔安国奏请严查京中赌坊,惩治作奸犯科之人。

    祠部尚书殷仲文出班请罪,原以为至多罚俸,他从这次操持大典中至少捞到了数十年俸禄,罚俸三年也不过是毛毛雨。

    哪料郭定暗中禀奏殷仲文高价售卖席位、利用事先得知的消息压注等劣迹,这让琅琊王和武陵王对他都十分厌恶,当初殷仲文自桓玄处逃回建康,为安定人心才不得已才安抚他。

    如今朝堂局面已然稳定,用不着再顾及情面,武陵王借机宣布贬殷仲文出京任东阳太守,祠部尚书一职由原广州刺史吴隐之接任。

    殷仲文愣立在堂中,没想到武陵王真的降罪于己,茫然四顾,两侧的大臣没有一人出面替自己求情。

    接着,琅琊王以天子名义授车骑将军刘裕督广、交两州军事,下旨命益州刺史司马荣期整顿兵马准备再度征讨伪蜀;画影图形悬于关卡,各州府缉拿广州客商徐盛一行。

    杨安玄在京中事已了,出班奏请返回襄阳。因黄黑子一事,琅琊王没再挽留。刘裕、刘毅、何无忌等人皆出班奏请回归,琅琊王决定三月二十五日在西池设宴为四公饯行。

    散朝之后,殷仲文仍不敢相信真的被贬出京,独自一人茫然走出皇城,连身后刘毅高声唤他也没听到。

    刘毅理解殷仲文此时的心情,赶上前道:“仲文兄,且借一步说话。”

    殷仲文这才回过魂来,自失地一笑,道:“是南平公啊,见笑了。”

    刘毅盛情邀殷仲文前往豫州游历,殷仲文人品虽差,但在文坛上却颇有声名,刘毅要交好名士养望,少不得要借重殷仲文。

    …………

    京口,北临长江,南接江湖,东通吴会,西连都邑,控制三吴、拱卫京师,号称北府,与历阳西府并为建康门户。

    西周时京口为宜国封地,秦始皇东巡会稽至京岘山,望气者称有“王者气”。秦始皇发三千赭衣刑徒伐木削岭以败王气,命此地为丹徒。丹徒,穿红色囚服(赭衣)的刑徒之意也。三国时孙权迁都至此,在北固山前峰筑铁瓮城,号称“京”,“口”指北固山下的江口,于是有了京口之称。

    西晋年间,京口(今镇江)、晋陵(今常州)一带是贫瘠荒凉之地,少有人居祝永嘉南渡,北地流民开始聚居于此,高平郗氏便移居于此。

    郗鉴德高望重,招抚流民,抵抗石勒等部,聚众至数万,逐渐在京口一带成为霸主。后平定王敦之乱,官封大司空,高平郗氏跃迁为上品门第。

    郗鉴逝后,京口分别被蔡谟(郗鉴举荐)、褚裒(皇后禇蒜之之父)、荀羡(荀彧六世孙,晋元帝之女寻阳公主夫婿)、郗昙(郗鉴次子)、范汪(二月任十月为桓温所免为庶人)、庾希(外戚,晋明帝皇后庾文君之侄)、郗愔(郗鉴长子,郗昙之兄)、桓温、刁彝(尚书令刁协之子,刁逵之父)、王坦之、桓冲(桓温之弟)、王蕴(外戚,孝武定皇后王法慧之父)、谢玄、司马恬(谯王)、王恭、谢琰、司马元显(领徐州刺史,实际上是刘牢之镇守)、桓修,再到刘裕所镇守,京口一直以来被重臣、外戚所镇,足见其重要。

    刘裕坐镇京口之后,征募兵马、加强城防、鼓励商贸、吸纳流民开垦荒地、轻徭薄役,经过两年时间,京口城呈现出勃勃生机。

    深感北府军在将领、人数、装备、战力等各方面都大不如前,刘裕大力在北府军中选拔任用年轻将领,于京口、广陵、晋陵一带招募新兵、加紧训练,如今北府军已有八万兵马,除了京口两万人外,分别驻扎在广陵、下邳、彭城、山阴、晋陵等地。

