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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从小一起长大,经历过太多喜怒哀乐,眼神对视多是无谓坦然,但从不曾像如今这般暮霭深沉。
陆子初站着没动,只静静的看着吴奈:“我欠她一场旅行,在她还好好的时候,我想多带她出去走走,只有我们两个人。”
吴奈心里揪着疼,手慢慢的松开,然后无力的垂落在身旁。
陆子初走了几步,脚步微顿,没有回头看吴奈,但却轻声道:“代我谢谢唐汐,绯闻的事她肯主动出面帮我,这个人情我记下了。”
“她怕是不会接我电话,况且……”吴奈自嘲的笑了笑:“她现在爱的那个人是她丈夫。”
“六月份,你晚上急性胃穿孔被佣人送到医院,唐汐坐在病床前守了你大半夜……”
吴奈站在原地良久没有再动,眼里窜起了薄薄的雾气,原来那夜不是幻觉,她是真的来了。
T市到了夜晚,变成了一座不夜城。
这天晚上,似乎每个人都有着属于自己的夜不能眠。
程家。
唐汐在半梦半醒间,察觉熟悉的手温柔的抚摸着她的腰身,她伸手按住,语气中有着疲惫:“程岩,改天吧!我今天累了。”
那双手停了下来,程岩看着唐汐的背影,沉默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娶你,一开始是为了唐家家业。”
“嗯。”当初嫁他,各取所需,纵使是夫妻,有些话也无需说的这么明白。
程岩凝声道:“后来是真的把你当妻子,想好好待你。”
“……嗯。”唐汐仍然背对着他,轻轻说了一句:“睡吧!你明天还要上班呢!”
程岩心一紧,不再说话,沉沉的闭上了眼睛。
这一夜,吴奈的车停在程家别墅外直到天亮,车里的人因为吸烟太急,呛的眼泪直流。
陆家。
陆昌平和韩淑慧坐在床上,均是无语。
良久后,韩淑慧说:“他明天一定会回公司的,陆氏几万人指望他活下去,他不会那么不负责任的。”
陆昌平拍了拍她的手背,摇头道:“你还是不太了解你儿子,他这次是认真的。我之前不是告诉过你吗?那孩子现在病了,有什么事,什么话不要当面找她谈……”
陆昌平倒也没有斥责韩淑慧,但韩淑慧多少有些委屈:“你也认为我对顾笙太苛刻了?”
陆昌平叹了一口气,搂着她的肩道:“换成任何一对父母,都难以接受自己的儿子和一个精神不太好的人在一起,更何况那个孩子还和韩愈结了婚。你的焦躁不安,我都懂。子初的孤注一掷,我也懂。我找子初谈话,他的话语让我感到难过,这几日我一直都在想,如果顾笙不够好,当初我也不会纵容她和子初来往。你也不会放手让他们在一起。我们一直都在说顾笙变了,子初变了,这个时代变了,其实他们都没变,一直在改变的是我们。我们越老就越害怕,害怕晚年陆家蒙羞,害怕世俗流言。”陆昌平说到这里停顿了下来,“阿慧,我们无论如何都要接受一个事实,想让子初放弃顾笙,是不可能的事情。如果我们强行拆散他们,陪葬的将是子初一辈子的快乐,还有可能会失去这个儿子。我们这么做,真的值得吗?”
床头灯光线柔和,韩淑慧的声音幽幽传来:“等有一天他有了自己的孩子,就会明白当父母的究竟有多难。”
这天晚上,欧阳浨前去公司,在韩愈办公室内收到了一份来自美国的传真:离婚起诉书副本。
站在落地窗前,俯览T市夜景,给韩愈打电话,关机。
不知为何,有一种酸涩感从胸口掠起。
在顾笙混沌的岁月里,她确实和韩愈悲喜与共过,可悲的是,那些难以割舍的过往是韩愈自己一个人的,因为他清醒的牵着她的手走过了五年,他知道那些岁月都是怎么从指缝间溜走的。
在这段婚姻里,韩愈能够记起婚后的每一天,所以执拗不肯放手;顾笙记不起,所以可以无情。
半个月期限,韩愈要亲自去趟美国,有些事情是瞒不了的。
韩家。
“录像带是谁寄过来的?”韩愈站在花园里,寒风呼啸,眉眼冷厉。
任洋先前给他打电话,说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他说,他猜测是跟录像带有关,所以才会站在花园里等候任洋,见他拿着资料逆风走过来,心知没有猜错。
“顾清欢的助理,展鹏。”任洋说着,把展鹏的资料递给了韩愈,拧眉问他:“需要安排个时间,约他出来和您见一面吗?”
