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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十六日,新任梁州刺史司马休之来到襄阳拜见杨安玄。
司马休之知道自己虽然是刺史,但梁州各郡太守却是杨安玄或刘裕所任命,加上梁州兵马只听从杨安玄的指挥,若无杨安玄的支持,自己这个刺史寸步难行。
当初其兄司马尚之对杨安玄十分看重,但司马休之却嫉妒杨安玄的才能,两人的关系平平。时过境迁,兄长谯王司马尚之早已身死,杨安玄则一飞冲天,司马休之站在雍州刺史府的门前,仰头看着匾额,回想往事感慨万千。
杨安玄带人从府衙中快步迎出,隔着老远就笑着招呼道:“季预兄,迎接来迟,恕罪恕罪。”
当年的青葱少年如今也留起了短须,举手投足中自带着威严从容,司马休之禁不住感叹道:“一别十余年,安玄声名鹊起,威震天下,让愚深感惭愧。”
两人相对而揖,携手揽腕并肩朝衙内行去。大堂设宴招待来客,司马休之与众人谈笑晏晏,谦恭和气。杨安玄心中暗叹,这还是当年那个满面倨傲的皇家宗室吗?
宴后杨安玄请司马休之到后堂饮茶,等侍从退下,司马休之道:“弘农公,多谢你向朝廷举荐愚为梁州刺史,愚到任之后,会尽快查明杨思平不法事,给弘农公一个交待。”
琅琊王以天子名义把再查杨思平不法案交给了新任梁州刺史司马休之,谁都知道朝廷有意从轻发落。刘裕既不想与杨安玄彻底撕破脸,也便默认放过杨思平,毕竟梁州在司马休之手上好过在杨思平手中。换掉杨思平,谢绚和檀和之或许能发挥些作用。
杨安玄郑重道谢,叹道:“愚这个三叔鲁莽贪财,在梁州确实做了不少错事,愚多次劝告过他,奈何他是长辈,愚亦不便深责,才酿成今日之祸。还望季预兄能看在愚的情面上,饶他一命。”
司马休之微笑道:“弘农公放心,愚会尽力保全。愚来见弘农公有一事相求,听闻雍州每年给梁州二十万石粟米,希望弘农公能继续支持。”
杨安玄与众人议过,从汉中出兵长安这条线路不能废弃,那么便绕不开身为梁州刺史的司马休之,伐秦之事要事先与他通气,分润点功劳给他。
“二十万石粟米照旧”,杨安玄平静地道:“梁州与秦、仇池、西蜀交界,属于多战之地,多储备些军粮是必须的。”
司马休之笑容满面,有这二十万石粮食在手,自己便能在梁州立住脚。
略作沉吟,杨安玄道:“年底前愚会再调二十万石粟米入梁,明年会运四十万石粟米入梁。”
司马休之一愣,杨安玄不可能平白无故地运这么多粮食入梁,只听杨安玄轻声道:“季预兄,愚准备攻秦。”
杨安玄都督雍、兖、梁、司四州军事,兵马调动要听从他的指挥,但攻秦这样的大事应该事先禀告朝廷。
司马休之手中茶盅惊落,急呼道:“弘农公,秦乃大国,铁骑数以十万计,怎能轻开边衅,让生灵涂炭。”
从司马休之的话中杨安玄知道朝中文武没有几人知晓秦国虚实,耐心地将秦国的现状说与司马休之听。
听完杨安玄的叙说,司马休之长出一口气,将信将疑地道:“秦国衰弱至此吗?真是让人难以置信。”
杨安玄笑道:“季预兄到了南郑后不妨派人前往长安打探,便知愚所言非虚。”
司马休之从最初的震惊中平静了些,想到灭秦的功劳,心中火热起来,道:“弘农公,你莫非有意从汉中攻秦?”
杨安玄道:“愚有意数路攻秦,汉中是其中一路,届时要拜托季预兄统率。”
司马休之眉飞色舞起来,相比于燕,灭秦的功劳更大,若真能统辖一部成功灭秦,自己至少封侯,甚至封公。凭借灭秦功劳琅琊王会找借口让自己坐镇荆、扬、徐这样的大州,成为皇室的臂膀。
想到这里,司马休之有些坐不住了,道:“弘农公,愚打算尽快前往汉中,早做准备,随时听候弘农公调遣。
司马休之愿意合作,杨安玄安心了不少,道:“愚已命江州太守孟龙符率六千兵马北上南郑,季预兄要稳定局面,不妨委任他为汉中太守,江州太守便由傅弘之接任。”
司马休之心中着实不快,杨安玄不经自己同意便安排太守的更换,太不给自己颜面,他这个刺史岂不成了聋子的耳朵。
心中暗叹,晋室江山其实早被刘裕、杨安玄等人割据,自己这个刺史要兵没兵,要人没人,甚至连粮食都要靠雍州接济,要想真正掌权,谈何容易。
唯有寄望于灭秦成功,立下大功,朝廷将自己调往大州任刺史,届时再慢慢收拢民心,替晋室恢复些元气。
在襄阳城呆了两天,杨安玄陪同司马休之到西市转了转,到勾栏听了听戏,司马休之心情沉重地奔赴梁州治所南郑城。
十二月七日,司马休之在南郑城码头下船,朝廷拘押杨思平进京问罪的旨意已经颁至,别驾范元之和司马郭宣被放出,换了杨思平入狱。