    刺史府东侧是监牢,长长的胡同常年不见太阳,两旁的监牢阴暗潮湿,抢粮的贼人便关押在此,足有七十多人挤在五间牢房中,拥挤不堪。

    几名狱卒从外面进来,厉声喝道:“王义在哪,赶紧站出来。”

    过了片刻,一名汉子站在牢前的栅栏处,狱卒开了牢门,用锁链锁了带了出去。

    半个时辰后,王义又回到了牢中,牢中其他人围过来问道:“王哥,没挨打吧?”

    王义摇摇头,沉闷地坐在地上想着心事。他原是王国宝的部曲,曾奉命劫杀过杨安玄,事败后被遣送去了广州。不久后,王国宝因王恭起军被杀,后王恭被司马元显杀死,朝廷追复王国宝中书令的官职,王义等人又回到了建康城。

    好景不长,等到桓玄当权,又将王国宝的家眷流放至交州。王义受过王国宝的大恩,带着部曲护送王国宝的儿子王祜前往交州,那时王愉在朝,在交州的日子并不难过。

    等到刘裕掌权,王愉父子被杀,太原王氏在朝堂上已失势。王义生恐刘裕迁怒,带了百余部曲护卫王祜准备逃奔北魏,行至曲阿粮尽,于是动手抢粮结果捅了马蜂窝,大部被北府军拿祝

    王义带了二十余人护卫王祜逃往扬中,半路被追上,王义打定主意把罪责担下,丢了自己性命也要保祜郎君无事,结果方才他在偏堂中见到了一脸惶恐的祜郎君。

    与他交谈的官员显然已经知晓了他们的身份,让人押走王祜后直接给出了释放祜郎君的条件,要他们扮成刺客劫杀杨安玄,事后无论成败都会放走王祜。

    王义知道,这件事只要入他之耳便意味着他必死无疑,只要知晓此事之人都必死无疑。那人事先遣走祜郎君,又愿意立誓为证,甚至承诺可以让二十人护送祜郎君先行离开京口,等他确认后再行动,倒有几分可信。

    看了一眼围坐在身旁的袍泽,王义知道跟自己一起行动的人多半是有去无回,自己该如何述说才能尽可能地多留下些性命。

    沉吟良久,王义开口首先告诉大伙祜郎君也被抓住,哀叹声响成一片。接着王义告诉众人一个好消息,他遇到了一位熟人,愿意相帮救出祜郎君,但要大半人替他做一件危险的事。

    关在牢中的人多半受过王家恩惠,听说可以救祜郎君出去纷纷表示愿意前往。等到晚间,王义等人被送上十余辆牛车,悄然往东而去。      城外的一处庄园,王义等人见到了王祜,按照事先的挑选,有二十一人护送着王祜在庄边的小河登舟,小船会直接过江前往海陵。辰初,随船而去的一名汉子回返,告诉王义祜郎君已经送到了海陵城。

    王义把刺杀杨安玄的事情告诉大伙,到了这时已无退路,王祜虽然到了海陵,生死仍操于人手,他们这些人唯有拼死一搏。

    五十八扮成商船护卫,分乘两条船逆江而上,江风吹得身上的衣服烈烈作响,王义颇有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感受。

    舔了舔被江风吹得干裂的嘴唇,淡淡的腥味激起王义心中激情,当年兄长王植当年就死在杨安玄箭下,临死前能为大哥报仇雪恨,也算是人生快事。

    …………

    城北码头是京口最热闹的地方,宽达数十里的江面上点点船帆,码头处泊满大小船只,劳力有如蚁群般装卸着货物,一排排仓库耸立在码头之上。

    徐道覆带着王展等人下了客船,看到沿堤每隔百步便有石垒箭楼,京口码头难从水路突袭。

    “他奶奶的,这里比咱们番禺还要热闹几分。”王展向江中吐了口唾沫,感叹道。

    徐道覆瞪了他一眼,钱明轻声提醒道:“王哥,小心些。”