“明天推开所有行程,时间地点你定,到时候发到我手机上。”韩愈攥紧文件,进了屋,背影透着说不住的锐意。
顾城倚在床头给顾流沙讲睡前故事时,收到了一条短信,是陆子初发来的。
“我带阿笙外出走走,你和简最近住在心宿路怕是不方便,陈煜稍后会去找你们,安排地方入住。”
顾城给陆子初打电话,却是再也打不通了。
高架桥上,窗外是万家灯火,陆子初发完短信,关了机,抱紧了躺在他怀里熟睡的人,把脸埋在她的颈窝里:“从这一刻起,你是我的,我是你的。”
不去想天长地久,不去想白头偕老,就这么平平淡淡的度过每一天,现在就是他们最美好的时光。
发现自己在火车上,这让阿笙很惊讶。晚上九点左右,她在望江苑入睡;凌晨两点,却在不知不觉间告别了T市,在软卧下铺睁开了眼睛。
车厢内一片昏暗,沿途灯光照射进来,阿笙一度以为犹在梦中。
直到轰隆隆的声音传进耳中,阿笙才开始消化这个事实,她的确是在火车上。
车厢里有人压抑咳嗽着,阿笙动了动身体,腰间手臂紧了紧,阿笙望去,这才看到陆子初靠在床头睡着了,鼻息很轻,却因为姿势不对或是睡眠环境不好,睡的并不安稳。
心里竟是松了一口气,陌生的环境,不知航程目的地,所幸身边还有一个他。有他在,她是心安的。
看着近在咫尺的他,阿笙抬手欲摸他的头发,却又担心会吵醒他,只能躺在他的怀里不敢乱动。
窗外灯光昏黄,也不知道途径哪座城市,隐约可见迷离的雨丝,缠绵的像是那些随时都可以消散的红尘往事。
同样的天,摆在不同的城市里,气候却变幻无常。
隆冬,夜晚寒凉,阿笙移开陆子初的手臂,他是真的困了,平时那么敏感的一个人,在这个时候却难得松懈下来,警觉度较之往日大打折扣。
阿笙坐在床沿,把被子盖在他的身上,她是一个对黑夜异常敏感的人,有人在看她,她是知道的。
视线来自对面下铺,那是一个老太太,花白的头发梳理的一丝不苟,见阿笙抬眸看她,温和的笑了笑。
阿笙不期然想起了奶奶,想起了韩老太太。
人到迟暮之年,很多时候都会变得很沉默,痴痴的看着身边的人和事,对于当下度过的时光,痴迷流连。
咳嗽声就是老太太发出来的,年迈,苍老,是个善良的人,因为担心会吵醒其他乘客,咳嗽的时候会提起被子掩住口鼻,压抑的咳嗽着,咳得阿笙呼吸缓缓。
老太太大概嗓子发痒,忍久了,难免眼眶红红的,满是皱纹的手指探向了一旁的桌案,上面摆着一只茶杯,不过已经空了。
阿笙起身的时候没有站稳,长时空腹,多少有些没力气,她扶着桌案,稳了稳神,这才拿起杯子,对要坐起身接水喝的老太太轻声说道:“奶奶,我帮您。”
这种季节不似夏天,狭长的走道上空无一人,鼾声和呼吸声交错,嘈杂,但很有生活气息,再过不久就是春运了,到了那时候,只怕要真的车载满员了。
接了水,回到车厢,阿笙先把水杯放在了桌上,弯腰扶老太太坐起身,拿了枕头垫在她身后,坐在她的床沿,轻轻吹着热水。
老太太看着身旁的陌路女孩,在她眼里无疑阿笙是个好孩子,美好温暖。一头海藻般的长发因为刚起床凌乱的披散在胸前和肩上,颜色太黑,所以缱绻中似乎又带着大海一般的潮湿,就是肤色太白了。
老太太看了,对这个体贴懂事的晚辈是心存怜爱的。
“奶奶。”仍是温淡的语调,没有过多的话语,阿笙把水杯送到老太太嘴边。
老太太不好意思,道了声谢,又说自己来,那水喝在嘴里,滋润着老太太发痒的嗓子,有一种沁人心扉的暖,半杯水喝完,水份似乎全都蒸发到了眼睛里。
阿笙扶老太太躺下,转身时对上了一双漆黑深幽的眸,笑着走近,在外人看来也不知道何时修来的默契:陆子初伸手的刹那间,阿笙并没有看,但却伸手精准的握住了他。
微弱的光线投射在阿笙的睫毛上,落下柔和的阴影,陆子初坐起身的时候,把被子盖在她的身上,连人带被搂着她:“做好事,是不是应该给你奖励?”
她坐在床沿,笑容仍是浅浅的,很多事只是出于本能,看到老人心里总归是温暖的,沧桑藏匿在皱纹里,因为生活给予了厚重,所以眼神才会那么慈悲平和。
他亲吻她的脸,笑叹:“你要收买陆子初的心,真的很容易。”
属于情人间的私密情绪,被老太太尽收眼底,会心的笑了。闭眼入睡的时候,她在想:真是一对漂亮的孩子。
阿笙没有问陆子初,他们这是要去哪儿?她接连两天情绪不太好,吃东西又吐,很明显他是在担心她。
雨丝打在窗户上,像是错综复杂的蜘蛛网,阿笙靠在他怀里,静静的看着窗外,那里是一片冬日萧索之景。
陆子初问她:“是不是想起了顾老太太?”
阿笙唇角有了笑意,早说过,他是最了解她的人。
“其实我和爷爷奶奶很难正儿八经的说上一回话。上学的时候,每次回到家,除了写作业,只能在饭桌上浅聊几句。星期天想深谈,但没说两句,就会被奶奶挥手赶走,让我不要偷懒,赶紧回房间写作业。”听了几秒,阿笙继续道:“我一直以为我和我奶奶还可以拥有很多回忆,比如04年夏天回到老家,我可以陪她坐在沙发上看看年代历史剧,听她发牢骚,就算不说话,陪她煮茶躺在藤椅上发发呆也是挺好的。”
谁又能想到,偏偏就是04年夏天,奶奶去了。