紧接着,朝廷任命司马休之为梁州刺史,重审杨思平一案,却暂理梁州政务的范元之松了一口气。 从南郑前往建康,水陆都必须经过雍州,杨思平可是雍兖刺史杨安玄的三叔,押运的人能否顺利通过还在两说。
天下不宁,盗贼蜂起,杨安玄完全可以借水贼、山匪之名劫走杨思平,朝廷到哪里查问,还不是要让杨安玄去查问。
一个月前,江州太守孟龙符率军六千驻扎在南郑城外,名义上是接到情报秦军有南下之意,暂理梁州政务的范元之怎么会不清楚其中真意。
将杨思平关进大牢,范元之暂理政务,却丝毫不敢报复杨思平。他在梁州任别驾七年,知道这州衙上下多是杨思平的亲信,自己的政令连州衙都出不了。
若无孟龙符的兵马在外,或许自己能利用职权拉拢一些人,可是那震天的操练声每日从北门外传来,范元之感觉头皮发凉,所有人看自己的目光都带着几分诡异。
得知朝廷派司马休之任梁州刺史,自己被授予益、宁刺史,郭宣调任广州南海郡太守,范元之如释重负。
带了梁州官吏前往码头迎接新任的刺史司马休之,范元之迫不及待地办理交接,两天后便与郭宣一起前往建康述职。
三日后,司马休之重审杨思平贪赃枉法一案,查明确有收受贿赂、侵吞田产、买卖官位之事,但克扣军饷、构陷同僚所察不实。
来梁州前司马休之得琅琊王和刘太尉交待,全权处理杨思平一案,不必将杨思平押往廷尉治罪,于是司马休之当场宣判,将杨思平掳官为民、剥夺爵位、抄没家产,杖八十。
杨思平在狱中并未受苦,次子杨珞每天都会前来送饭探视,得知杨安玄以弘农公、骠骑将军的职位换取自己的性命,杨思平又羞又愧。当初安玄三番五次地告诫自己,自己听不进去,落到如今这个地步也算咎由自龋
得知孟龙符率军来到南郑城,杨思平一颗心放进肚中,知道自己死不了。不久杨珞便告知杨安玄以骠骑将军降为左将军的代价,换得司马休之来任梁州刺史,重审其贪赃一案。
待到挨过八十杖笞,杨思平带着家小乘船离开梁州。杨安玄来信让他前往襄阳暂住,杨思平自感无颜,带了杨珞径自去了弘农老家。
家产在他入狱时早被杨珞转移走,官宅中只剩下些粗笨的家具,司马休之当然不会穷追不舍,任由杨思平带了五条大船离开。
…………
范元之和郭宣赶在年前来到了京城,朝觐完毕后被刘穆之请到了西州城,见到了太尉刘裕。范元之、郭宣上前大礼参拜,两人能逃得性命全仗刘裕相帮。
刘裕和声抚慰了几句,开口问梁州情况,范元之和郭宣对视一眼,吱吱唔唔含糊其词。
刘穆之笑道:“两位无须顾忌,只管照实说来,此为私下相询,太尉不会宣之于人。其实太尉从梓潼檀太守和广汉谢太守的禀告中亦知晓一些情况,只是兼听则明,想听听两位的见解。”
范元之垂下袖,袖中出汗的手在锦席上按了按,缓缓地开口道:“杨思平名为梁州刺史,其实大半事务仍听从弘农公安排。”
刘裕与刘穆之眼光一碰,这原本是预料中事,但通过曾任梁州别驾的范元之口中说出,仍让两人感到心中沉重。
范元之从粮草、兵源以及各郡太守安排等方面侃侃谈来,当说到杨安玄引僧道入梁布道安抚民心,刘穆之失声道:“年前谢太守写信说寇谦之弟子在金华山修建道观,愚尚不以为意,如今看来杨刺史是借僧道开路,有平灭谯蜀之心。”
郭宣信佛,被拘狱中之时昼夜敬念菩萨名,得脱困后更是笃信不疑。听刘穆之说起遂宁射洪金华观,忍不住道:“仆听闻秦国鸠摩大师亦派弟子入梁,国内不少寺庙派僧侣入梁传教,简静寺将分院迁至江州城。这些僧人准备在江边摩山刻佛,妙音大师更是亲至梁州四处募集善款。”
刘裕心中凝重,从范、郭两的话中得知杨安玄在为平灭谯蜀做准备,这是他绝不能接受的。若让他平灭谯蜀得到益州,凭杨安玄的手段恐怕又是一个梁州,那么杨安玄掌握的地域便与自己相差无几。
而且让得到益州之后,南下可攻取宁州,东进则可同雍州一起包围荆州,一旦荆州失守,那么杨安玄将占尽优势。
看了一眼范元之,刘裕道:“谯纵窃取蜀中有年,愚早有意收复,可是被北伐燕国、平定卢循耽误至今。元之就任益、宁刺史后,要积极囤积粮草,招募兵马,配合朝廷大军准备收复西蜀。”
刘穆之送走范元之和郭宣,转身回到大堂,见刘裕眉头紧皱,道:“梁州换了刺史,杨安玄近两年内不可能攻打西蜀,何况谢绚、檀和之还在梁州,有个风吹草动太尉会事先知晓,以朝廷的名义可以钳制。”
刘裕叹道:“平定卢循之后,愚准备休整一年便出兵伐蜀,以道规为先锋,可是道规来信称身患重疾,想回建康休养。道规离任,谁能接手荆州?”
刘穆之冷声道:“攘外必先安内。太尉若要伐蜀,必先除去刘毅,不然刘毅趁京中空虚,率江、豫兵马前往京城,太尉如何安心?”
刘裕沉吟半晌,道:“江、豫在京城上游,随时威胁京城安危,不能让刘毅坐镇,索性让刘毅前往荆州任刺史,省得他总以为愚薄待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