    从玄武湖畔逃出,徐道覆带着几人去了石头城,看到城中张贴悬赏抓拿告示,徐道覆换了块传节,变成了江州回京口探亲的百姓田真。

    因为眉毛引人注目,徐道覆便用短刀略作修饰,将眉梢处剔去,变成短粗眉,形象大变。挂在城门处的画像本就形同虚设,几人用新的身份登上客船顺江而下来到京口。

    下船跟着人流从北门进入京口城,城中街道整洁,两旁商铺林立,不时可以看到兵丁持械列队走过。

    钱明看着眼前繁华,笑道:“都说京口酒可饮,京口兵可用,如今多出一个京口曲可听了。”

    京口是此行的最后一站,徐道覆决定看过京口之后便出海南下回番禺,出广州三个月,大事已了,不妨放松一下。

    徐道覆笑道:“咱们先找家客栈住下,等晚间到淑兰院中喝酒听曲,快活一回。”

    王展眉开眼笑地道:“跟着徐爷就是痛快,可惜在建康没有时间逛逛秦淮河……”

    钱明无可奈何地拉了王展一下,徐道覆暗骂,这个莽夫是他数年前收服的水贼,打仗是把好手,让他打探消息可真要命,晚间去淑兰院前要交待清楚,不准他胡说八道。

    淑兰院座落在西城,半里长的街道两侧都是妓楼,自勾栏兴起后增加了两家勾栏,越发地热闹了。

    比起当初开办之时,淑兰院已不如前,红灯笼下的廊柱露出斑驳的颜色,雕窗的一角也已残破。即便如此,徐道覆等人踏足厅堂内,还是被扑面而来的欢声笑语凝祝

    王展怪笑道:“乖乖,这比番禺的佳绮堂还要热闹三分。”

    有衣着绮丽的侍女迎过来,香味浓烈却不刺鼻,秋波一转便挨近徐道覆,亲热地挽起他的胳膊,娇声道:“几位爷来了,奴家翠云伺候几位爷,几位爷是在大堂听曲还是到楼上香阁饮酒?”

    徐道覆感觉到手臂上传来的柔腻,心中一荡,笑道:“且先在堂中听会曲,一会再上楼吧。”

    大厅宽敞,围着中间的高台四周布满案几,供客人饮酒听曲。高台上且舞且唱,此时正唱“浓醉不消残酒”,台下有不少人和唱,气氛热闹。

    南面用屏风隔出小间,徐道覆几人安了三席,翠云问过之后,酒菜流水般地送上,又招来四名美伎在一旁倒酒调笑,翠云则偎依在徐道覆身旁斟酒布菜。

    翠云阅人无事,身旁这位壮汉面貌硬朗、体型健硕,而且出手大方,是难得一见的豪客,自己把他侍候好了,赏钱一定少不了。

    酒酣情热,翠云已经偎在徐道覆怀中,媚声道:“田爷,到奴的房中坐坐,奴的箫技不错,吹给爷听。”

    徐道覆看了一眼红唇,怦然心动,笑道:“甚好。”

    搂着翠云起身,让钱明几人自便。王展见徐道覆起身往后院走,也搂了身旁的女子起身,摇摇晃晃地跟着往后走。

    这时,身旁经过一名汉子,瞥见王展,惊呼道:“黑熊?”

    身旁女子先行“咯咯”笑出声来,身旁王展又黑又锉,可不就像只黑熊吗。

    王展一把将怀中女人推开,红着眼瞪向那人,怒吼道:“黄鱼,你找死不成?”

    徐道覆听到身后吵闹,停住脚转身观看,目光清冷,哪有半点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